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老子》第二十四章的解讀
張劍偉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其在道也，曰：余食贅形。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陳鼓應：《老子今注今譯》，P.167以下簡稱《今譯》）
從內(nèi)容上看，本章承接上一章“同于道、同于德以及避免同于失”這一主題，繼續(xù)探討為道者應當具備的品格和行為。上一章老子提倡“希言”，因為“希言”既是符道合德的行為，也是無為的一種表現(xiàn)，更是減少政令繁苛、避免暴政的手段；這一章，老子把“不企”、“不跨”、“不自是”、“不自見”、“不自伐”、“不自矜”看作合道的行為，視為實現(xiàn)“自然無為”的條件。而“企”、“跨”、“自是”、“自見”、“自伐”、“自矜”等，皆是人人厭惡的“余食贅形”，為修道之人所不齒，尤其是“君人”或統(tǒng)治者應力戒之。
應該看到，本章與第二十二章也具有一種天然的聯(lián)系（一個很有趣的現(xiàn)象是，帛書的本章，其位置處在第二十一和第二十二章之間），可以說，本章是從正面、第二十二章則從反面共同對“不可自是”、“不可自見”、“不可自伐”、“不可自矜”進行了論證，二十二章重在說明“爭與不爭”的關(guān)系，本章重在說明“得與不得”的關(guān)系。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
“自是者不明；自見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句謂：自以為是、固執(zhí)己見就不能兼聽則明、通曉事理；自我標榜、自我顯擺就不會彰明顯達、名揚天下；自吹自擂、自夸其功就會前功盡棄、新功不立；自高自大、自我膨脹就當不了領(lǐng)導、做不了官長。
筆者在第二十二章的解讀中，曾認同董京泉先生的做法，即依據(jù)帛書甲本改王弼本中的“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為“不自是故明，不自見故彰”。但帛書甲本在鄰近“不（自）視（是）故明，不自見故章”的地方又寫道：“自視（是）不章，（自）見者不明”。如此相近的兩處地方同一句話（僅存在正說反說的差別）在關(guān)鍵的字上出現(xiàn)兩種寫法，則意味著其中一處抄寫的錯誤。事實上，“不自是”與“明”搭配較為合理，因為“兼聽則明，偏聽則暗”，“自以為是”當屬于偏聽的范疇?！安蛔砸姟敝耙姟?，通或同“現(xiàn)”，讀xiàn，意為“顯露”，故“不自見”與“彰”搭配則更為合適。因此，按照此處的邏輯，筆者傾向于“自視（是）不章，（自）見者不明”中的文字有誤，正確的文字應為“自視（是）不明，（自）見者不章”。
“其在道也，曰：余食贅行。”意為：用道的眼光來看，這些可稱之為多余的飯菜（主要指烹飪多余飯菜的行為）和贅疣式的行為（一種令人厭惡的多余行為）?！靶小?，即行為、行動。帛書甲乙本、河上公本、王弼本、傅奕本等皆為“行”，但卻有許多注家把原文中的“行”改為“形”或把“行”注解為“形”，認為“贅”只能在“形”上，不應該在“行”上。陳鼓應先生亦持有此類觀點：“‘贅形’王弼本及其他通行古本都做‘贅行’?！小c‘形’古字相通。但作‘贅行’易生誤解，仍應改為‘贅形’?！辈⒁鲆醉樁Φ脑捳f：“‘行’疑通作‘形’。‘贅形’即王注所云‘疣贅’。‘疣贅’可言形，不可言行也……易說有理。”（《今譯》，P.167）
筆者認為，注“行”為“形”者，其關(guān)注的目光是“形態(tài)、形狀、形體”，而不是從“行動、行為、動作”方面去思考，可謂離老子遠矣！王弼注原文為：“雖有功而自伐之，故更為肬贅者也?！笨梢姡蹂龅摹懊U贅”是注解“自伐者無功”的，不是針對“余食贅行”的。若硬與“余食贅行”句聯(lián)系起來，“肬贅”一詞至多也只是解釋了“贅”字，而沒有解釋“贅行”。仔細研究本章原文就不難發(fā)現(xiàn)，老子本章所抨擊的主要是“企”、“跨”、“自是”、“自見”、“自伐”、“自矜”等做法和行為，而不是某種形態(tài)或狀態(tài)?！百樞小本褪侵纲橉嗍降男袨?，“贅”字不僅突出了這種行為的多余，而且強化了人們對這種行為的厭惡。對“余食”的理解也不能僅僅停留在“剩菜剩飯”的層面，而應深入到“剩菜剩飯”產(chǎn)生的原因即“烹飪的多余行為上”。
“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這里的“物”包括人，而且主要是指人，即人們都厭惡這種行為（“企”、“跨”、“自是”、“自見”、“自伐”、“自矜”），所以，這種行為為得道悟道者所不齒。
基于以上分析，本章的校訂文及譯文如下：
原文校訂文：“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是者不明；自見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其在道也，曰：余食贅行。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譯文：抬起腳跟用腳尖立地，無法站得久；極限似的張開雙腿快走，無法行得遠。自以為是就不能兼聽則明；自我顯擺就不能聲名遠揚；自夸其功就會前功盡棄；自高自大就難為官長。用道的眼光來看啊，這些行為宛如剩飯贅瘤一般的多余，為得道者所遠離。
(2014年11月26日發(fā)表于《文化藝術(shù)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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