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行書冊頁書卷氣就是指從古代詩文、簡札墨跡以及刻帖中,所表現(xiàn)出的那種筆致的輕松、流利、遒勁、靈巧的形式美感。如果說,金石氣體現(xiàn)的是一種壯美,那么,書卷氣體現(xiàn)的則是一種優(yōu)美。具有金石氣的作品,在書法史中被稱為“碑學”;具有書卷氣的作品,在書法史中則被稱為“帖學”。碑學以殘碑斷碣、青銅銘文、秦磚漢瓦、北朝造像記、各種摩崖題記等等為主要載體,而帖學則以紙張、絹帛、書札、簡牘等等為主要載體。前者的字體多以篆、隸、楷等官方規(guī)定的規(guī)范文字為主,多用于紀功銘德、國家典章、墓葬碑文等莊嚴重大正式的場合;后者的字體則多以行、草等自由流便的日常書寫文字為主,多用于親戚問答、友朋往來、讀書札記等輕松日常隨意的場合。所以,清代阮元說:“短箋長卷,意態(tài)揮灑,則帖擅其長。界格方嚴,法書深刻,則碑據(jù)其勝?!?/div>
蔡襄-《山堂詩帖》帖學書法則大多文采風流,主要以二王行草等為主,后代帖學派書家大多在晉、唐、宋、元的名家墨跡中討生活,它是一種十分個性化的創(chuàng)作,其在魏晉時期的蔚成風氣以及后世的廣泛流布,與人的自覺、藝術(shù)的自覺密切相關(guān),展現(xiàn)了一種人格的、個性的、風神的美。在文人的書法中,特別強調(diào)一種書卷之氣,亦即“士氣”。劉熙載說:“凡論書氣,以士氣為上。若婦氣(嬌柔之氣)、兵氣(強暴之氣)、村氣(鄉(xiāng)野粗率之氣)、市氣(市俗之氣)、匠氣(刻板雕琢之氣)、腐氣(迂腐之氣)、傖氣(鄙賤粗野之氣)、俳氣(嬉戲油滑之氣)、江湖氣(市儈功利之氣)、門客氣(諂媚庸俗之氣)、酒肉氣(放蕩庸俗之氣)、蔬筍氣(寒酸寒儉之氣),皆士之棄也?!?/div>
黃庭堅《花氣熏人帖》士氣,就是文人士大夫身上一種普遍的氣質(zhì),表現(xiàn)為對儒雅超逸、平淡天真的青睞和對狂野粗俗習氣的排斥。這種士人氣質(zhì),被認為源自其自身的學問修養(yǎng)和人格操守,所以,古代書家重視書卷之氣的培養(yǎng),也就十分強調(diào)學識修養(yǎng)的培植和提升,而培植書卷氣最好的辦法就是讀書。讀書養(yǎng)性,讀書明理,讀書是陶胸次、鑄性靈的好辦法,也是提升完善道德的途徑。可以說,在眾多的藝術(shù)門類中,沒有哪一門藝術(shù)像書法這樣強調(diào)讀書。古人強調(diào)學習書法,先要讀書,要學富,而讀書的對象主要是經(jīng)書和詩文,強調(diào)以學養(yǎng)領(lǐng)字,字乃有味。明代書法家吳寬說:“今書家例能文辭,不能則望而知其筆畫之俗,特一書工而已。世之學書者,如未能詩,吾未見其能書也。”書法學習要與學問并進,而不能把書法當作一種簡單的技藝而已。詩文,被看作是書法藝術(shù)的靈魂,因為詩文會影響到人的氣格。氣有清濁厚薄,格有高低雅俗,書法與氣格有關(guān),自然也就有清濁雅俗之分了。
林逋行書《松扇五詩卷》概言之,書法的“書卷氣”包含三個方面的內(nèi)涵:(1) 唯不可俗強調(diào)讀書、學養(yǎng)和書法的關(guān)系,至少在宋代已蔚成風氣。蘇東坡有名句曰:“退筆如山未足珍,讀書萬卷始通神。”宋代《宣和書譜》評沈約書法時說:“大抵胸中所養(yǎng)不凡,見之筆下者皆超絕,故善論書者以謂胸中有萬卷書,下筆無俗氣?!痹谡撌鰰須鈺r,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字就是“俗”,書卷氣正是和“俗”“俗氣”相對的,追求書卷氣的目的就在于脫俗。而宋代文人的斥“俗”,在黃庭堅身上表現(xiàn)得最為充分,他認為,士大夫可以百為,唯不可俗。在黃庭堅看來,書法以脫俗為第一要務(wù),而不必計較工拙,所謂最忌用意裝飾,便不成書。而去俗、脫俗,唯有讀書。
黃庭堅草書《諸上座帖》一個人讀不讀書,寫出來的字大不相同。在中國書法中,學富與免俗常常聯(lián)系在一起,就是因為讀書可以去俗。宋人之所以提倡書卷之氣,是因為從宋代開始,書法和文人士大夫更加緊密地結(jié)合在一起??梢?,文人士大夫們無不把趨雅避俗作為一種審美理想。偏于審美境界的雅,是一種雅人深致;偏于道德人格的雅,是一種規(guī)范正確和高尚文明(雅有正的意思)。雅,還帶有遠離人間的意味,山林是雅,風月是雅,清香若蘭是雅,人淡如菊是雅。在藝術(shù)作品的意味中,往往是離開人間越遠越雅。與雅相對的俗,則是一種人為的、做作的、雕飾的,俗是人世間雕琢的“偽”。所以,雅在自然,俗在做作。(2)乾坤清氣書以寫氣,寄托懷抱,筆墨書寫性靈,流露思想感情,所以書品亦清濁有體。書法的清氣,源于氣質(zhì),本乎人品,成于筆法,而流露于字里行間。清,不僅僅是一點一畫,而是一種整體的氣息和審美境界。
董其昌臨米芾《方圓庵記》“清”的概念,主要來自道家思想,體現(xiàn)的是一種精神上對世俗的超越。道家講淡泊,淡泊就是與世俗拉開差距,保持距離,從而贏得自己性靈伸展和騰躍的空間。所以,“清”往往和“淡”結(jié)合在一起。清與淡的共同之處,就是對世俗的超越;清淡的精神,就是使精神從有限的束縛中解脫出來,躍入無限的自由境界。書法作品格調(diào)的“清”與氣息的“雅”是密切關(guān)聯(lián)的,即所謂清雅。字之清雅之氣,與書法用筆有關(guān)。用筆點畫必須干凈,鋒芒內(nèi)藏,含文包質(zhì),墨色溫潤,細膩自然。而筆法的濁,就像脂肉、渣滓、贅疣、穢濁、棱角等等,皆齷齪也。所以,用筆要起迄分明,點畫周至,頓挫無癭瘤,曲行無鋸齒,必須將諸弊斫盡,渣滓蕩滌,則清氣自來。與“清”相聯(lián)系的,是“瘦”。一般認為,清者多瘦,濁者多肥,但瘦而能圓謂之清腴,肥而能勁謂之豐腴。清者必簡,簡不是草率,而是繁而不蕪,雜而不亂,變化而有節(jié)奏。書卷氣的作品,筑基于“帖學”,喜好一種“文氣”的表現(xiàn),少有縱橫使毫的習氣,其長處在于小字,字體多為行草書。在風格上追求清秀雅潔,筆法上追求精微細膩的變化,創(chuàng)作時追求一種散淡灑脫的逸致,這是“書卷氣”典型的審美特征。 (3)獨立的人格蘇軾說“士以氣為主”,這是蘇軾對獨立人格的激賞。短短數(shù)行筆墨,即顯不同人生境界。這種境界,就是一種胸襟,是一種人格獨立的精神。書法中的“士氣”“書卷氣”,正是文人士大夫獨立精神、高標品格以及豐瞻學識、文采風流的寫照,是一種大美的藝術(shù)境界。
清曾國藩書法七言對聯(lián)軸書法的書卷氣,要避俗求雅,要汰濁求清。他們以俗為低,雅為高;俗為濁,雅為清;俗為庸,雅為奇。清雅不僅是一種審美的境界,更是一種人格的境界。明代趙宧光說:“字避筆俗,俗有多種,有粗俗,有惡俗,有村俗,有嫵媚俗,有趨時俗。粗俗可,惡俗不可,村俗猶不可,嫵媚俗則全無士夫氣,趨時俗則斗筲之人,何足算也?!睍业臅須猓瑥臍赓|(zhì)根源的培植來說,固然以學養(yǎng)的提高和人格的完善為基本;但在具體的操作中,卻離不開對前輩書家經(jīng)典的臨習,所以,書卷氣的培養(yǎng)既來自多讀書,也來自學習具有書卷氣的前賢法帖,也就是從書法本身去求取。這是因為,書法在長期的發(fā)展過程中,在技法方面已經(jīng)形成了穩(wěn)定的藝術(shù)語言,這些技法上的藝術(shù)語言,對書法形式美的創(chuàng)造和意境的開拓至關(guān)重要,也正因為此,書法形成了自身獨特的抽象繼承性。對“書卷氣”的強調(diào),既是書法和讀書的合二為一,也是書法和人格境界的合二為一,這既是藝術(shù)的境界,也是人生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