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庵先生的新作《風(fēng)月好談》中,有一篇《我讀東野圭吾》。開頭寫自己曾在微博上談東野,有人跟帖說,他不就是個暢銷書作家么。這讓止庵不由得感嘆,“占多大便宜就吃多大虧”,書暢銷意味著賺錢,所以有人嗤之以鼻。
對于作家而言,書暢銷當(dāng)然不是壞事,雖然賣得好不一定代表質(zhì)量好,但起碼可以保障作家衣食無憂。暢銷君東野圭吾作品數(shù)量龐大,目前國內(nèi)翻譯出版的就有50余本之多(要知道阿婆也才80本而已)。這其中自然有良莠不齊的部分,但就整體而言,東野君還是頗得過人之處,才能多年來穩(wěn)踞推理榜單(又在近幾年榮登了作家富豪榜XD),且一直保持著旺盛的創(chuàng)作才華(盡管被人吐槽已進入了“呵呵期”),去嘗試突破推理小說的局限。
我接觸東野圭吾的作品約有6-7年的時間,從《惡意》與偵探伽俐略系列之后,就成為了東野的鐵粉。每當(dāng)我逛書店發(fā)現(xiàn)東野新書的時候,都會帶一本回家,通常能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讀完,雖然不至于每一本都令人滿意,但一般不會有特別失望之感。如果用“驚喜”、“滿意”、“還行”、“湊合”、“失望”來劃分,那在我看來,東野大部分作品是可以夠上“還行”以上的標(biāo)準(zhǔn)的。
至于能算上“滿意”和“驚喜”的作品,我所想到的應(yīng)有以下十本,暫且羅列出來,以供批評和參考。
NO.10 《放學(xué)后》
東野圭吾1985年獲得江戶川亂步獎的成名作品,屬于他早期的典型本格推理類。
雖然在這部作品中,東野依然使用了老套俗爛的密室解謎,但值得關(guān)注的是,一個另辟蹊徑的、極富東野特色的推理元素開始躍然紙上,那就是“動機”。
當(dāng)初亂步獎評審委員中就有人表示“殺人動機缺乏說服力”,但在我看來,正是這點匪夷所思的“動機”,才造就了東野作品中最值得玩味與思考的部分。
不是正在惶惶青春期的少女,就無法體會被人窺破隱私的恥辱與恐懼、無助與絕望。
而在東野之后的代表作中,如《嫌疑人X的獻身》、《圣女的救濟》、《惡意》,出彩點無一不關(guān)乎“動機”。
NO.9《彷徨之刃》
嚴(yán)格來說,這本書不算推理小說,而是嚴(yán)肅剖析社會問題的“病理”小說。
封底的簡介已把小說內(nèi)容講得淋漓盡致——
正義存于人心底,還是空洞的條文中?
法律保護的是受害之人,還是兇手?
無辜少女慘遭凌虐殺戮。在喪女的悲痛面前,世間哪個父親不悲怒交加?
長峰重樹亡命天涯,發(fā)誓要為女兒報仇,要血債血償!
蒼白的法律與復(fù)仇的渴望激蕩長空,那把彷徨之刃將刺向何方?
讀完《彷徨之刃》,我用了挺長的時間才緩過神。小說的題材涉及到未成年犯罪、法律制度的缺失、媒體對大眾的消費等多種社會熱議點,這些矛盾凝結(jié)在復(fù)仇者長峰的槍口,但最終的那聲槍響,卻讓人更為郁結(jié)——
很多讀者認為這本書的結(jié)局是個敗筆,題材上佳可惜結(jié)尾倉促無力。但我認為這樣的結(jié)尾恰到好處,因為小說只能暴露問題,卻永遠無法醫(yī)治現(xiàn)實中真正的創(chuàng)傷。
NO.8《解憂雜貨店》
東野圭吾治愈系的超現(xiàn)實作品,同樣不在推理的范疇。事實上東野的作品也可以按照善與惡、現(xiàn)實與超現(xiàn)實這樣的類型來劃分。人們熟知的是東野對惡的描寫,如《白夜行》、《幻夜》、《惡意》,這些常人難以理解的“惡性”在東野的筆下入木三分,令人驚懼。但另一方面,東野對于善,尤其是尋常人的“善性”的發(fā)掘,也做得相當(dāng)不賴,如《流星之絆》、《新參者》,字里行間溫情脈脈,充斥著溫暖的人間煙火氣。
《解憂雜貨店》也是一例“善”的代表,整本小說除了丸光園女院長和老爺爺當(dāng)年的故事稍嫌中庸,其他部分我都喜歡,時間線串起了強大的布局,使整個故事形如莫比烏斯環(huán)。而浪矢爺爺就像昏暗世界里的一抹柔和月光,靜訴著那些人生真諦,穿越時光,亙古永存。
NO.7《誰殺了她》
東野圭吾的加賀恭一郎系列。加賀和湯川是東野系列作品中兩大知名偵探,如果說湯川屬于高不可攀的“天才型”,那加賀無疑就是踏實勤懇的“鄰家型”。從《沉睡的森林》開始,到《誰殺了她》、《新參者》和《麒麟之翼》,加賀接地氣的暖男形象步步深入人心,愈到中年,他就愈像個親切的鄰家大叔,執(zhí)著敏銳,有四兩撥千斤的本領(lǐng)。
止庵曾經(jīng)在《閑話加賀恭一郎》一文中提到過,“加賀探案集中,從破案的角度來說最難的,當(dāng)數(shù)《誰殺了她》”。因為在本書中,加賀遇到了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被害人的哥哥康正。所有的線索先被他所接觸、破壞,加賀只能利用殘余的證據(jù)加以分析。當(dāng)然最終加賀戰(zhàn)勝了對手,成功破案。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誰殺了她》是東野圭吾向古典推理致敬的作品,作者鋪開線索,將案件留給讀者來最后解析,這種經(jīng)典的“挑戰(zhàn)讀者”的開放式結(jié)局放在《誰殺了她》里,也很值得讀者玩味。
NO.6《紅手指》
同樣來自加賀恭一郎系列。《紅手指》的立意在“親情”二字,東野其實寫過不少有關(guān)親情題材的小說,如《麒麟之翼》里的父愛,《時生》里的親子之愛,更有偶像劇一般的《流星之絆》里的那種日式純愛。而《紅手指》一書,又不止是描寫脈脈親情那般簡單。糾纏在父子,夫妻,母子關(guān)系中的前原昭夫一家,祖母年邁癡呆,父親軟弱逃避,母親自私寵溺,在這樣泥沼般的家庭中,兒子自然長成了那朵扭曲親情澆灌之下的惡之花。
《紅手指》里的親情一開始顯得太復(fù)雜,可到了最后真相大白之時,又變得那么簡單——
“昭夫就那樣跪倒在地,用額頭撞擊著榻榻米,淚如雨下?!?/p>
歸根究底,親情也不過是愛的一種,既有明線中前原家陷入失衡罪惡的“愛”,也有暗線中加賀與父親走向尊重與理解的“愛”。盡管東野把親情放在陰暗的背景板中,但最終還是不吝施手,給予了人性一些善意的暖色調(diào)。
NO.5《圣女的救濟》
偵探伽利略系列的代表作之一,但在這部作品中,作為偵探角色的湯川和草薙都相應(yīng)被弱化處理,毫無疑問的主角是“圣女”真柴綾音。
這是一樁看似完美的投毒案,湯川學(xué)在介入案件予以勘察推理之后,露出了一個奇怪的表情:唯一的解答是“虛數(shù)解”。即“從理論上講是可行的,但從現(xiàn)實上來講……兇手實施過這種方法的可能性卻是無限接近于零……”
湯川苦惱的根源在于出奇深奧的人心,因為“古往今來,東西南北,還從未出現(xiàn)過這樣的兇手,為了不去殺人而竭盡了全力?!?/p>
這就是東野所塑造的“圣女”綾音,渴望救贖丈夫,也渴望被丈夫救贖,為此不惜施行最極端的手段,讓自己每日生活在忐忑之中。然而視女人為生育工具的丈夫早已不值得救贖,綾音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必有墜落濺血之日,“圣女”也終究無法完成自救和他救。
《圣女的救濟》是東野在《嫌疑人X的獻身》取得巨大成功之后的續(xù)作,同樣是以單個詭計撐起整本書的案件,同樣是有著高智商的罪犯對手,但因為書中人物關(guān)系建立得較為敷衍(綾音為何愛上丈夫,草薙又為何愛上綾音),女性角色設(shè)定得也略顯單?。榱司融H男人而枯坐著損耗自己的一生),所以總體而言,還是難以達到《嫌疑人X的獻身》的高度。
NO.4《新參者》
盡管我在湯川身上投注的熱情更高,但顯而易見,東野對待加賀比湯川要好得多,從《偵探伽利略》到《禁忌魔術(shù)》,湯川的轉(zhuǎn)變不免有“斷篇”之嫌。但加賀不同,有人說加賀的時間軸和現(xiàn)實世界成1:1比例,東野寫了二十年,他長了二十歲。在1986年雪月花茶道儀式中,加賀還是二十二歲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到2006年,他已經(jīng)成為絡(luò)腮胡子、臉色黝黑的練馬署刑警大叔了。而到了《新參者》里,加賀已經(jīng)完全成熟,他“溫和輕快”,開口先笑,威嚴(yán)不露,還會沖著證人“討好般地笑”。這時的加賀,已經(jīng)磨礪掉了身上外露的尖刻,變成了個再普通不過的社區(qū)刑警,用大海撈針的手法獲取證據(jù),用察言觀色的方式追尋破綻?!缎聟⒄摺繁举|(zhì)上是部家長里短的暖心之作,“東野圭吾筆下無限接近完美的男人”行走在屋舍巷弄之間,扶危濟困,普度眾生。
在我看來,加賀系列最好的一本是《惡意》,而最好的加賀,卻在《新參者》里。
NO.3《白夜行》
相比于帶著禁欲氣質(zhì)的“圣女”,東野更擅長塑造的其實是“惡女”的形象。有研究文章提到過,日語中,“惡女”的本意是丑陋的女性,但通常被使用的卻是其引申義項——品質(zhì)邪惡、性情冷酷的女性。東野本人曾不止一次地自承,他的最大愿望是締造一個“窮極魔性之女”。顯然,在《白夜行》中,這個終極惡女的形象終于完美誕生了。西本雪穗——一個頗具神秘氣質(zhì)的“惡女”代表,外表優(yōu)雅,心如蛇蝎,誘惑力十足,一舉一動,一笑一顰,都令讀者為之深深驚懼。
《白夜行》是一本可以自成世界的書,東野在本書里體現(xiàn)了高度的故事編織機巧,通過不同人物的視角轉(zhuǎn)換,層層剝繭;兇手是誰,早已昭然若揭,讀者所等待的,不過是最終的告白與審判。
而所謂兇手的“告白”,在全書中,有且僅有那么一次——
“我的天空里沒有太陽,總是黑夜,但并不暗,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陽。雖然沒有太陽那么明亮,但對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憑借著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當(dāng)成白天。我從來就沒有太陽,所以不怕失去?!?/i>
從最初的少年弒父案件起始,《白夜行》跨越了十九年絕望而綿長的時間,拖得越久,積壓的罪愆就越加深重。在小說的最后,亮司終于得到了死亡的解脫,而攜手與他在暗夜同行的另一人——
“只見雪穗正沿扶梯上樓,背影猶如自色的幽靈。她一次都沒有回頭。”
NO.2《惡意》
《惡意》是我讀到的第一本東野的作品,至今難忘讀到結(jié)尾時的酣暢與驚艷之感。就很多層面而言,《惡意》都可稱為推理小說中的超越之作。它讓“動機”超越了“兇手”和“手法”,成為了小說的第一要素;它在最常見的第一人稱敘詭的同時,雙線辯證作為補充,一次次糾正著讀者的猜測,讓讀者不得不重復(fù)回溯前文,體驗絕妙的閱讀快感——
黑與白,善與惡,是與非,愛與恨,這些絕對對立的東西,在東野筆下被不斷解構(gòu)、重建。野野口的每一份手記,加賀的每一次論述,都挑弦般撩撥著讀者的神經(jīng),當(dāng)最終真相大白之時,讀者才能體會到“惡意”真正的含義——
那就是無緣無故的惡,真實可怖的人性原罪。
NO.1《嫌疑人X的獻身》
出自偵探伽利略系列又超越了伽利略系列的作品,《嫌疑人X的獻身》多年來一直占據(jù)著我心中東野榜單的NO.1。
我所喜愛的偵探小說中,案件情節(jié)的出色當(dāng)然極為重要,然而除此之外,當(dāng)偵探與罪犯勢均力敵,推理故事就會帶上那么一點“武俠”的對抗色彩,好比紫禁之夜西門吹雪對上了葉孤城,華山之巔的五人論劍,強強交手,極其可遇不可求。
然而,高手相遇,不是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就是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就算那個不在場證明無懈可擊,湯川最終還是徹底擊潰了石神?!断右扇薠的獻身》的最后一幕,是東野小說中的經(jīng)典場景:“石神繼續(xù)嘶吼著,草薙覺得他仿佛正嘔出靈魂。”
東野曾說,這是他能想到最純粹的愛情,最好的詭計。最好的詭計我舉雙手贊成,最純粹的愛情我卻難以茍同。石神那種超乎常人想象的“愛”,其實是建立在超乎常人所能接受的“惡”之上。石神對靖子的情感中承載了太多東西,有他與孤獨的對抗,有他對世界的依戀……純粹的“愛情”無法背負起如此之重的精神寄托,極端的“善”被培植在極端的“惡”的土壤中,必將以枯敗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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