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1月19日,開往陜北的知青專列穿行在銀裝素裹的荒原。一路上王桂香與列車上的青年學(xué)生們一樣,對于未來充滿了迷茫。她只知道,他們要去的地方叫做陜北,是曾經(jīng)的革命圣地,也是全國最為艱苦的農(nóng)村。
除此以外,一切未知……
都說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可是王桂香所要去的那個叫做馮家坪的地方卻是整個陜北都出了名的貧困地區(qū)。
多年以后,王桂香在自己的日記本中這樣寫道:“苦不苦,想想長征兩萬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輩。窮不窮,看看陜北的馮家坪。”或許這幾句順口溜便是對于馮家坪最好的描述。
從列車上下來之后,王桂香與自己的同學(xué)們又坐了幾個小時的汽車,再轉(zhuǎn)驢車,然后步行了整整十二里路才到馮家坪大隊。
對于那一代從城市到農(nóng)村的年輕人來說有一個專有名詞叫做——插隊。意味著,從這時起他們將在這里與公社的社員們一起在田地里面勞動,在地里面掙工分,從此以生產(chǎn)隊為家。
一到馮家坪,滿目荒涼一下子就鋪滿了王桂香的雙目。起伏的山巒,縱橫的溝壑,那時候可沒有后來那層巒疊嶂的田地,全是光禿禿的山。
馮家坪的里面住著的幾十戶人家,家家戶戶的院墻都像是荒廢許久的殘垣斷壁,甚至連一處像樣的窯洞都沒有。
大隊書記召集大隊的社員們在一處空地上為來到這里的知青們開了一個簡簡單單的歡迎儀式之后,王桂香便有一名叫劉玉德的老鄉(xiāng)領(lǐng)到了他們落腳的屋內(nèi)。能夠住進窯洞,那都是后來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老鄉(xiāng)劉玉德的家中攏共有四口人,老大劉秋靈,老二劉春生,以及劉玉德的婆姨。家中不僅有土屋、窯洞、還養(yǎng)的有一只羊和些許的家禽。
劉玉德家在當?shù)匾菜闶沁^得去的,比起隊上那些貧困戶,條件要好得多。直到多年之后,王桂香才知道,能夠被安排到劉玉德家中去住,已經(jīng)是對她格外地照顧了。
當天晚上,王桂香便被劉玉德的婆姨拉著與大女兒劉秋靈住在一個屋內(nèi),并在炕上鋪上了好幾層的褥子,為的就是讓趕了好幾天路的王桂香能夠睡上一個好覺。
對于知青的到來,劉玉德一家都十分的高興。陜北老鄉(xiāng)的質(zhì)樸,然他們從骨子里面就有一種熱忱。這種熱忱或許才是這里的人能夠長久戰(zhàn)天斗地的精神內(nèi)核吧!
王桂香在多年后回憶起來到劉玉德家中所吃的第一頓飯時,一切都像是發(fā)生在昨天一般,繪聲繪色地描述著當時的場景。
半碗洋芋燉酸菜,有半碟子咸菜條,兩碗玉米面糊糊以及在一個荊條筐里,放著的幾個玉米團子便是當時王桂香到達馮家坪的第一頓飯。
從大城市來,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食物的王桂香很不習(xí)慣羊油的膻味,但是饑腸轆轆的王桂香最終還是“有滋有味”地吃完了這頓飯。
都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南方人喜米,北方人好面。飲食文化的差異,形成了不同地方人天然的地域隔閡。可是在那個年代,中國人南來北往,在生存面前,沒有什么隔閡能夠一直存在。
晚飯過后,王桂香與一同住在劉玉德家中的另外一名女知青張芳收拾完碗筷,送到灶火圪嶗。在看到陜北農(nóng)村的廚房之后,兩位從城里面來的年輕人才知道當時的陜北農(nóng)村到底有多窮。
劉玉德的家中幾乎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除了王桂香與張芳那屋鋪著“厚厚的”褥子外,劉玉德與他的兒子的床上所鋪著的只是幾張破席片子。
晚飯過后,劉玉德特意叫劉春生給兩名女知青的屋內(nèi)送了一盆子熱水,讓兩人都燙燙腳。剛進王桂香的屋,極少見到陌生人的劉春生一臉通紅,不知是因為見到陌生的女性還是因為長期生活在高原的緣故。
看著這滿臉通紅又有些土氣的小弟弟,王桂香與張芳連聲道謝,而劉春生則是放下了水盆之后埋頭就離開了。
第二天一大早,劉玉德夫婦便下地干活,此時王桂香與張芳也已經(jīng)醒來。臨走的時候,劉玉德的婆姨特別給王桂香與張芳說,家中的廁所就在院子里面,為了怕王桂香他們不方便,一家人都商量好了,以后劉玉德與劉春生如廁就到村頭解決。
說完劉玉德的婆姨便將水桶、扁擔(dān)掛到了墻上,一旁是一塊黑乎乎東西。
從來沒有到過陜北的王桂香當然不知道這黑乎乎的東西是什么,盯著看了好半天。就在這時候,劉春生給剛住進家里面的兩位城里來的姐姐打來了洗漱用的水。黃土高原的冬季井基本上都是枯的,能打上的來半盆水都顯得十分渾濁。
一邊幫著兩位姐姐倒水,劉春生一邊說道:“等到了天熱(夏天)就好哩,雨水多了,水井里的水就不渾哩。”
劉春生說完便轉(zhuǎn)身準備離開,王桂香這時好奇地指著之前看到掛在墻上黑乎乎的東西問道:“小弟,這個黑乎乎的東西是什么?”
而劉春生則是看著這個看什么都好奇的城里來的姐姐撓著頭說道:“羊尾巴嘛!”
這時候的王桂香還是一臉疑惑,直到好幾天后王桂香才知道這條羊尾巴便是劉玉德一家人的油罐子。
陜北窮,不能像其他地方的人一樣經(jīng)常有油吃,于是便在殺羊的時候取下羊尾風(fēng)干花在墻上。
平時劉玉德一家都舍不得吃,只有家里面來了客人,劉玉德的婆姨才會將羊尾放在鍋里面擦一下,化點油在鍋里面燉洋芋燉酸菜招待客人。那天王桂香與張芳吃到的有著羊膻味的菜就是這么做的。
在王桂香與張芳住在劉玉德家中的日子里面,她們兩人每天吃的都是玉米面團子,每頓飯都會有一些菜。
而劉玉德一家則是天天都吃的是菜團子和糠團子。這時王桂香才知道原來,劉玉德一家一直都是“忍嘴待客”,將最好的吃食都讓了出來給他們。
這一年的冬季對于兩個剛到陜北的城里姑娘來說異常的漫長,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對于這陜北高原的陌生。
終于熬到了春天,大隊為新到的知青打了幾處新窯洞。但是新打的窯洞距離墳場近,所以王桂香與張芳一直都不敢去住。
后來隊上沒辦法便在劉玉德家的后山坡上又挨著劉家?guī)屯豕鹣愫蛷埛即蛄艘豢仔⊥粮G。住的問題算是解決了,但是每天的生火、挑水等事情對于兩個女學(xué)生來說還是很難的。
特別是挑水的事情,王桂香與張芳兩人都做不來。陜北的水井很深,只有這樣才能打到地下的水脈上,冬天也能滲出水來。但是這樣的深水井,無論是王桂香還是張芳,兩人每次看到的時候都會兩腳發(fā)抖。
知道兩個姐姐不敢打水,后來劉春生便主動承擔(dān)起了幫助兩個姐姐打水的任務(wù),并且每次打完水還會幫著兩個姐姐劈一捆柴才離開。正是有了劉春生這樣一個好弟弟,兩名女知青的生活才少了許多的困難。
除了燒水劈柴這些事情外,劉玉德一家對于兩位女知青也是極為照顧的。家中但凡開葷,有好吃的就一定會叫上王桂香與張芳。而劉春生要是得到些啥好吃的也會送給兩位姐姐。
1971年的小年夜,劉玉德將家中的羊殺了,當天晚上特別囑咐讓劉秋靈老早就把王桂香和張芳叫來。當天晚上,王桂香與張芳還有劉玉德一家人美美地吃了一頓羊肉湯。
晚飯過后,劉大媽和劉秋靈在后院里面洗碗,突然發(fā)現(xiàn)家中的羊尾巴不見了。于是劉大媽趕緊來到窯洞里問劉玉德和劉春生。
一旁的劉春生說道:“我想著這里面不是才殺了羊,有羊油嘛,所以我就將羊油給桂香姐她倆送回去了,掛在了窯門外……”
聽完劉春生的話,劉大媽一邊打趣說:“哦(我)找了半天,還以為讓貓叼走了哩,那個羊尾巴肥得很,燉洋芋燉酸菜香著哩……”一邊臉色微微有些難看地離開了。
一旁的王桂香和張芳全都看在了眼里。其實不怪劉大媽小氣,在那個年代這樣一條羊尾巴對于陜北的農(nóng)民家庭來說稱得上是一筆財產(chǎn)了。
過年前,王桂香和張芳托人弄了兩斤豆油和幾斤豬肉給劉玉德家送去。劉大媽當天在家里面做了炸年糕,還殺了一只雞,叫上了王桂香和張芳在家一起過年。
第二天又將剩下的豆油送了一斤回去給王桂香與張芳。劉大媽說:“陜北農(nóng)民受苦習(xí)慣了,有沒有油吃都能行,她說不能讓北京來的娃娃也受苦?!?/span>
就這樣,王桂香與張芳愣是與劉玉德一家處成了一家人。時間飛逝,一轉(zhuǎn)眼王桂香與張芳來陜北插隊已經(jīng)有6年了。張芳偶然得到了一個去供銷社工作的機會離開了馮家坪,而王桂香卻還是依舊留在大隊上。
這一年的劉春生已經(jīng)是一個大小伙,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了。劉玉德托人給兒子說了好幾回親都被兒子給拒絕了。當問到劉春生為什么要拒絕的時,劉春生說:“想找一個像王桂香姐姐一樣的對象”。
當天劉春生說這話時,王桂香也在,聽完滿臉通紅,心如鹿撞。
同樣是到了該成家年紀的王桂香哪里能夠沒想過這些事呢?只是幾年的插隊生活,從來沒有給過王桂香想這些事情的機會和時間。聽得白天劉春生這么一說,晚上王桂香整夜都沒睡好,腦子里面全是這些年來與劉春生相處的影子。
在此以前,王桂香一直都將劉春生當做弟弟來看,但是劉春生這么一說,王桂香才明白這個弟弟心里面的想法。經(jīng)過接連多日的思想斗爭,最終王桂香在心里面接受了這個弟弟的這份感情。沒多久,兩人便走到了一起。
對于王桂香與劉春生的姐弟戀,劉玉德夫婦最先出來反對。劉玉德覺得劉春生就是一個農(nóng)村娃,配不上王桂香。況且將來王桂香的政策落實后便要離開鄉(xiāng)下回北京的,不想劉春生耽誤對方的前程,更不愿意到時候彼此受到傷害。
劉玉德是一片好心,但是熱戀中的兩人卻沒有一個能夠聽得進去。直到1976年,王桂香回北京探親,在得知王桂香與劉春生相戀后,王桂香的家人也是極大的反對。兩邊的壓力同時加在王桂香的身上,終于將她給壓垮了。
回到陜北不久之后,王桂香便大病了一場。住院期間,王桂香的父母趕到陜北陪護,其間做了很多的工作。后來王桂香病情不愈,于是王桂香的父母便請醫(yī)生開證明到北京治療。
就在離開陜北前往北京的那天,王桂香拉著劉春生的手哭了。兩人哭作一團,旁人也都被這樣的痛哭所感染。王桂香知道,自己落實政策返城的日子不遠了,這次回京治病或許就不會再回來了。
兩人的這段戀情,或許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盡管心中不舍,但在心中對于這段感情已經(jīng)萌生退意的王桂香也到了該做決斷的時候了。
回城后不久,兩人便結(jié)束了這段戀情。但是王桂香與劉春生還是相約好,以后彼此就是姐弟,有什么事情都要知會一聲。
回到北京后的第二年,王桂香考上了北京的一所中專院校,畢業(yè)后分配到市輕工局工作。又兩年,王桂香經(jīng)人介紹與一名記者結(jié)為夫婦。
1993年,王桂芳回馮家坪看望劉玉德一家。在得知當時劉春生剛考上了駕照,正準備四處借錢賣一輛貨車跑運輸時,四處幫忙借到了三萬五千元送到了劉春生的手中。
正在為錢的事情發(fā)愁的劉春生沒有拒絕,只是說:“桂香姐,謝謝你!等哦(我)掙了錢,就還給你?!?/span>
劉春生跑了五六年的貨運,沒少受苦受罪,可也沒掙到多少錢,后來算了一下賬,扣除本錢,一年只能掙兩萬塊錢,還不夠擔(dān)驚受怕的。
果不其然,沒過幾年,劉春生就還上了王桂香借給他的這筆錢。后來劉春生不再跑車,王桂香又資助劉春生在延安開了一家快餐店。
從1999年一直到現(xiàn)在,劉春生一家一直都在延安靠這家快餐店謀生。此后王桂香只要一有時間就會去延安看望劉春生一家。
2008年,劉玉德去世。聞訊的王桂香與張芳一同回到了馮家坪送了劉玉德最后一程。
如今的王桂芳每年都會有一段時間回到陜北看望劉春生一家。用她的話說就是只要有一段時間看不到春生弟弟,心里面就有些不踏實。
知青8年,王桂芳在陜北付出了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歲月。但是收獲的,卻是一段人間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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