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采用時下流行的文字風格來概括上官婉兒的一生，可以說“她主宰一代詩壇，是宰相的孫女，高宗的才人，中宗的昭容，武則天的機要秘書，太平公主的閨蜜，與韋后共享情夫，玩弄權(quán)術(shù)二十年，最后慘死在風流皇帝玄宗的刀下”。如此駭人聽聞，卻皆為事實，絕無夸張，但又遠非字面含義那么簡單。
作者：辛上邪
上官婉兒的爺爺上官儀在太宗時進士及第，以文采出眾備受唐太宗賞識。他創(chuàng)制了“上官體”詩歌，風靡全國，成為初唐詩壇之宗主。高宗繼位后，上官儀以前朝老臣的身份更受重視。664年，高宗與上官儀密謀廢黜武則天皇后之位，被武則天發(fā)現(xiàn)后，高宗將罪過全部推給上官儀，上官儀與其子上官庭芝被處死，家屬收入掖庭。是年，上官庭芝的女兒上官婉兒不足周歲，便隨母親入宮。其母鄭氏系出名門、詩書傳家，雖沒身為奴，對女兒的教養(yǎng)未停滯，且宮中有專為教習宮女文化的內(nèi)文學館，婉兒又天資聰穎，尚在母腹時，即有異象——其母夢神人曰，其子可稱量天下之文士。凡此種種，使得上官婉兒因才華受到武則天的重視，13歲時被提升為才人。彼時高宗在位，故上官才人屬于高宗之宮廷。
才人、婕妤、昭容均屬于“嬪妃”，她們真正的身份是內(nèi)命婦，是宮內(nèi)女官，從貴妃到侍巾分為九品，才人是五品、婕妤是三品、昭容是二品。按照通常的理解，嬪妃的主要任務(wù)是侍寢、為皇室傳宗接代，但寫在紙面上的她們的工作職責是維持內(nèi)廷的正常運轉(zhuǎn)。在皇帝是男性的朝代中，女官局限于日常生活瑣事，而在武則天專權(quán)的時期，女官便成了左右手，主要是負責大量的文書行政工作，有的還被重用來起草詔書、協(xié)助處理奏章、出謀劃策等。不只是上官婉兒被武則天重視，在她之前，一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縣尉遺孀李氏在武則天“求諸女史”時征入宮中“墨敕制詞”十一年。又不僅武則天當政時如此，唐之前，北魏、北齊的太后當政時，都有重視女官的傳統(tǒng)。
武則天從架空高宗，到真正執(zhí)掌大權(quán)、廢立中宗、睿宗，再到稱帝，一路都在布置勢力、分散李氏王朝的權(quán)力。而壯大宮中的女官隊伍同樣是培養(yǎng)親信人才，故武后能不計前嫌地提拔上官儀的孫女為女官。上官婉兒通過實踐中的磨練、成長，越來越得到武則天的信任，終于在696年32歲時，從眾多女官中脫穎而出，“內(nèi)掌詔命”。兩年后，上官開始幫助武則天處理奏章、形成決議。同年，由中宗被廢為廬陵王的李哲被召回，立為太子，改回舊名李顯——此亦為中宗復(fù)位后信任婉兒埋下了伏筆。
伴君如伴虎，受武后青睞的上官才人也難免觸怒天顏。正史記載她曾被處以“黥面”之刑，即在面上刺字，又有野史稱，是被武則天在臉上刺刀不許拔。
上官臉上便有了傷痕，據(jù)說為了掩飾，上官在臉上貼花鈿，由此開啟了后世數(shù)百年的女性面部貼花鈿的風尚?；蚴菫榱遂柟痰匚唬騼H是寂寞所迫，上官婉兒與武則天的侄子武三思有私。二人私情始于何時不確，一直穩(wěn)固、互利互惠。有學者推測，婉兒正是搭上了常在宮中值宿的武三思，才能從眾多秘書中脫穎而出，為武則天選為機要秘書。亦有學者持相反論調(diào)，認為武三思是憑借上官的高枝，方得以在武則天晚年的天平傾向李家時，仍能保證自己被重用。史書上明確記載的是，705年，中宗復(fù)位后，上官將武三思推薦給中宗和韋后。中宗夫婦對武三思極為賞識，將掌上明珠安樂公主嫁給武三思的兒子武崇訓，中宗凡事都與武三思商量，韋后與武三思私通，“武氏之勢復(fù)振”，“大權(quán)盡歸武三思”。上官被封為昭容，仍專管撰寫詔書，與韋后母女、武三思父子沆瀣一氣，居然建議韋后效仿武則天稱帝。一時間朝堂污穢，忠良橫死。
中宗的太子李重俊因非韋后所生，也漸受武、韋勢力迫害。被逼無奈，707年7月，李重俊帶領(lǐng)親兵造反，殺了武三思父子，又叩擊宮門索要上官婉兒。上官說太子意在逼宮，中宗信之，上官得以被保全。其后，上官與其他一些得勢的女官皆在宮外私設(shè)宅邸。有了外宅之后，上官婉兒“出入無節(jié)”，門庭若市，朝臣往來奔走“以求進達”。而中宗對于上官婉兒及其母親鄭氏等一干“女眷”有求必應(yīng)，安樂公主甚至寫好了詔書、“掩其文，令上署之，上笑而從之，竟不視也”。安樂公主與前夫的弟弟武延秀再婚，韋氏找到了新的情郎，上官婉兒選中了才子崔湜。崔湜迅速騰達，身兼數(shù)職，忙于賣官，不僅能賣三年后的“期貨”，還和他父親同時賣重了官位。如此荒唐腐敗，被中宗發(fā)現(xiàn)后治罪，上官氏也能幫他“擺平”。
隨著權(quán)力的擴張，上官與韋后不再成為盟友。709年，借口母親鄭氏去世，上官淡出了宮廷活動，同時請求將自己的官位降為婕妤，以示守孝。而這一年宮廷斗爭激烈，“太平、安樂公主各樹朋黨”，根據(jù)出土的上官婉兒的墓志來看，她曾強烈要求中宗限制韋后的權(quán)力，并以死相逼，被救活后，請退為婕妤。次年六月，韋后勾結(jié)安樂公主、利用情夫相助毒死中宗后，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一起草擬了中宗的遺詔，以限制韋后和安樂公主的權(quán)力。半個月后，李隆基剿滅了韋后。在士兵殺入宮中時，上官以為自己寫了有利于皇室的遺詔有功，“持燭率宮人迎之”，李隆基卻不買賬，下令將其斬于旗下。
其實，李隆基殺死上官并非不知其有功，而是為了分化太平公主的勢利。睿宗登基后，太平公主為上官鳴冤請命，睿宗為其平反，贈以謚號“惠文”。有唐一代，女性獲得謚號者罕見——除卻不多的幾位皇后、公主，僅有上官與武則天之母而已。太平公主出絹五百匹，將上官婉兒安葬于彼時的高官皇族墓區(qū)，睿宗又追贈婉兒為昭容。兩年后，玄宗剿滅了太平公主，將上官墓搗毀、拖走棺木棄尸。而為了讓太平公主死無葬身之地，太平公主第二任丈夫的墓亦被玄宗下令毀壞。
作為才女，上官婉兒不僅詩寫得好，還令上官體詩發(fā)揚光大，擴大了修文館，加強了書籍的編纂、修補，主導、推動了中宗時期文壇之發(fā)展，致使“國有好文之士，朝希不學之臣”，而且搜盡天下名士，“野無遺逸”?？上н@樣的絕代風華卻被陰暗的政治生活所掩蓋——其名詩《彩書怨》中的“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正所謂其命運之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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