如果今年要列一張“浪費好演員”黑名單，《追愛家族》必定榜上有名。
雖然過去挺久了。
但每次一想起那對旗鼓相當?shù)腃P，郭京飛&譚卓，就覺得很可惜。
劇雖然糟糕，有一點卻做得很好——郭京飛和譚卓的夫妻戲。
最近家庭劇、女性劇一部接一部，但能把夫妻拍出化學反應的，除了這對，想不到別的了。
《追愛》里的夫妻倆，一個是大學教授內(nèi)斂沉穩(wěn)，一個是洗車行老板娘颯爽直率。
一出場，就是搞笑名場面。
就是沒我不行，沒我活不了
對吧老公
隨意自然的肢體接觸，再加上臺詞解釋，一對生活了多年，離婚又復婚的夫妻形象就印在了觀眾腦子里。
也難怪觀眾想看他們二搭，在《對手》里，他們的夫妻戲就很鮮活。
臥室夜話。
一個躺在床上看書，一個貼著面膜。
日常、溫馨，但和浪漫無關。
妻子嘴里講的是要錢和要臉的瑣碎話題，配上這說到動情之處不斷翻飛的手勢。
中年夫妻為錢焦慮的那點事兒，演準了。
郭京飛與譚卓的夫妻戲，好看就好看在，他們總能精準抓住，真實夫妻才會有的細節(jié)。
家長里短的夫妻戲，比單純的戀愛戲，多了些熱騰騰的生活氣，以及婚姻中的五味雜陳。
也甜，但是甜得不單純。
它不回避個人的欲望與生活的酸澀。
只是，我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中年愛情、中年婚姻的題材越來越多，可真正能做到這兩點的夫妻戲，少之又少。
如今的國產(chǎn)劇夫妻，為何越發(fā)無趣。
無趣的一大原因在于，拍不好臥室戲。
你想想，中年夫妻，上有老下有小，白天要上班，周末要陪孩子，唯一能反映夫妻間最真實親密關系的，為夫妻生活增添點凡人情趣，可不就只剩下臥室一個場景了嗎？
正因為此，臥室戲拍得大不大膽，生不生動，直接決定了這對夫妻CP有沒有趣。
《追愛》里，譚卓和郭京飛的臥室戲就很好玩。
夫妻二人，上一秒還聊著老齊家的家長里短。
下一秒就開車進入高速公路。
挑逗、撩撥，小被子一蒙。
速度快到讓人猝不及防。
你以為熟悉的套路來了，在被子里翻騰兩下，鏡頭一虛，這戲就算完了。
那真是小看了他們倆。
郭京飛被子一掀，坐起來，憋半天問出來一句：
你吃了多少蒜
-大蒜殺菌
-也殺人啊
搞笑是真搞笑，反轉(zhuǎn)也是真反轉(zhuǎn)。
其實反映中年夫妻情趣的床戲并不好拍，因為彼此太熟悉，尺度拿捏反而不好把握。
太激情顯得假，太冷漠也不對。
而一頭蒜引起的尷尬，恰好在欲望激情與世俗生活間做了一個好的平衡。
像這樣鮮活生動的細節(jié)戲，這對夫婦之間還有很多。
比如，臥室里聊天，肖楠刷著牙，嘴里含著牙膏沫就進來了。
不精致，但貴在自然，是夫妻之間不用顧及體面和形象的真實反映。
聊不下去時，該罵罵，該動手動手。
他倆的夫妻戲，大部分都是既無聊也無意義的雞毛蒜皮。
但大多數(shù)夫妻不就是這樣么，湊在一塊磨牙斗嘴，打趣逗樂，日子也就變得有滋味一些。
我們愛看這對夫妻，也多數(shù)來源于這份真實、松弛的歡樂。
歡樂之余，還有一種卸下一切防備，不藏不掖的真誠。
夫妻之間相處，不必帶上社交場合上的精致面具，可以褪去文明的外衣，展現(xiàn)出最真實的性格和欲望。
曾幾何時，我們的國產(chǎn)劇并不避諱這些不體面、不精致的欲望。
例如，大家都愛看的《父母愛情》。
講的雖然是上世紀人的愛情與婚姻，夫妻戲卻難得直接、開放。
光新婚之夜，就拍了十幾分鐘。
拍啥？拍碰撞。
先是生活習慣、語言習慣上的碰撞。
江德福農(nóng)民出身，大澡堂子里洗了澡就等于睡前洗漱；
安杰講衛(wèi)生，睡前不僅要洗臉刷牙，還要洗屁股。
農(nóng)民出身的江德福難以理解每天晚上都要洗漱的文明習慣，更難以理解洗漱里為什么還要包括“屁股”一項。
由此產(chǎn)生了對“屁股”的三種叫法“屁股、腚、臀部”，哪種更文明的討論。
臺詞接地氣到恨不得屎尿屁都有了，生活習慣和語言習慣的差異卻立馬變得鮮活具體起來。
接下來是新婚之夜少不了的床戲。
《父母愛情》同樣沒回避。
女人嬌羞恐懼，男人期待欣喜。
但老一輩的人，在“性”方面又保守克制。
沒穿睡衣的丈夫一掀被，妻子趕緊把頭扭過去。
連來例假都支支吾吾羞于出口。
好不容易躺下，還沒怎么著，嚇得先喊“別碰我”！
什么都干不了的丈夫，只能連連嘆氣，怪大姨媽壞了自己的好事。
第二天一覺醒來，心里掛念的還是這點事。
雖然不直接拍床戲，但轉(zhuǎn)移視點拍那個年代的人的性觀念，反而化保守為開放。
這十幾分鐘的臥室戲等于把這點事兒掰開揉碎了告訴大眾——夫妻床榻之間的這點事兒是再正常不過的人欲，不必藏著掖著。
而且，欲望即人本身。
把這點欲望拍透了，不是為了刺激眼球，而是對夫妻關系，個性觀念上，有更鮮活的認知。
雖然兩人連衣服都沒脫，卻完全展現(xiàn)了江德福務實土俗，卻尊重妻子的一面，以及這段婚姻必定長久的原因。
同樣是臥室戲，《雙面膠》則要更大膽。
一開頭就是年輕夫妻之間的親密玩鬧。
還有許多反映夫妻間真實欲望和情趣的戲。
小產(chǎn)一個月后，為重溫夫妻生活，妻子胡麗娟（海清飾）逛內(nèi)衣店，買性感睡衣。
床上一躺，姿態(tài)香艷。
二話不說，上來就“快脫褲子”。
兩人鬧別扭，為求得妻子原諒，修補夫妻關系，丈夫偷偷健身練身材、訂賓館。
這段親熱戲，從二人吃飯時就開始鋪墊。
還有看得人面紅耳赤的浴室戲水。
尺度有，誠意和耐心有，自然地，夫妻間的情趣和恩愛也都有了。
而前面越甜，后面兩人撕破臉皮、鬧得不可開交的結(jié)局就越顯悲劇。
巧妙的臥室戲，不只是展現(xiàn)夫妻的親密。
它更能反映夫妻關系的變化，展現(xiàn)最真實的婚姻矛盾。
例如《中國式離婚》里，開頭第一集，宋建平（陳道明飾）與林小楓（蔣雯麗飾）的夫妻戲。
我愿稱作國產(chǎn)劇夫妻戲經(jīng)典鏡頭之一。
丈夫想親熱，嘴里顧左右而言他，手上動作卻很誠實。
妻子嘴上說著累了不要，卻又抵不住丈夫的求愛，反抗也就變成了半推半就。
好不容易得到對方允可，正要進入正題時，妻子又為白天被人叫阿姨的事兒生氣，向丈夫發(fā)文：“我老了嗎？“
丈夫怕好不容易來的興致被破壞，趕緊哄老婆：
你
怎么會老
你還很年輕啊
沒想到，接下來妻子的一番話，徹底地毀了這良宵一刻“”
我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這么平平淡淡一輩子
跟你們老院長似的
丈夫宋建平渴望的平淡又恬靜的婚姻生活，在妻子眼里，卻成了必須要去打破的牢籠。
從宋建平的反應就能感知到，兩人的夫妻關系正在悄悄變質(zhì)。
這就是有意義的夫妻戲。
既不避諱夫妻間最真實的欲望動作，又有在欲望之下，精準展現(xiàn)婚姻里逐漸浮現(xiàn)的矛盾。
《中國式離婚》可以看作是國劇里夫妻生活的一個里程碑。
他至少準確預言了接下來國劇夫妻生活里將會出現(xiàn)的兩種困境表達。
一種是“貧賤夫妻百事哀”式的物質(zhì)焦慮；
另一種是“望子成龍”式的教育焦慮。
從這之后，國產(chǎn)夫妻們?nèi)找嫦萑肓艘粓觥盁o性也無趣”的困境。
《小歡喜》里，童文潔（海清飾）被兒子的學習問題氣得頭疼，方圓（黃磊飾）及時地送來了安慰。
但接下來的臥室戲，只剩下桌面上殘存的紅酒和丈夫意味深長的臺詞。
都是成年人，大大方方地拍怎么了？
不敢拍臥室戲是一回事。
夫妻的甜，也缺了煙火氣。
《小舍得》，田雨嵐（蔣欣飾）嚴鵬（李佳航飾）結(jié)婚紀念日。
本來可以用夫妻情趣來為原本焦慮緊張的生活帶來一絲絲喘息和放松的時間。
看這場景：
一屋子的氣球，彩燈，鮮花、禮物。
但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既產(chǎn)生不了共情，也并沒有覺得特別感動。
繼續(xù)看下去才知道，田雨嵐一語道破真相。
-浪費錢啊
這樣的夫妻戲，只會讓你覺得是一場盛大的作秀，情調(diào)和浪漫里透著一股被消費主義包裝起來的精致假。
當然，物質(zhì)焦慮也好，教育焦慮也好。
它有被關注、呈現(xiàn)的現(xiàn)實意義。
現(xiàn)實生活中，許多夫妻確實也會面臨許多現(xiàn)實問題，尤其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夫妻。
但展現(xiàn)焦慮，與刻畫生動的夫妻生活并不沖突不是嗎？
《蝸居》第一集，海萍與丈夫一出場，就面臨買房焦慮。
兩人住合租房，一個賣力地刷浴缸，一個賣力地刷馬桶，焦慮和困境一點也比當下的熱劇少。
但可以看看，它是怎么塑造困境和焦慮里的浪漫。
貧嘴逗樂，躺在床上幻想以后的完美生活。
當然，還有必不可少的卿卿我我。
雖然沒有鮮花禮物包裹的情調(diào)與浪漫。
但這份平凡生活里的小情趣卻能夠讓觀眾相信，這就是我們身邊真實存在的夫妻。
現(xiàn)在的夫妻戲，越來越難見到這種打動人的小細節(jié)。
反映夫妻情趣的親密戲份越來越少，夫妻關系也變得越來越假。
最后只剩下被各種各樣的焦慮壓得喘不過氣的無趣也無性的婚姻。
于是你會看到像《心居》這樣的婚姻家庭劇，是“貧賤夫妻百事哀”的物質(zhì)焦慮+“望子成龍”的教育焦慮+階層分化導致的婚戀焦慮。
夫妻戲只剩下無窮無盡的爭吵。
馮曉琴與顧磊為給兒子買學區(qū)房吵；
為買房子借錢吵；
為財會證考不下來吵。
本來以為好不容易實現(xiàn)了財富自由的中產(chǎn)女性顧清愈，能有福氣享受平凡愉快的夫妻生活。
并不。
為了迎合階層差異帶來的婚戀問題，顧清俞還得被配上一個出身卑微，自尊心比愛情和婚姻都大的城市鳳凰男。
結(jié)婚后兩個人的夫妻戲，客客套套，看來看去，總覺得像在自說自話。
在客廳坐著，兩個人恨不得八桿子都打不著。
坐姿規(guī)規(guī)矩矩，靠著生硬的臺詞你感動我，我感動你。
唯一應該被感動的觀眾卻一臉疑惑，顧清愈與施源真的有感情嗎，這哪像夫妻啊。
最甜的臥室親吻。
洗手間和廚房日常。
也不過短短的兩分鐘，配上背景音樂，就像一支名為“夫妻恩愛日?！钡腗TV。
原本是為夫妻情感做鋪墊的日常生活細節(jié)，硬生生淪為PPT式的模版介紹。
也難怪最后的告別，一個暗自神傷，拼命擠眼淚；
一個在心里默默吟誦傷感小句子。
彈幕里的觀眾想的卻是：大可不必。
沒有夫妻間毫不保留的真誠，也無所謂放下一切的溝通，觀眾看到的只有難以打破的困境，難以解決的矛盾和難以彌合的差異。
也難怪這樣的夫妻戲讓人直呼——
看完之后更不想結(jié)婚了。
《愛在午夜降臨前》，丈夫杰西與妻子瑟琳也在爭吵與離婚的邊緣反復橫跳。
但崩潰過后，仍舊愿意用真誠的心再去拾起初遇時的美好。
這樣的夫妻戲不僅讓觀眾看到婚姻的真相，也讓觀眾體悟到——婚姻生活里是有無數(shù)庸常，但庸常之外仍舊可以拾起相愛的初心。
發(fā)現(xiàn)沒，其實臥室戲少了并不是夫妻戲越來越不好看的重點。
為了配合當下的社會焦慮，夫妻生活被塑造得越來越單調(diào)，越來越窄化，才是根本原因。
比起讓夫妻們平靜而真實地相愛，編劇們更愿意讓他們在熒幕里爭吵和謾罵。
在婚姻這場需要不斷讓渡自我權利的修行里。
夫妻之間是會有差異，有裂痕，也因為需要不斷妥協(xié)而爭吵，被現(xiàn)實壓垮而焦慮疲憊。
可爭吵、疲憊并不是全部。
在此之外，也有爭吵過后的和好，妥協(xié)之后的平靜，以及比想象中聯(lián)結(jié)得更緊密的感情。
當然，還少不了用生活情趣來支撐、裝點疲憊的生活，認識到這一點，國產(chǎn)夫妻戲才會真正變得有趣起來。
復雜、變化才會有趣，任何片面的認知，最終都會淪于死水一潭。
而死水一潭的國產(chǎn)夫妻戲，我們真的看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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