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 薯 米
文/吳燦業(yè)
詩曰：
閩東番薯歷三生，高貴時為那米蒸。
貧賤農(nóng)家哀百事，幸爾冰心獻赤誠。
前段時間應高中同學所邀審校《我的三中歲月》時，許多老師同學在回憶文章里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了困難時期的一種主食——“地瓜米”。地瓜即番薯，用地瓜做成的條絲狀糧食就是地瓜米，老家習慣叫“番薯米”。番薯是生活困難時期的標志性食品，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前全國各地最為普遍的主食之一。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如何保存和炊食番薯的，但在我們閩東主要以“番薯米”方式存在。
由番薯到番薯米，農(nóng)民們辛勤的汗水和收獲的喜悅相互交織著。
那是在農(nóng)業(yè)合作社時期，十月金秋，天高氣爽。在生產(chǎn)隊長的帶領下，社員們抬著楻桶，背著番薯笪，挑著番薯筐，帶上鋤頭、簸箕、笊籬和刨絲板就上山了。我老家壽寧山多坡陡，田地均依山勢由山腳往上修砌成梯田，半山腰處引泉水或谷溝水澆灌，水頭之下為水田，水頭之上為旱地。水田種稻谷，旱地種地瓜。因此社員們先在取水處挖槽蓄水，并在水槽邊利用收割過的干稻田作為制作番薯米的場地。
一切準備就緒后，按照隊長指揮，一部分社員負責收割番薯藤，一部分負責挖番薯，還有一部分人負責加工番薯。挖番薯的工作很快，不一會一筐筐裝滿地瓜的番薯就從山上挑到了加工場地。負責加工的社員將番薯倒進裝滿水的楻桶，隨著一陣陣震耳欲聾的“轟隆隆”聲和著噴濺的水花，番薯在木桶中來回翻滾，社員們用鋤頭在楻桶中攪拌以清洗番薯表面粘附的泥土。制作番薯米的楻桶一般都很大，直徑一米五、六，高一米三、四的樣子，這樣的桶最少要準備兩個，分別用于洗番薯和番薯絲用。
清洗干凈的番薯進入到下一道刨絲的工序。農(nóng)村用的刨絲板比較長，有六七十公分，中間裝訂一個擦絲器，那時候擦絲器一般都是銅質(zhì)的，有七八排凸起，每排七八個孔。因為板長，架在番薯籃筐上擦絲刨絲就比較方便和省力。隨著番薯在刨絲板上來回歡快的擦刨，一綹綹雪白的薯絲就紛紛落在了籃筐里，待得刨滿一筐薯絲，社員們就將薯絲倒入干凈的楻桶，并加以清水洗凈，用爪籬撈出瀝干，然后均勻的鋪灑在番薯笪上。番薯笪向陽斜靠在木樁上進行徹底的陽光浴暴曬，曬干后就是成品的“番薯米”了。
清洗薯絲的楻桶水經(jīng)過一天所有薯絲的輪番濡染已變得渾濁不堪，但精華也恰在水里面。經(jīng)過一個晚上的沉淀，第二天把上面的水排干后，桶底是一層雪白的淀粉，這是制作壽寧獨特口感“番薯扣”的基礎原料“番薯粉”。番薯米和番薯粉曬干后裝筐、稱重、記錄，最后收納進入生產(chǎn)隊倉庫，并參與年終勞動分配。
我記得那些年雜交水稻還沒開始推廣，生產(chǎn)隊種的水稻都是高桿水稻，稻桿有我一人高（我那時候十歲左右，身高一米左右），高桿水稻成長慢，產(chǎn)量低，且易受臺風影響倒伏而減產(chǎn)。而國家征收的公糧從來不要番薯米，只收稻谷。生產(chǎn)隊上交完公糧后，分到每戶農(nóng)民手上的稻谷就為數(shù)不多了，因此番薯米就成了農(nóng)民的主要口糧。
老家食用番薯米主要是用飯甑“炊”出來的，所謂的“炊”當然不是用嘴吹，而是用水汽蒸，一般同時跟米飯一起蒸的（沒大米的家庭只好單獨蒸煮番薯米）。具體制作方法是先在大鍋里放水，把大米洗凈倒進鍋里燒開煮到三四成熟時，撈出大米瀝干后倒進飯甑桶，盡量堆靠在一側(cè)。此時抓幾大把番薯米扔到鍋里與米湯進行混合攪拌，讓干燥易碎的番薯米充分吸收水分，但又不到蔫軟時裝入飯甑另一側(cè)并架到鍋上開水里蒸煮半小時以上即可。木制的飯甑桶直徑大約三四十公分，高五六十公分的樣子，底部隔板留有汽槽，既要便于蒸汽進入，又要防止米粒掉落，隔板跟底邊大約七八公分距離，這樣甑桶底部的番薯米就不至于被沸騰的水給浸泡了。
但是經(jīng)過淘洗蒸煮后的番薯米已經(jīng)沒有了地瓜特有的口感了，由于糖分和淀粉損失太大，番薯米營養(yǎng)成分不高，且沒有了黏糯和香甜味道，入口下咽殊為困難。記得家里幾個妹妹都吃不下番薯米，因此只有父親和我跟我兄弟三人吃，白米飯盡量留給妹妹們。而男孩們又是家里重體力活的主要承擔者，無論吃多少番薯米飯，肚子總是感覺到餓，除了春節(jié)三天，似乎就沒有一天吃飽過飯。
至于閩東地區(qū)為何把地瓜加工成番薯米，何人發(fā)明、何時開始的，未查到記載。因為番薯引種中國也就短短四百多年歷史，這四百多年來，番薯行遍大江南北，給中國農(nóng)業(yè)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各地有各地的風俗，因而各地有各地的吃法。出產(chǎn)于偏僻地域的閩東番薯米沒人會注意，也沒有人去研究。不過我想萬物總是事出有因的，閩東地區(qū)山高嶺峻，土地貧瘠，旱地多于水田，非常適宜于種植番薯，正是由于有了番薯這樣易得的口糧，閩東人口才會得以增長。但此地氣候冬春陰冷、夏季潮濕，番薯要存放一年保持新鮮不爛，恐怕不大容易。而加工成干絲狀的番薯米因為糖分和淀粉的減少既能延緩霉爛也沒那么容易被蟲蛀，因此存放兩三年應該沒問題。這樣即使遇到大災失稔年歲，也能用貯存的番薯米度過饑荒。
1978年改開之后番薯米漸次絕跡，現(xiàn)在農(nóng)村的飯桌上已經(jīng)看不見它的蹤影了。但人是一種奇怪的動物，沒有的時候反倒會想起它來，偶爾還想嘗嘗曾經(jīng)的味道。不過現(xiàn)代人營養(yǎng)過剩，肥胖引起的并發(fā)癥成了健康的第一大殺手，減肥作為健康的主旋律時不時也能繞梁三日，尤其是追求窈窕的淑女們天天喊著、叫著減肥，是不是可以建議她們一日三餐把主食改成“番薯米”呢？若能為減肥貢獻一份功勞，番薯米又可以復出了！
作者：吳燦業(yè)，福建壽寧人，在中海油能源發(fā)展股份有限公司工作。
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文星在線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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