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報
2023-02-10
作者:劉成章
這片沃野,出小麥,出玉米,出一眼望不到邊的蔬菜,還出杏子和柿子。
這片沃野,也出過一些成語和故事,例如“涇渭分明”、《柳毅傳書》等。
這片沃野,叫作涇陽。
現(xiàn)當代好幾位引人矚目的文化名人出自這里:于右任、吳宓、李若冰、雷抒雁……他們給這個世界留下了豐厚的思想和藝術,如今都已作古。
作家白描也出生在這里。這棵葆有青春的樹,枝枝丫丫,花開正紅。他熱愛這片沃野,退休后回到這里汲取靈感,埋頭寫作,推出了一本抒寫家鄉(xiāng)的皇皇巨著:《天下第一渠》。
當人們正在閱讀和品味他的書時,他又投入了另一場勞動。
叮!咣!叮!咣!火花四濺!
他和涇陽的一位鐵匠,奮力打鐵。
白描掄著老錘。
一塊燒紅的鐵,被他們死死地摁在砧上,來回鍛打,又翻轉來鍛打。鍛打!鍛打!叮咣鍛打!每一錘都是那么氣勢磅礴,如暴雨雷霆!
鐵被打得遍體鱗傷,火焰般的鐵屑落地變黑,而鐵,已在劇痛中變形、升華。這是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白描的膀子上,隆起了肌肉疙瘩;白描的額上,汗水滾落;白描的肋間如波濤起伏,那是他的肺在緊張呼吸,他在喘息。
一個曾經的文弱書生,忽然間李逵起來。
我已八十六歲了,作家打鐵的場面,我是頭一次看見。
白描打鐵所產生的沖擊力,令我激動不已,難以自持。
我似乎看見,一縷又一縷的歷史云煙,在我們這顆藍色的星球上飄過。舊石器時代來了,又走了。新石器時代來了,也走了。接下來是青銅器時代。而鐵器時代的開啟,是三千多年前,是春秋戰(zhàn)國,也就是白描剛寫過的興修鄭國渠的年月。興修鄭國渠,工程浩大,十萬人參加,每天會用壞多少工具,而白描此時的行為,活像是為鄭國渠出力。我猜想,白描在掄著老錘的時候,腦子里一定會想到這些。
到了蒸汽時代,與它伴生的《國際歌》一直這么唱:
我們要奪回勞動果實,
讓思想沖破牢籠。
快把那爐火燒得通紅,
趁熱打鐵才能成功!
好啊,咱們就燒,就打!
在悲壯激越的歌聲中,涇陽豎起了一座浸透著黨的光輝的革命豐碑:安吳青訓班。
多少仁人志士,多少英雄兒女,投身到革命洪流中去了。他們一直奮斗到改革開放的年月,初心依然像塊永不生銹的金子,閃閃發(fā)光。我猜想,白描在掄老錘的時候,腦子里一定也會想到這些。
往昔和今天,歷史和現(xiàn)實,通過白描手里的老錘,在鐵匠爐前,在鐵砧上,得到了和諧的交融。
這是充滿力量感的雕塑,線條粗獷。
這是震撼人心的打擊樂,震響在時代的交響樂里。
這是火與鐵的熱舞,直逼生命和靈魂。
它旋律優(yōu)美如海的波濤,節(jié)奏鏗鏘似歷史的巨輪在滾動。
它演繹的是一種傳承千年的工匠精神,內心篤定,永不退縮,求索極致。
法國大作家左拉曾在作品中說,因為看鐵匠打鐵,他的病居然奇跡般地好了。我雖然還沒有達到這一步,但是,白描打鐵的健美姿態(tài),確實震撼了我,給了我力量,我覺得我年輕了好幾歲。
白描的懷前雖然有圍裙,但是打鐵時濺起的火花,還是向他的兩臂、頸部和臉上,直奔而去。我看見一簇火花,似乎已經燒進他的肌肉里。他好像成了一塊鋼鐵。他皮膚上沁出的汗珠,在爐火的照耀下,像燦爛的火花。
一層一層的火花,濺起來,濺起來,濺成了流星雨,好不璀璨奪目!流星雨裝飾著他,他何其美麗!
無數(shù)的星星拱圍著他,他好像站在星空之中。
白描渾身大汗淋漓,忘情地掄著老錘,他在說:
“我也是在鍛打自己!”
生命,永遠需要不息的追求。
記得有一首詩這樣說:“敢迎烈焰方成器,不鼓清風怎鑄魂?”我想把這兩句詩,送給白描,送給一切有志氣的勞動者,并向他們致以敬意!
(作者:劉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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