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打馬歸來
樊文舉
尋春
在谷香散盡的大地上
我撿起最后一粒種子捧在手中，貼近心窩
用我微涼的體溫維持她微弱的脈搏
將天空的藍盡力留在她的記憶中
踩著一路飄落的黃葉，越過一座座山
趟過一條條河……
迎著漸涼的風(fēng)，迎著紛飛的雪
在風(fēng)雪中蹣跚前行，尋覓一個合適的地方，
安放此生以生命留下的一粒種子
從小雪到大雪，從小寒到大寒
寒風(fēng)虜走了我所有的體溫
飛雪凝固了我全身的骨頭
昔日的夢，此刻以一棵枯樹傲立風(fēng)雪的姿態(tài)
聳立在山巔，孤零零的
太陽鉆出云層，偷看我全身流淌的淚水
一顆幼芽，從胸中長出
我以最后一個獲勝者的身份和笑容
靜待一顆綠芽開花結(jié)果的樣子
望望仍舊湛藍的天空
醉人的芬芳，從山坡飄來
夾雜著我汗水的味道和體香
一只鳥兒從空中掠過，大喊——
我找到了春天
雨水時節(jié)，一群雀兒
圍著山腰的一塊石頭盤旋，鳴叫
石頭，從冰雪中剛探出頭
正忙著用雪水洗臉
朦朧的眸子一睜，暈雪
又閉上了
塞北，去年的積雪
還固執(zhí)地覆蓋著今年的湖水
一條魚兒抬頭，仍沒看見
夢中思念的那種藍，于是潛入水底
一個孩子伸手撫摸岸邊的柳條
還是那么的疆硬
一絲風(fēng)從江南而來，停在
一枝楛萎的蘆葦桿上
一滴汗滴進蘆葦根部的雪面
誰料，竟?jié)欓_了北方春天的眼睛
岸邊的柳枝已蕩起春波
一群水鴨聞訊，趕來
湖面生機再起
立夏：
讓一切在布滿愛的時空里瘋長
一片一片，以追云的氣勢
拔高，拔高，再拔高
向上沖突，頂著雷電，暴雨，冰電或狂風(fēng)
以最大的力度接收最強的陽光
脈管中涌動起天地的精華
匯成一株嫩苗最強大的心跳
新月初照的星空下
我俯首聆聽，聆聽一株嫩苗的心跳
有撐天的愿望，有開花的期盼
更有瓜果飄香的等待
一只借宿的蜜蜂，正爬在葉尖上
不知是回家的路途太過遙遠
還是早早地搶占，或與我一樣
在探尋一株苗心跳中的秘密
今夜，天空很高，繁星遮天
我與一坡的麥苗，還有這只借宿的蜂蜜
都寫下了自己所有的期待
就讓他們在這片布滿愛的時空里
瘋長，不怕任何阻險
等雨
從最后一場雪落地時
我就在田頭，山坡，溝壑里等你
土層下剛蘇醒的嫩芽在等你
種子在干燙的地下等你
二月，三月，四月
一連幾個月，沒有你的音信
天空不是燥熱就是彌布浮塵
我的鼻孔與大地一樣
不停地裂開，再裂開
我們都在喘氣
桃花沒有等到你，謝了
杏花，梨花，蘋果花亦沒有等住你
卻迎來了一場又一場的霜降
楛了。我在我的小菜園中
一次又一次撒下種子
至今沒有一粒發(fā)芽，破土
五月的今夜，你悄然而來
我打開窗戶時，山川已淚流滿面
泛黃的綠葉一定翹首枝頭，靜靜地
靜靜地沐浴著你的洗禮
明天清晨，我想
我看到的大地
一定會是翠綠生機一片
相依
——寫給一棵已倒，另一棵站立的兩棵柳樹
天空依然碧藍，云朵依然潔白
風(fēng)，仍以原來的方向游走
腳下的小草又綠了
已有好多花蕾掛在枝頭
準備又一次綻放
只是我卻忘記了這是
你倒下后的第幾茬了
我還站在咱倆以前站著的地方
一刻不離地守著你已倒下的軀體
無奈地看著你的肌膚被風(fēng)雨一塊一塊地剝落
歲月的風(fēng)塵已將你的白骨染得發(fā)灰
而我，依然緊緊地抓著
你扎在地下已干楛多年的根枝
放心吧，我們的孩子已長大
遍布旱塬的各個角落
哦，還有我們身邊的那口老井
依然還在，不過已好久無人前來打水
你曾挺拔沖天的形象與意志
是我此生最大的自豪
你以雙枝撐地不倒的死法
給了我活著的最大力量
無論是生，還是死
此生來世，我們都不離不棄
直至化為灰塵或泥土
秋殤
天空漸遠，白云已歸
大地開始萎縮
山巒的容顏日漸清瘦
小草枯黃，紅葉飄飛
一行南歸的大雁在風(fēng)中悲鳴
江水平靜，倒影日淺
夏日激情跳水的魚兒持續(xù)下沉
微弱的水波與風(fēng)，與落葉作伴
搖櫓路過塵世的人
淚水濕透了蓑衣
孤獨
深冬，傍晚，在山頂
我極目四望
除漸近西山的一輪紅日外
一切都是一色的青灰
頭頂?shù)奶炜?，腳下的泥土
不同的是，目所能及的山巒
由近至遠，青灰的色彩越來越淡
沒有風(fēng)聲，沒有鳥鳴
甚至沒有一片蠕動的云
云，全連成了一幕青灰色的帳
淹沒了藍天，白云，風(fēng)聲與鳥鳴
接著，暮色又淹沒了夕陽
以及大地僅存的峰巒
我孤零零地站在山巔
此刻，這個世界上
沒有一雙能看見我的眼睛
我欲喊，欲哭，欲發(fā)瘋地奔跑
可我又什么也做不了
最后，只好將一生的的委屈與傷痛
埋在心里，讓它們持續(xù)地不停地發(fā)酵
期盼過了這個黑色寂靜的夜
它們能化為風(fēng)，雨，或者雪
那怕是一聲悲傷的鳥鳴
等你打馬歸來
遠山，隱于深藍色的天際
幾朵白云，揉開初醒的眸子
一地碧綠展于世間
也許，還有盛開的野花
只因過于遙遠，我無法觸及
視頻畫面上流動的
除了奔跑的馬群
還有風(fēng)，輕輕地掠過草尖
似戀人的手指滑過曾經(jīng)的青發(fā)
還是因為過于遙遠
使我與這醉人的清晨無緣
與花香，鳥鳴無緣
萬里之外，除了孤獨
我僅剩下靜靜地
等你打馬歸來
雪花
冬至到，雪花漂零
世界懸于半空
寒風(fēng)過處，生命飄搖
太陽吃力地爬出烏云時
瞬間便成永恒
山河亦然禿瘦墨黑
失去性別的大地
開始規(guī)劃新一輪的命運
等待，雪花再掛枝頭
夕陽下的老屋
無人過問，無所事事
寂靜的日子里，幾扇破敗的門窗
卻封死了炊煙，以及笑語
幾道蒼老的土墻
浸泡在無邊的孤獨之中
失落地望云，聞風(fēng)，淋雨
夕陽沒有忘記再度拉長
老屋蒼桑的身影，幾束干楛的樹條
臨風(fēng)撫摸歲月的惆悵
一冬的積雪無法埯沒院內(nèi)的荒草
一只野兔躍過土墻，驚起
屋前老樹上一群沉思的烏鴉
——哇，哇，哇哇
晚霞的余輝，吃力地伸頸
尋覓悲鳴。時間的洪流中
一頭捶死掙扎的泥牛
在浪花中不停地翻滾，遠去
回光反照的瞬間
老屋紅韻滿臉，露出一絲
憋了多年的苦笑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