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dlow按：這八首詩選自特朗斯特羅姆的第二部詩集《途中的秘密》（1958），距上一部的出版已過了四年，詩集的質(zhì)量相對高了許多。此時詩人已有27歲，對于海洋和傳奇的熱愛仍在，但詩人的視角從開闊變得內(nèi)斂，所書寫的場景更多轉(zhuǎn)向城市甚至室內(nèi)。一些重要意象比如“音樂”、“馬”從上一部詩集延續(xù)下來，而“繪畫/涂畫（世界）”也將在后面的詩集被繼續(xù)引用與深化。此時詩人處于轉(zhuǎn)型的階段，他對意象的運(yùn)用不如成熟時那么簡單而亮麗，但對于“瞬間”的把握要強(qiáng)于第一部詩集，且部分地展露了基督教信仰。其中《巴拉基列夫的夢》表現(xiàn)出強(qiáng)烈的道義追求，但是詩人敘事上過于平白和生硬的弊端也在此展露無遺，實(shí)際上終其一生也并沒有很好地克服，可以說特朗斯特羅姆更多是一位抒情詩的大師。《一個貝寧男人》一詩抱有極大的野心，但稍顯混亂。未譯出的一首《劫后》其優(yōu)點(diǎn)將在以后的詩集被更好地發(fā)揮。
The Scuba Diver | Lindi Levison
|聽屋頂歌聲醒來的人
清晨。五月雨。城市依然安靜
如山中小屋。街道安靜。而空中
一臺藍(lán)綠色飛機(jī)引擎轟鳴——
窗開著。
睡者疲憊躺倒的夢變得
透明，他醒來，開始摸索
注意力的工具——幾乎
在天上。
參考Robin Fulton
|氣象圖
十月的海洋閃著冷光
它生著幻景的背鰭。
不再有什么東西記得
快艇比賽白色的眩暈。
村莊上空琥珀色的光輝。
以及一切緩慢飛行的聲音。
狗的吠叫是一種象形文字
被涂畫在果園的空氣上
那里黃色的果實(shí)瞞過了樹
并隨自己的心愿落地。
參考Robin Fulton
|Caprichos①
韋爾瓦正變暗：烏臟的棕櫚樹
以及火車笛聲
那慌亂的銀白蝙蝠。
街道被人填滿。
人群中疾走的女人小心地
用兩眼的天平稱量最后的日光。
辦公室窗開著。你仍聽得見
馬怎樣在里面踏步。
有著橡膠章蹄子的老馬。
到午夜街道就空了。
最終所有辦公內(nèi)部變藍(lán)。
上邊空中：
無聲的小跑，閃爍而黑，
不可見，不可管束，
已甩掉它騎手的：
我所稱為“馬”的新的星群。
參考Robin Fulton & May Swenson
①：西班牙語，狂想曲。戈雅亦有同名畫作。
|三點(diǎn)鐘的伊茲密爾
就在幾乎空蕩的大街前面
兩乞丐，一個沒有腿——
他被另一人背著。
他們站立——一如午夜馬路上
盲目站立盯向車燈的動物——
在繼續(xù)行動前的一刻
接著像操場上的男孩一樣
小步跑過街，當(dāng)無數(shù)
正午燠熱的鐘在空中走動。
藍(lán)色搖扇著在水面流過。
黑色匍匐收縮，自石頭里盯視。
白色在眼中風(fēng)暴大作。
當(dāng)三點(diǎn)鐘被踏在蹄子下面
而黑暗重?fù)糁獾膲Ρ?/p>
城市在大海的門前低伏爬行。
在禿鷲的望遠(yuǎn)鏡里柔光閃爍。
參考Robin Fulton
|途中的秘密
日光撞在一個睡著的男人臉上。
他的夢更生動了
但他沒有醒來。
黑暗撞在一個行走的男人臉上
他與別人一起走在太陽
強(qiáng)烈而急切的光線中。
如突然被傾盆大雨遮暗。
我站在容納所有瞬間的室內(nèi)——
一間蝴蝶博物館。
且日光強(qiáng)烈如從前
它急切的筆刷正繪畫世界。
參考Robin Fulton & 萬之
|垂憐經(jīng)
偶爾我的生命在黑暗中睜眼。
感到人群盲目焦慮地穿過大街
趕赴一個奇跡，
當(dāng)我原地隱身站立不動。
仿佛聽著心臟沉重踢踏聲的
孩子在恐懼中入睡。
許久，許久過后早晨將光線置入鎖孔
而眾黑暗之門開啟。
參考Robin Fulton & 萬之
|一個貝寧男人
（題于一張十五世紀(jì)非洲貝寧王國的
青銅像的照片，雕得是一個葡萄牙猶太人）
黑暗降臨我仍不動
可我的影子捶打
絕望之鼓的皮面
當(dāng)這捶打漸緩
我看見一個男人的
影像之影像
自空無中前來，攤開的
一頁。
如走過一間久已被棄
卻有某人自窗口
浮現(xiàn)的房屋。
陌生人。他是領(lǐng)航員。
他看起來很小心。
不邁一步便已靠近。
戴著一只按我們的半球
自我塑造的帽子
邊緣在赤道上。
頭發(fā)分開兩翼。
蜷曲掛在嘴邊的
胡須一如雄辯。
他的右臂保持彎曲。
瘦如兒童的手臂。
許是在他手臂上
留有地位的獵鷹
自他的相貌生出。
他是大使。
在演說的中途被打斷
而接下來的寂靜
更讓人信服。
三種人民在他之中沉默。
他是三種人民的形象。
一個葡萄牙猶太人
與那些漂浮和等待的人
一同出海遠(yuǎn)去，
駝背的族群
乘著一只快船——
他們搖晃的木頭母親。
著陸在讓空氣長毛的
陌生環(huán)境中。
被那黑人①鑄模匠
在市場上發(fā)現(xiàn)。
長久隔離于他的眼中。
復(fù)活為金屬的種族：
“我來是為了遇見
那提起燈籠②
在我身上找到自己的人?！?/em>
參考Robin Fulton & 李笠
①：Fulton舊譯為Negro，新譯為African，對比李笠譯本，懷疑是被和諧了，因此從舊譯。
②：c.f. 第歐根尼舉燈籠的典故。
|巴拉基列夫①的夢
（1905）
恢宏的黑鋼琴，閃亮的蜘蛛
顫抖在它音樂之網(wǎng)的中央。
音樂廳里浮現(xiàn)一種境地
那里石頭并不重于露珠。
但巴拉基列夫在音樂中睡去
做了一場沙皇四輪馬車的夢。
它在鵝卵石之上顛簸
直駛?cè)滕f啼的黑暗中。
他獨(dú)自坐在出租馬車上瞧
并且也同樣沿著道路行駛。
他察覺到旅行已過了許久
他的表指示年份，而非時辰。
有一片安著犁的田野
而犁是一只墜落的鳥。
有一片船被凍住的港口，
燈滅著，人們聚在甲板上。
馬車在那里滑行穿過冰層
四輪疾轉(zhuǎn)發(fā)出絲綢的聲音。
一艘小戰(zhàn)船：賽瓦斯托波②。
他登船。船員從四周聚來。
“你若能演奏就不會死，他們
向他展示一架古怪的樂器”
它像大號，或一臺留聲機(jī)，
或某種未知機(jī)器的部件。
怔住，恐懼而無助，他明白了：
這是催動人類戰(zhàn)爭的樂器。
他轉(zhuǎn)向最近的水手，
絕望地比劃著，懇求：
“畫十字吧，像我一樣，畫十字吧！”
那水手如盲人般悲哀地注視，
伸開他的雙臂，沉下他的頭——
他懸掛著仿佛被釘在空中。
鼓敲動。鼓敲動。鼓掌！
巴拉基列夫從夢中醒來。
鼓掌的翅膀在大廳不住輕拍。
他看見宏大鋼琴前的人升起。
外面街道因罷工潮變暗。
許多馬車在夜幕下飛馳。
參考Robin Fulton & May Swenson
①：俄羅斯作曲家。
②：Sebastopol，克里米亞城市，黑海的主要港口之一。在本詩中是戰(zhàn)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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