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千江有水
如果說小巧活潑的燕子給人以溫婉靈動的感覺，帶來春天的氣息；大雁則由于形體較大，叫聲響亮，行動成群，飛行距離遠，又在悲涼的秋季遷徙，因而顯得豪放大氣一些，表明秋天的到來。
雁，《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這樣解釋：鳥類的一屬，形狀略像鵝，頸和翼較長，足和尾較短，羽毛淡紫褐色。善于游泳和飛行。常見的鴻雁就是雁屬的鳥。雁在古代是較為常見的禽類，所以被賦予了許多人格化的象征意義，其在古詩詞中的意蘊、作用主要有這樣幾種：
一、點綴秋冬景象?！俺趼?wù)餮阋褵o蟬，百尺樓高水接天”（李商隱《霜月》），“長風(fēng)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李白《宣州謝眺樓餞別校書叔云》），同樣是秋景，一則以雁陣驚寒之聲寫月白霜清之夜，一則以長空秋雁之形寫晴空萬里之日，前者凄清冷寂，后者逸興遄飛。“雁燕無心，太湖西畔隨云去。”（姜夔《點絳唇》）時值冬日，北地的大雁隨了流云，沿著太湖西畔悠悠飛去，云本無心，雁亦天然，正像漂泊詩人任真自然的性情。
二、寄托詩人對故鄉(xiāng)、親人的思念。因為大雁是候鳥，秋季由北往南，“陽月南飛雁，傳聞至此回”（宋之問《題大庾嶺北驛》），據(jù)說飛到湖南衡陽的回雁峰就停下了，次年春季又飛回北方。這種有規(guī)律而自由的飛翔在宦游、游學(xué)而有家不能歸或者遭遇戰(zhàn)亂無家可歸的人看來是值得羨慕的，所以容易使人“夜聞歸雁生相思”（歐陽修《戲答元珍》）。
有趣的是，詩人在思鄉(xiāng)的時候?qū)懙亩嗍乔锾斓谋毖隳巷w，很少寫春天的南雁北飛，仿佛春天專屬活潑可愛的小燕子；而且多虛寫雁之聲，少實寫雁之形。“秋風(fēng)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群燕辭歸雁南翔。”（曹植《燕歌行》）“木落雁南渡，北風(fēng)江上寒?！保虾迫弧对绾嫌袘选罚┪黠L(fēng)北風(fēng)，草木搖落，霜露，清江，凄清之秋景正如孤寂之心情，是以南飛雁比北飛雁更受歡迎?！盎茨锨镉暌?，高齋聞雁來”（韋應(yīng)物《聞雁》）、“戍鼓斷人行，邊秋一雁聲”（杜甫《月夜憶舍弟》）、“胡雁哀鳴夜夜飛，胡兒眼淚雙雙落”（高適《燕歌行》），雁聲哀傷，且多在秋夜聽到，比白天可見的雁形更能引起人感傷的情緒，“鴻雁不堪愁里聽”（李頎《送魏萬之京|》），是以虛勝于實，聲勝于形。溫庭筠的《瑤瑟怨》：“雁聲遠過瀟湘去，十二樓中月自明。”景色極美，通過寫秋夜難眠的樓頭思婦聽到雁聲自遠而近，又由近及遠漸漸消失于長空之中的過程，表達了女主人公對遠在瀟湘的戀人的思念，由希望而失望的情緒變化。而杜甫的《孤雁》：“孤雁不飲啄，飛鳴聲念群。誰憐一片影，相失萬重云?！眲t形聲兼?zhèn)洌ㄟ^孤雁的形象刻畫出了詩人晚年多病滯留夔州，親朋失散好友零落的心境。
這樣引起人鄉(xiāng)愁的大雁常是“斷鴻”——失群的孤雁。孤雁斷鴻給人以寂寞、孤獨、無人理解的苦悶之感，正像在外的游子?！奥淙諛穷^，斷鴻聲里，江南游子。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憑欄意?！保ㄐ翖壖病端堃鳌罚┮粍t曰“落日”，一則曰“斷鴻”，耳目之內(nèi)滿是凄涼，怎不傷懷？最凄慘莫過于“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fēng)”，一望渺渺讓人絕望的江天，低沉壓抑的烏云，凄緊的秋風(fēng)，加上斷鴻的哀鳴，真可謂凄凄慘慘戚戚?！笆汉懵暱蓱z，夜半單飛在月邊?！保ā肚镆雇麊物w雁》）庾信這兩句詩在思鄉(xiāng)之中還有故國之思?！班l(xiāng)心正無限，一雁度南樓。”（趙嘏《寒塘》）心與景會，清冷孤獨的秋雁，正像詩人此時的心境。
范仲淹在塞外軍中思鄉(xiāng)而不得歸時，感慨：“塞下秋來風(fēng)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贝笱阍谇锾旌敛涣魬俚仫w往南方去過冬，越發(fā)襯托出邊地的苦寒凄涼。而李益的《春夜聞笛》：“洞庭一夜無窮雁，不待天明盡北飛?！眲t寫春天剛來，大雁就迫不及待地飛回北方的家鄉(xiāng)，以此反襯被遷謫江淮的詩人思歸之情。大雁只要等到春天就可以北飛，其自由令人羨慕，而遷客即使等到了春天也不能回去，因為“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朝廷的恩赦沒有隨著自然的春季一同到來。二詩均以雁的不留戀寫環(huán)境的惡劣，有人不如鳥之感，可謂異曲同工了。
三、“雁”還有一重意思，就是信使，所謂“鴻雁傳書”，與青鳥、鯉魚類似，可以傳遞愛情、親情、友情之書。“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保ɡ钋逭铡兑患裘贰罚班l(xiāng)書十寄九不達，天北天南雁自飛?！保ù鲝?fù)古《夜宿田家》）“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黃庭堅《寄黃幾復(fù)》）就是分詠三種感情的。關(guān)于雁足傳書的由來，相傳西漢武帝時，蘇武在匈奴北海牧羊十九年，漢朝使者對匈奴單于稱：大漢天子在上林苑獵到一只大雁，雁足上有蘇武親手寫的書信，單于被*迫放蘇武歸漢。書信倒不一定真有，但據(jù)科學(xué)考察，大雁每年要飛行好幾萬英里，一天就可以飛越數(shù)百英里，所以從匈奴飛回漢朝完全有可能。與之相關(guān)的還有“雁丘”的故事。據(jù)說元好問曾道逢一捕雁者，將捕獲的雙雁殺*死其一，另一只脫逃后在死雁的上空盤旋哀鳴，后來一頭撞在地上，殉情而死。元好問聽說后便買下這對大雁的尸體，在河邊筑了一座墳塋，名之為“雁丘”，并賦下了傳頌千古的《摸魚兒·問世間》。雁足所傳之書，大多是愛情書信，但傳說既已渺茫，人生復(fù)多磨難，于是乎“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鴻雁在云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
四、大雁還是自然、人事的見證，這一點和舊時燕子的作用相似。“不見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飛?！保ɡ顛斗陉幮小罚┪魰r金階白玉堂，即今唯見青松在，富貴榮華，桑田碧海，只有慣看秋月春風(fēng)的大雁是人事變遷的見證人，是自然永恒的代表者，可是它面對這一切仿佛毫不關(guān)心，如此無情?！叭怂魄秫檨碛行牛氯绱簤袅藷o痕”（蘇軾《出郊尋春》），人還是那些人，世情卻發(fā)生了無可奈何的變化?！把氵^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保ɡ钋逭铡兑患裘贰罚┡f時的鴻雁，見證了詞人的愛情，淡淡的傷感，在初秋的天氣里朦朧而美?！凹穆曈麊柸鲜拢挥心昴犋櫻泔w”（王安石《明妃曲》），這里的鴻雁，既是思親、思故國，又是信使，還是人事變遷無情的見證者。
五、小學(xué)的課文，印象最深的一篇是《秋天來了》：“秋天來了，天氣涼了，一群大雁往南飛，一會兒排成個人字，一會兒排成個一字……”大雁飛行的時候，排列整齊而有次序，這樣的隊列能減少阻力，而且大雁之間能隨時不斷地互相鼓舞，從而保證雁群長時間遠距離的飛行，這樣的情況被稱為“雁行（háng）”?！笆逵谔铮顺它S。兩服上襄，兩驂雁行?！保ā对姟む嶏L(fēng)·大叔于田》）鄭莊公的兄弟共叔段乘著四匹馬拉的車子去打獵，兩匹服馬在中央，兩邊驂馬像雁行。雁行的整齊有序和互相幫助很像兄弟之間的關(guān)系?！抖Y記·王制》：“父之齒隨行，兄之齒雁行，朋友不相踰?！薄把阈校⑿卸院笠?。”后因以比喻兄弟。明張煌言《祭四叔文》：“叔父雁行有四人，吾父居長。”清孔尚任《桃花扇·訪翠》：“結(jié)羅帕，煙花雁行；逢令節(jié)，齊斗新妝?！崩钕憔徒忝脗兘Y(jié)伴做盒子會，也像是排列有序的兄弟一樣了。
（作者系大學(xué)中文教師，曾編著出版《大學(xué)語文》等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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