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被動聽喧囂如浪的網(wǎng)絡音樂了。尤其是在炎炎夏日下，人本來就處于比較煩躁的狀態(tài)中，忽然之間一段網(wǎng)絡音樂鬼魅一樣的飄過來，那種無病呻吟的調(diào)子使人頓生“小儒規(guī)規(guī)焉以君臣之義無所逃于天地之間”的局促感，同時有拔刀四顧心茫然的悲憫感。本來活得就不容易了，你還弄出這些玩意來不是要人命嗎──鳳凰傳奇的“最炫民族風”常使我想起鳳姐涂脂抹粉裝深沉的臉。網(wǎng)絡音樂的整體質(zhì)量很差，雖然間或有少許佳作，但鋪天蓋地的偽劣之作淹沒了這少許好作品。網(wǎng)絡音樂直接與垃圾畫上了等號。不知道這是中國特色還是全世界的網(wǎng)絡音樂都是這個水平。
網(wǎng)絡音樂大行其道其實正表明流行音樂的低迷。這里把流行音樂特別與網(wǎng)絡音樂畫出涇渭，是因為以前沒有網(wǎng)絡音樂，但是流行音樂這個概念早就存在，流行音樂本身有一套完整的生產(chǎn)體系與概念，而網(wǎng)絡音樂是散兵游勇玩的把戲。有的網(wǎng)絡音樂水平低得讓人無法想象，無論是技術還是歌詞內(nèi)容。據(jù)一些專家說中國正陣馬風檣地向現(xiàn)代都市化發(fā)展，假如這個是事實的話，流行文化應該具有一種與現(xiàn)代性相吻合的內(nèi)容，為何我看到的是一個截然不同的情況：開歷史倒車的古裝戲日以繼夜的在屏幕上上演；與小鎮(zhèn)審美趣味相投的網(wǎng)絡音樂層出不窮？
遙想當年，流行音樂征服了整個社會，一首好歌使人們?nèi)绨V如醉，像已故的音樂人王沾所說，不管是八十歲還是十八歲的都喜歡流行音樂。那個年代杳如去鶴，現(xiàn)在的流行音樂不再具有這樣的魅力了。我比較過這三十年的流行音樂，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規(guī)律，九十年代中期以前的流行樂之超越了年齡界限，因為它里面表達的感情是具有普適性的，十八歲的覺得可以表達自己的感情，八十歲的聽了也有共鳴感。而且那時候的流行樂相對多元化，遠不是現(xiàn)在滿大街的節(jié)奏藍調(diào)，嘻哈──其實這些玩意也算不上什么新鮮事物，你可以去聽聽八九十年代的杜德偉，張立基和L.A.boys的專輯，就知道很久之前就有人玩這些曲風了。
當下的流行樂很愚蠢的一點是將它簡化為青春流行，也就是專門適合青少年的音樂。所以唱片市場越來越低迷，因為它自己閹割了市場，一個普適性的音樂與一個專門為花季雨季打造的音樂類型誰的市場大？蔡依林和周杰倫唱到三十多歲了還依然是花季雨季的調(diào)子，一點成熟的味道也沒有，──蔡依林努力想留住自己的少女時光，但時光義不容辭地將她推向少婦的隊列?；仡^看看，以前的歌手都不屑將自己定位為青春歌手的，一些歌手才二十歲多點就忙著轉(zhuǎn)型，努力向成熟型靠攏──因為這樣市場大啊。像李克勤，二十歲的時候的歌曲不管是在唱腔上還是在歌曲上都非常老道?，F(xiàn)在的二十歲歌手大概還舍不得把奶瓶子放下。
也許有人會提出異議，說現(xiàn)在的流行音樂比過去更多遠更時尚了。那么我就放下那種大一統(tǒng)的流行音樂觀念，專門就青春類型的流行樂比較一下，這樣就有針對性。這里我借用黑格爾的和尼采的幾個概念，我不去追究概念的實質(zhì)所指，只是從概念的形式上借用一下。我覺得，八十年代是一個“詩的時代”，因為那時候的青春流行充滿熱血和理想。九十年代（中期以前）的流行則具有花季雨季的意境，是一個“散文時代”，兩千年以后的流行屬于“有教養(yǎng)的市儈”，既沒有真情，也沒有創(chuàng)造，更談不上熱血理想。
八十年代的青春流行，讓人感到撲面而來的活力，那種充沛的生命力背后是一群歌手對未來的希冀和憧憬。寫這篇文章的緣起，是我這幾天前聽了張雨生等幾個歌手的《烈火青春》，聽的過程中我有一種久違的激動，歌曲中的生命律動與怒濤卷霜雪般的氣勢將一個遠去時代的背影清晰地勾勒出來。其實不單是張雨生，八十年代很多青春系的歌手，都具有這樣熱血與理想交織的情懷。像高明駿、庾澄慶、趙傳、方文琳、張清芳、李恕權、趙詠華、小虎隊、城市少女、紅唇族等歌手與組合都不約而同的表現(xiàn)出噴薄而出的熱血與理想色彩。
拿小虎隊來說，這個在當時平均年齡不到二十的組合人氣扶搖直上，憑借的是那種無法阻擋的青春熱情與朝氣，他們沒有奇形怪狀的服飾與發(fā)型，有的是青澀得化不開的本色與舉手投足間四溢的活力，和當下的流行歌手一味扮酷扮個性的虛浮不可同日而語，現(xiàn)在再聽《青蘋果樂園》與《逍遙游》、《燃燒青春火焰》、《再見》等曲目，仍然令人心潮翻涌，有聊發(fā)少年狂的沖動。此外，紅唇族幾位少女組合，質(zhì)樸自然又充滿活力的將都市生活的煩惱和理想演繹出來，成為八十年代的一個重要流行符號。東方快車（組合）的《就讓世界多一顆心》豪情蓬勃地表達出一種年輕無所不能的心緒。庾澄慶的《整晚的音樂》、《無法忍受》則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將西式曲風極好的融合進來，塑造出一個帶有嬉皮風格的都市形象。
九十年代的青春系流行則轉(zhuǎn)向了一種恬淡的意境，八十年代的熱鬧──那種情緒和心態(tài)的熱情──不復存在。這個年代的青春流行將一種花季雨季的憂傷十分傳神地表達出來。比如孟庭葦?shù)摹抖镜脚_北來看雨》、《你看你看月亮的臉》、林志穎的《雨季》、《野菊花》、《心云》，《是不是你》紅孩兒(組合)的《故事》、《初戀》，伊能靜的《落入凡間的精靈》、《流浪的小孩》等等。聽九零年代初中期的青春流行，矯情一點說，有一種心情被淋濕的感覺。比如聽孟庭葦《冬季到臺北來看雨》、林志穎的《雨季》，仿佛置身于某種蔓延著淡淡憂愁的意境之中，那種不涉世故的明媚就像吹過山崗原野的夏日清風。
九十年代的的青春歌手的形象較過去更為精致，但這種精致并不以犧牲真情實感為代價，雖然包裝上華麗了，內(nèi)容上仍然齊頭并舉地與時俱進。內(nèi)容與形式表現(xiàn)出某種完美的契合，說個我親身經(jīng)歷的例子，零九年夏天，在一次散步的時候聽到身邊有幾個女人在閑聊往事，說道興致高昂處，其中一個忽然很大聲地說，你讀初中的時候很喜歡林志穎的呀，你那時候收藏了很多他的照片，幾個人莫逆于心，相視大笑。笑后我想她們多少有些往事不能回首月明中的唏噓吧。于此可見，九零年代的青春歌手的影響力，現(xiàn)在我上網(wǎng)，還常?？吹胶芏嗳税l(fā)帖子回憶昔日的偶像，對他們的專輯如數(shù)家珍般娓娓道來，時間一點沒有阻斷他們的回憶進程。
二千年以后的青春歌手變成了主流，數(shù)目也如過江之鯽。對于這個年代的歌手，我聽得不算多，也不算少。整體上的感覺，是形式大于內(nèi)容，花俏多于實在。二千年以后的青春流行，就算呼天搶地、涕泗汍瀾也很少能讓人感覺到真情實意，浮于表面的東西太多，按理，這樣的年紀是很具有活力的──生命如夏花一樣綻放的時候，然而，在這個年代的歌手的音樂中我感受不到這種奔流不息的活力，相反，我覺得他們都很萎靡不振，很柔弱不堪──生命力意義上的。由二千年代的青春歌手的音樂中，你也不難找到偽娘風靡一時的原因。
尼采曾對德國上流社會提出過尖銳諷刺，因為這些人規(guī)行矩步，戰(zhàn)戰(zhàn)兢兢；缺乏創(chuàng)造力，缺乏生命的強力，看似很美的表象背后是價值世界的乏力與空洞。尼采用了一個看似矛盾的詞來描述他們：“有教養(yǎng)的市儈”。我們所處的這個年代的流行文化就恰如此，形式上色彩斑斕，如同孔雀開屏一般，背后也許是糊著舊報紙的破墻。奧地利哲學家維特根斯坦很不喜歡維也納那種溫吞水的生活氛圍，他喜歡柏林那種刀戟森嚴、氣象萬千的局勢，前者好像什么都不嚴重，沒有新的東西產(chǎn)生，缺失生命活力，而后者常常在變動迭起中產(chǎn)生新的事物和生機。當下的青春系流行樂，在拿掉了詩意和熱血之后，就好比維特根斯坦所說的維也納，邁著細細碎碎的步子，不敢走雄關漫道，守護著一畝三分地，在里面自立為王，拿那一套紙糊的東西來充實自己早就羸弱不堪的內(nèi)心。重重鉛華掩飾之下的青春不但沒有被保鮮，反而加速了衰敗。
2012-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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