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被馮夢龍騙了！
耐煩忍寂
近觀明中期王同軌的筆記小說集《耳談》（耳談?wù)?，聞道聽途說以記之），深為其借鬼怪妖魅、奇聞逸事曲折反映社會現(xiàn)實，寄托理想，富有寓意的筆法而傾倒。亦明后世之“三言”、“二拍”、《聊齋志異》實為其筆法傳承。但也發(fā)現(xiàn)，世人都被馮夢龍騙了，唐伯虎斷不可能點秋香！
《耳談》中輯錄有屠長卿《吉道人傳》：“陳玄超，名玄句，吳人。父侍御，疏論嚴(yán)氏謫死，玄少年，倜儻不羈，嘗與客登虎丘，見宦家夫人游者婢，姣好姿媚，笑而顧己，悅之。令人跡至其家，微服作落魄，求傭書。其家留為二子傭，自是二子文日奇。父師大驚，不知出玄也。已而，以娶求歸。二子不從，曰：“室中婢惟汝所擇?！痹唬骸氨夭坏靡眩锵憧?。”即前遇婢也。二子白父母以娶。玄既娶，婢曰：“君非虎丘遇者乎？”曰：“然。”曰：“君既貴公子，何自賤若此？”曰：“汝者笑顧我，不能忘情耳?！痹唬骸版粢娋?，表素而華其里，少年挑達(dá)可笑，非有他也?！毙恢^然，益兩相歡。會有貴客過其主人，玄因假衣冠謁客，客與歡甚。從容言及白吏部，蓋玄之外父。吏部正柄國，尊顯。主人聞大駭，始悉玄始末，亟治百金裝，并婢將送之歸?！?..玄嘗為吉氏子，故人稱‘吉道人’”。這不正是馮夢龍《警世通言》中《唐解元一笑姻緣》唐寅屈身為仆博秋香一笑的的故事嗎？陳冠唐戴，點秋香的是陳玄超而非唐伯虎，而且，唐伯虎不可能點秋香！
理由如下：
首先，唐伯虎是個出身屠酤的窮文人?！坝嬈蜕倌?，居身屠酤，鼓刀滌血, .......欲以功名命世。不幸多故，哀亂相尋，父母妻子，躡踵而沒，喪車屢駕，黃口嗷嗷”，“蕪穢日識，門戶衰廢，柴車索帶，遂及藍(lán)縷”，“反視室中，瓶甌破缺，衣履之外，靡有長物”（唐寅《與文征明書》）。一言以蔽之，唐寅從祖根上就不是腰纏萬貫，倜儻風(fēng)流的高富帥。如此一酸丁，豈能有此艷遇？
其次，唐伯虎是個功名蹉跎的失意文人。考證歷史，唐寅確實從小才氣橫溢，詩文書畫，無一不工，位列“吳中四才子”（祝允明、唐寅、文徵明和徐禎卿）也非虛傳。年輕時的唐寅氣概豪邁，“何有何亡，付之談笑。鳴琴在室，坐客常滿，而亦能慷慨然諾，周人之急”（《與文征明書》，下同）。甚至家中接踵而至的一系列變故也并不未使其消沉，他在《夜讀》一詩中寫到：“名不顯時心不朽，再挑燈火看文章”足以看出他和同時代的讀書人一樣對功名充滿渴求。而后終于至“猬以微名，冒東南文士之上”，在明孝宗弘治11年（公元1498年），時年28歲的他于南京鄉(xiāng)試一舉奪魁，獲得頭名解元，自詡為“江南第一才子”，“方斯時也，薦紳交游，舉手相慶，將謂仆濫文筆之縱橫，執(zhí)談?wù)撝畱艮H。岐舌而贊，并口而稱”。然而次年入京會試，卻因“讒舌萬丈，飛章交加”而“召捕詔獄”?？芍^天翻地覆三生劫，“下流難處，眾惡所歸”，“海內(nèi)遂以寅為不齒之士，握拳張膽，若赴仇敵。知與不知，畢指而唾，辱亦甚矣！”如此一失意文人，怎會有此三笑艷遇，即使有，有此心情嗎?
再次，唐伯虎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婆e無門，功名路斷的打擊，不言而喻。然“竊窺古人，墨翟拘囚，乃有薄喪；孫子失足，爰著兵法；馬遷腐戮，《史記》百篇；賈生流放，文詞卓落。不自揆測，愿麗其后”，足以看出他的錚錚鐵骨。他在《把酒對月歌》中唱道：“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長安眠。姑蘇城外一茅屋，萬樹桃花月滿樓”，盡顯“江南第一風(fēng)流才子”的傲骨，寧愿貧窮，也不趨炎附勢！另有一首《桃花庵歌》：“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復(fù)日，花落花開年復(fù)年。但愿老死花酒間，不愿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顯者事，酒盞花枝隱士緣。若將顯者比隱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花酒比車馬，彼何碌碌我何閑？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杰墓，無花無酒鋤作田。”飄逸灑脫，更堪稱千古絕唱。至此，唐寅再不為科場窮首皓經(jīng)，而是潛心書畫創(chuàng)作，“立錐莫笑無余地，萬里江山筆下生”，終于成為一代書畫大家。如此一個曠世人物，怎會屈身為仆，沾惹如此的風(fēng)流韻事？
而更不靠譜的，還是《唐解元一笑姻緣》中的主人公秋香。據(jù)史家考證，秋香是明朝成化年間南京妓女，名叫林奴兒，她的年紀(jì)比唐伯虎足足大了20歲。雖時下盛行姐弟戀，老少戀，但當(dāng)時這樣的姐弟戀恐怕是有點超前了。而書中的另一個人物華太師則是無錫人，要比唐伯虎小27歲，在唐寅高中解元時，一周歲的年紀(jì)就做太師，即使是加銜，明朝的干部也未免太年輕化了！
也許，唐伯虎被冠以風(fēng)流才子，以致后世延伸出“三笑”、“九美”，與其年輕時的恃才傲物不無關(guān)系，但這畢竟是年輕人眼高于天的通病，不足為過。宋朝秦觀年輕時就自詡“功譽可立致，而世上無難事”，唐寅才不減秦觀，志向自同。他在題畫詩《詠雞聲》中，以報曉雞自喻：“一聲啼散滿天星”。一聲長鳴，驅(qū)散滿天星辰，氣勢直令天下王侯卻步。而科舉無門后的他，依然清高傲世，必然會開罪達(dá)官貴人，再加天災(zāi)頻發(fā)，讓其終“青山白發(fā)老癡頑，筆硯生涯苦食艱”。以致在貧病交加中死去后，竟然無力安葬，只得在住宅邊暫厝，這一厝就是二十年。最后，還是親友湊錢才得以遷葬於城西橫壙王家村。盛世書畫不再，一代書畫大家，竟窮苦若斯，令人唏噓不已！
至于“九美”，更是空穴來風(fēng)，生前維持生活尚且艱難，哪有閑錢來養(yǎng)活八九個妻子？推論之，九美之說，也許源自唐寅最后的紅粉知己——沈九娘。唐伯虎原配夫人病死后，續(xù)弦的徐氏看其做官無望席卷家產(chǎn)，背他而去。這時，蘇州名妓沈九娘走進(jìn)了唐伯虎的生活，倆人情投意合，琴瑟和諧，有詩為證《揚州道上思念沈九娘》“相思兩地望迢迢，清淚臨門落布袍。楊柳曉煙情緒亂，梨花暮雨夢魂銷。云籠楚館虛金屋，鳳入巫山奏玉簫。明日河橋重回首，月明千里故人遙。”可不幸的是，沈九娘又過早去世了，唐伯虎從此再未續(xù)弦。由此看來，“九美”之說，實乃以訛傳訛。
馮夢龍假唐寅之名，演繹一段浪漫情史，也許有“下流難處，眾惡所歸”的文人相輕之習(xí)，也許有時下狗仔隊轟動效應(yīng)的心結(jié)，皆未可知，但不管如何，唐伯虎都不可能點秋香！
后記：凡事用腦，理性思考，也許會發(fā)現(xiàn)有些謠言的可笑。教育孩子們學(xué)會理性的思考，不輕信，不盲從，實為重要。周末雜談，笑料耳。
2011年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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