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嘉音
在杜甫百余首湘江詩中，有兩首詩明確提到想要在湘江邊上住下來。在《次空靈岸》中寫道：“可使營吾居，終焉托長嘯”;同年五月，他在《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中很向往地吟道：“飄然斑白身奚適，傍此煙霞茅可誅?！睘槭裁炊鸥瓤粗邢娼嫌蔚目侦`寺，后才提到長沙岳麓山呢？這還得從杜甫來湘的行蹤說起。
唐大歷三年年末，杜甫一家浮舟飄到了洞庭湖，一番猶豫斟酌，他決定“南征”，到衡陽去找老朋友韋之晉，此公當時正做著衡州刺史。杜甫次年二月抵長沙，稍作停留，便向南進發(fā)。溯江而上，三月的春事是這樣美好，詩人且行且吟，便到了株洲空靈岸。在詩人杜甫眼里，空靈岸自有迷人之處：從寬闊的江面遙遙地望過去，丹赤如霞的空靈岸被逼到了江濱，起伏奔涌的山巒長滿生機勃勃的楓樹和栝樹，難得的春日的陽光，無私地遍照大地。杜甫忽然對這里有了興趣，心想，此地足可營我所居，遠離塵囂，自由吟嘯，以此終老！
當然這只是杜甫一時之興，盡快趕到衡州去見老朋友，擺脫眼前的困境才是要緊的正事。于是，匆匆到衡州，卻得知韋之晉已轉(zhuǎn)任潭州（今長沙）刺史，杜甫與韋竟在湘江上擦肩而過！
四月初，杜甫由衡返潭，終于見著了老朋友、剛就任潭州刺史的韋之晉。這下可好了，詩人似乎找到有所依托的歸宿，心境也就平靜安穩(wěn)許多。到了五月，心情甚好的杜甫游覽岳麓山，寫下長篇排律《岳麓山道林二寺行》。這是杜甫湘江詩中情緒最為愉悅的一首詩，他簡直把眼前的一切看成了極樂世界！詩人這樣寫道：寺門大開，麓山寺能遙望洞庭之野，道林寺殿腳要伸進赤沙湖中；寺內(nèi)清風冷佛骨，梵音繞香爐；山川靈秀，有如仙境；寺塔壯麗可比宮墻，佛殿幽靜；祥鳥和鳴，金匾閃耀……如此去處，還能到哪里找得到，何不在此結(jié)廬而居？對！就在這兒住下來，簡直太美妙了。詩人興奮起來，誰也阻止不住他泉涌般的熱情和想象力，想起半個世紀前放逐嶺南途經(jīng)長沙的宋之問曾寫下的《高山引》：“……水一曲兮腸一曲，山一重兮悲一重。松槚 邈已遠，友于何日逢？”杜甫將宋之問的這些句子改道：“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鳥山花吾友于。”
就在杜甫還未來得及收拾這得意的心情，一個晴天霹靂傳來：六月，好朋友韋之晉辭世。從此他只能長時間困居舟中，殘秋冷風中，詩人寫下這樣的句子：“真成窮澤鮒，或似喪家狗！”第二年（大歷五年）四月，韋之晉的繼任者崔瓘被他的屬下兵馬使臧玠殺害，潭州大亂，杜甫只得混雜在商船中逃難，從此再無寧日，直至寂寞地死去。
杜甫是愛湘江的，或悲或喜，總在為湘江而歌。他是由衷地喜歡湘江，他想要在這里覓一處安身之所，如此小小的愿望，卻因為人事，因為禍亂而瞬息破滅。千百年來，人們面對湘江總要唏噓喟嘆：湘江湘江，詩人曾欲傍汝而居，卻終竟離你而去。汩汩江流，恰如字字詩史，后人該讀出怎樣的況味與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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