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讓王位，墓前掛劍，魯國觀樂，季札心中卻有著怎樣的孤寂呢？

2019.10.07

今天的長三角，太湖流域是我國經(jīng)濟最繁榮，文化最昌盛的地區(qū)，在文人筆下不是“夜市賣菱藕，春船載綺羅”的勝景，就是“猶有桃花流水上，無辭竹葉醉尊前”的美好。仿佛自古以來的蘇杭江南，便是小橋流水、魚米之鄉(xiāng)的人間天堂。

江南水鄉(xiāng)

但殊不知，在先秦，這里并不是文化核心地帶，甚至被視為蠻夷。生活在這里的吳人，禮俗不同于華夏中原，他們斷發(fā)紋身、不通禮樂。直至春秋時期，伴隨著吳國勢力崛起，出現(xiàn)了一位人物，他精通禮樂，文質(zhì)彬彬，孔子對其都仰慕而贊嘆不已。這就是季札，他一生中有那些故事？他致力于禮樂，又會如何引導(dǎo)吳國的歷史呢？

一、賢人奔吳，壽夢稱王

吳國雖是蠻夷，但與中原周邊國家關(guān)系密切，在蠻夷與文明中也最為矛盾。這一切，都要從吳國最初的歷史講起。

周太王，古公亶父有三個兒子，泰伯、仲雍、季歷。古公亶父將周人遷到岐山之下，恢復(fù)后稷與公劉之道，發(fā)展農(nóng)業(yè)，定居生活，周人勢力逐漸強大起來。在繼承人的問題上，古公亶父看中了小兒子季歷，與自己的孫子，季歷之子——周文王姬昌。他說：“我世當(dāng)有興者，其在昌乎？”，認(rèn)為姬昌可以繼續(xù)興盛周人的事業(yè)。

古公亶父

古公亶父的想法，泰伯與仲雍自然知道，但按照周的禮制，王位應(yīng)當(dāng)傳給嫡長子，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季歷。為了保證季歷的順利繼位，他們兩人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乃二人亡如荊蠻，紋身短發(fā)，以讓季歷”。為了將王位讓給季歷，兩人從陜西岐山下的周原，一路拔山涉水，穿越大半個中國，來到今天的太湖流域。他們以文明人的身份到來，接受了當(dāng)?shù)赝林牧?xí)俗，開始紋身披發(fā)，學(xué)習(xí)當(dāng)?shù)厝说纳盍?xí)慣。當(dāng)?shù)氐耐林酥浪麄兊膩硪夂?，也被這種精神感動，“蠻荊義之，從而歸之千余家，立為吳太伯”。一個揉合了周文化與蠻荊文化的吳國，就在太湖流域建立。

代表禮樂的編鐘

其后的吳國歷史，史書中沒有詳細(xì)記載，直到第十九世的吳王壽夢?！妒酚洝飞险f：“壽夢立而吳始益大，稱王”，此時的吳國，終于從楚國的附庸，變?yōu)橐粋€強國。“于是吳始通中國而與諸侯為敵”華夏諸國開始注意這個蠻夷之國，吳國亦將目光投向了文明地帶——中原。吳王壽夢的第四個兒子，便是我們的主角季札，而他則身處在一個禮崩樂壞又夷夏交融的時代。

二、季札其人，辭讓王位

季札是壽夢的小兒子，也是壽夢最喜愛的兒子。壽夢在位時，與魯成公有過相會，魯成公為他演奏了中原的禮樂，引得壽夢嘆息：“於乎哉，禮也！”。在壽夢的心里，深藏著一個矛盾，吳人自詡為蠻夷，卻又是周王室之后，他們對華夏文化有種特殊的感覺。季札與披發(fā)紋身而又好為武斗的吳人有所不同，在壽夢四位兒子之中，他最有賢德。他對待中原文化十分友好與傾慕，博學(xué)精通于禮樂歷史，在以蠻夷自居的吳人中，他是一個另類。

壽夢八字銘文戈

壽夢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或許他覺得季札是吳國改變蠻夷形象的一個契機，便欲傳王位給他。季札知道自己祖先的歷史，也明白禮樂制度下自己無權(quán)繼承王位，便拒絕了王位：“禮有舊制，奈何廢前王之禮，而行父子之私乎？”壽夢無奈將王位傳給了長子諸樊，但卻也叮囑諸樊，死后不可傳子，要將王位傳給季札。

諸樊臨死之時，將季札叫來，對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他接受王位。季札卻用禮制一再推辭：“夫適長當(dāng)國，非前王之私，乃宗廟社稷之制，豈可變乎”，并用子臧讓國的典故，表示自己的心意。吳國當(dāng)?shù)氐陌傩丈钪驹t明，都為之請愿立他為王。季札仍然堅持，“不受而耕于野”，逃出城，到達(dá)荒郊野外耕作，以示自己不接受的決心。吳人這才作罷，諸樊也將其位傳于其弟余祭，像壽夢一樣叮囑余祭死后傳為于季札。

江蘇丹陽季子廟

深知周禮嫡長子繼承制的季札自然不會接受王位，但或許在他內(nèi)心的深處，對待王位本來就是反感的。身為吳人的他不得不接受蠻夷的身份，但卻心向中原文明，如若成為吳王，是他改變吳國還是吳國改變他呢？厭惡征伐而好禮樂的他，不愿意處于一個身不由己的王位。又或許，他不愿重蹈祖先的覆轍，太伯讓賢而自成蠻夷，是他心中不愿回憶起的家族舊事。

三、出使中原，掛劍留名

余祭繼位后，季札奉命出使自己心心念念而又心向往之的中原，在這里他真正感受到了正統(tǒng)禮樂文化，也使得中原諸侯對他，對吳國人刮目相看。

季札出使中原

季札出使第一站便是禮樂之鄉(xiāng)，周公之地——魯國。不知道是魯君真心歡迎季札還是想考驗這個名聲在外的吳國人，一口氣給他演奏了二十幾首樂曲。但每一曲，季札都以他廣博的知識與廣闊的眼界做出了準(zhǔn)確的評價并判斷出處，使得在座無不贊嘆不已。當(dāng)他聽到《周南》，他感嘆道：“美哉！始基之矣，猶未也，然勤而不怨矣”，聽到《齊》時，贊美道：“美哉，泱泱乎！大風(fēng)也哉！表東海者，其大公乎？國未可量也”，演奏《唐》時，他講述出了上古帝堯的功績：“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遺民乎？不然，何憂之遠(yuǎn)也？非令德之后，誰能若是？”。最后，他觀賞了舞蹈《韶箾》，嘆為觀止道：“雖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觀止矣！若有他樂，吾不敢請已！”認(rèn)為德行已經(jīng)到達(dá)了極點，不敢再繼續(xù)觀賞下去。這一次，季札觀賞到了他一生都未所見的禮樂，而他也與禮樂完全融為一體。后人評價這次觀樂道：“季札賢公子，其神智器識，乃是春秋第一流人物，故聞歌見舞，便能盡察其所以然。”

離開魯國后季札來到齊國，幫助大夫晏平免于禍亂。到了晉國，聽到鐘聲告誡孫文子，使之終生不聽琴瑟，并預(yù)言晉國最終政在三家。其中在出使徐國時，誕生了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君子相交的故事——季札掛劍。

徐公十分喜歡季札寶劍

季札向北路過徐國，朝堂上拜見徐公時，徐公對季札的佩劍心生喜愛，礙于面子沒有說出。季札從徐公的表現(xiàn)與表情中看出了他的心意，但季札還得出使其他國家。對于一位公子貴族來說，配劍不僅是禮儀更是其尊嚴(yán)與身份的象征，季札便未在當(dāng)時將佩劍贈予徐公。等到季札出使他國，返回徐國時，徐公已經(jīng)去世。季札親自到徐公墓前，解下自己的佩劍，掛在徐公墓前的樹枝上離去。左右侍從問季札：“徐君已死，尚誰予乎”，季札回答：“不然。始吾心已許之，豈以死倍吾心哉！”在季札的心中，寶劍早已被贈送給了徐公，他只是來實現(xiàn)他的諾言罷了。春秋時期，寶劍是貴族的象征，是私人物品，不能隨便送給別人，何況徐國是個小國，季札完全可以對徐公視而不見。然而季札不僅僅將佩劍贈送給了徐公，更將一個沒有實際形式，只是心中的承諾實現(xiàn)，這是一位貴族，一位君子的氣質(zhì)與風(fēng)度。

季札掛劍

四、再辭王位，吳中生變

季札出使中原，完成了對吳國的宣傳，使得中原國家更加全面的認(rèn)識了吳國，也認(rèn)識到了這位文質(zhì)彬彬的公子。季札回國后十三年，王余祭去世，余昧繼位，又四年，余昧去世。余昧去世時，想將王位傳給季札，而季札又再次逃跑，推辭掉王位。如此一來，吳國王位出現(xiàn)了空虛，國人商議說：“先王有命，兄卒弟代立，必致季子。季子今逃位，則王馀眛后立。今卒，其子當(dāng)代”，在國人的支持下，余昧之子王僚登上了王位。

季札畫像

此時，有一位雄心勃勃的中年人，不滿于吳王僚，他就是諸樊的兒子，日后的霸主——吳王闔閭。他廣納賢士，壯大自己的力量，并收養(yǎng)了著名的刺客專諸，等待時機奪取王位。終于在吳楚之戰(zhàn)，吳王僚兄弟的部隊被圍困之時，闔閭動手了。在宴會之上，專諸用獻(xiàn)魚的機會，在魚肚中抽出著名的魚腸劍，殺死了吳王僚。闔閭此時乘機上位，成為了新一任的吳王。

季札聽到國內(nèi)的變故，急急忙忙從晉國趕回吳國。此時的他已經(jīng)是白發(fā)蒼蒼的老人了，此時的他并不懼怕他的侄兒闔閭，他牽掛與關(guān)心的，只有吳國。他見到闔閭后說：“茍先君無廢祀，民人無廢主，社稷有奉，乃吾君也。吾敢誰怨乎？”只要祭祀不廢止，國人有君主，這個君主是誰又如何呢？季札來到王僚的墓前，痛哭一番，盡了最后一份君臣之禮，便恭恭敬敬的迎候新君主的上位。有了季札的支持，闔閭繼位并未受到多大的反抗，他對季札也十分感恩，以禮相待，但時代的接力棒已經(jīng)傳遞到了闔閭手上。

夫差影視劇形象

闔閭繼位后，季札還活了三十年，以九十二歲的高齡去世。但此后的季札便退出了政治舞臺，史書中對他的記載也少之又少。他支持了闔閭的上位，保證了吳國內(nèi)政的穩(wěn)定，但他的融入華夏的設(shè)想?yún)s在一代雄主闔閭的霸業(yè)下，淪為了泡影。當(dāng)他聽說闔閭的軍隊連戰(zhàn)連捷時，心中作何感想，當(dāng)他又聽聞吳王夫差的那句：“我文身,不足責(zé)禮”時，又會發(fā)出怎樣的哀嘆。這位老者，或許像他以前那樣，躲到野外耕作，但他心中所想的，一定還是吳國成為禮儀之邦的美好愿望。

文史君說：

司馬遷評價季札說：“延陵季子之仁心，慕義無窮，見微而知清濁。嗚呼，又何其閎覽博物君子也！”作為春秋時期的一位吳國人，所謂的蠻夷之人，有如此禮儀，如此品德，季札博得了當(dāng)時人的贊譽。多次推辭王位，為的是自己心中的那一份文化的堅守。他出使各國，以個人魅力以及博大的胸懷促進(jìn)了中原對吳地的了解。

歷史上對季札的評價不一，有人說他為了保存自己的名聲，才不肯接受王位，也有人對他這種品質(zhì)贊不絕口。無論那種道德評價，都不可磨滅他促進(jìn)吳國與華夏文化交融的功績。但無可否認(rèn)，因為他對王位的推辭，使得吳國走向了與禮樂之邦完全不同的道路，季札心中或許也暗暗后悔。我們不得而知季札的真實想法，但他的事跡與他的淡泊、儒雅、博大、堅守而又高尚的貴族精神，卻永遠(yuǎn)在歷史中傳為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