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人都有故事，這是[有故事的人]發(fā)表的第214個故事
你知不知道我差點被賣了
by 阿達(dá)
那時我五歲，我弟弟四歲。農(nóng)村的生活很苦，我們家尤其苦。
我爸爸是個有理想的人，雖然時代讓他的青春沒有在大學(xué)校園里渡過，但是他一直堅信憑借自己的學(xué)識和能力會走出那個貧窮破落的村子。事實上，他做到了。代價是我的童年記憶里家里經(jīng)常捉襟見肘。他的脾氣很壞，總是不停地發(fā)脾氣，發(fā)脾氣，發(fā)脾氣……我怕他，甚至他只要冷冷地看著我，我就心律失常，手腳發(fā)抖。
那時候有傳言說有人來我們村子里買小孩兒。女孩3000，男孩6000。88年的時候，那算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傳言是我姑奶的孫子三虎告訴我的。并且他告訴我他看見我爸爸跟那個買孩子的人說話了，不但如此，他還聽見他們再三提到了我的名字。
我跟他打了起來。我小時候經(jīng)常打架，贏的時候少，輸?shù)臅r候多?？赡谴挝掖虻卯惓Ｓ旅停袷钳偭艘粯?，三虎的堂兄過來扯架的時候還被我一起給揍了。他們一邊抹淚一邊沖我喊：難怪你爸爸要把你賣了，你長大了也嫁不出去。。。然后那天我就坐在村頭的小橋上，穿著被撕壞的衣服嚎啕大哭，直到我哭困了，睡了過去。
我是被餓醒的。太陽西沉，空氣中還有暖洋洋的溫度。我忽然間一點都不想回家去。我坐在那里望天。正值槐花盛放，空氣中有種甜絲絲的香味。我愈發(fā)的餓起來，也愈發(fā)地悲傷起來。我想三虎說得可能是真的。因為昨天晚上我聽見我媽說家里又缺錢了。。。況且我還是一個女孩。我越來越不安，越來越害怕。他們形容一個人無助，恐懼總是說:感覺世界都離他而去。這是真的。因為在那一瞬，我似乎就看見周遭的所有都在我的淚水中漸漸后退，只留下了我一個人，只留下了我要被爸爸賣掉了這個認(rèn)知。
我爸找到我的時候我還在哭。他看了我一眼：又打架了吧？我見他的神色陰沉，哭地更狠了。他說：閉嘴！成天就知道打架，衣服都碎了，天都黑了也不回家吃飯。走！然后他便伸出手把我抱在懷里。我趴在他的肩膀，覺得那天的路尤其的長。我想問他，可我又擔(dān)心他有類似殺人滅口的舉動。
第二天，我又坐在小橋上，望著下面的水和水里偶爾閃過的魚影。三虎和他的兩個堂兄找我報仇。我沉浸在自己的悲哀里，他們跟我叫囂了什么我都沒有聽見。最后他們在我的旁邊一字排開地坐下來，他們說：阿達(dá)，你爸要給你賣到哪里去？我不說話。二虎說：我老姨家的女孩就被賣啦!賣到別（bie四聲）外去了。走的那天我媽去了。我媽還給她做了一身新衣服。然后我的滿腦子都是那天早上我媽破天荒地給了我一整顆圓溜溜的雞蛋。。。我想我爸我媽是真的決定要把我賣了吧。。。那種全世界都在后退的恐懼又來了。我不想在他們面前流眼淚，我便站起來走了。二虎在我的身后說：收小孩兒的那個人你還認(rèn)識呢。。。
那天，我一個人躺在房頂，好像想了很多事情。具體想了什么我都不記得了。我只記得有一件事是：我想去找我姑姑。我姑姑在市內(nèi)上班。我小時候是姑姑養(yǎng)大的，她很愛我。我可以央求她做我的媽媽，她曾經(jīng)說過很多次要做我的媽媽，然后我就離開這個家。我有些激動，我迅速爬下梯子，回家收拾了東西我還記得我特意拿了水壺和煮熟的地瓜。就在我準(zhǔn)備出門的時候，我爸突然回家了。他看見我也是明顯地一愣。他說：你怎么沒出去玩？我訥訥地。他瞟了我一眼，我覺得他看我的眼神有點心虛似的飄忽。他說：跟我出去一趟吧！他將我拎到自行車上，我的腦中一片空白。自行車軋過沙地，那沙沙的聲音仿佛從我的心上軋過，咯地我的心不停顫抖。
我忘記他帶我去的那個地方叫什么名字了。因為在我看見我三姥的第一眼，我就幾乎確定他就是那個要將我領(lǐng)去賣了的人。我知道大人們的這些道道兒。賣孩子這樣的事情自己的父母都不會出面，都是要找一個長相兇狠的族親將孩子領(lǐng)走。這樣做的目的是小孩子不敢反抗，就算反抗也沒用。于是在我三姥走過來想抱我的時候，我突然間哭著跑開了。我在離他們挺遠(yuǎn)的地方藏了起來。我偷偷地瞄著他們。
他們并沒有追我，而是站在一起抽煙。我爸偶爾回頭向我的方向看一眼。我躲在那里嚇得瑟瑟發(fā)抖，哭得感官都開始模糊。突然間我被一雙大手拎了起來。那是我爸爸。他說：你三姥抱你一下你哭啥。然后他就將一個紙包塞進(jìn)我斜挎的背包里。他粗魯?shù)爻吨业母觳玻^也不回地說：走！我突然間尖聲嚎叫起來。我說：爸，你別把我賣了，你別把我賣了。。。我爸回頭看我，眼神中充滿了驚訝：你說什么？我抽噎著說：爸，求求你別把我賣了。你要是不想要我，我可以找我大姑去。
我爸站在那里看我，足足十秒鐘沒有說話。我站在他的影子里，感覺自己就站在一個巨大的黑洞上面，隨時都可能掉下去。他問我說：誰告訴你我要賣你？我說：三虎說有人收小孩兒，他說女孩留著也沒有什么用，能賣3000塊錢。。。他還說收小孩兒的人我認(rèn)識，三姥那么兇。。。我媽說家里又沒有錢了。。。我語無倫次說著，難過地?zé)o以復(fù)加。
我爸蹲下來看我，他的眼睛有些紅。我第一次覺得他不再那么可怕。他嘆了一口氣，然后伸出手給我擦眼淚。他的手又大又厚，擦在我的臉上，有些溫暖，有些刺痛，還有些陌生。他說：阿達(dá)，你是我閨女，就算我窮得要飯吃，我也不會賣自己的孩子。不知為什么，聽完他的話，我哭得更兇了。那天，我趴在他身上哭了很久，我爸就那樣一直抱著我，沒有罵我更沒有打我。雖然他什么話都不再說，可是我心里卻是無比的安穩(wěn)。
我記得最深的是那天晚上我媽做了苞米餅?；被ㄩ_放的季節(jié)，我媽媽會把槐花摻到苞米餅里面吃。聽說這是在三兩糧的年代發(fā)明的一種吃法——可以節(jié)省苞米面。說實話我一點都不愛吃——苞米餅都夠讓我討厭了，現(xiàn)在還加進(jìn)去了那些疙疙瘩瘩的東西?？赡翘焱砩衔覅s吃出了不同以往的香甜。
投稿日期：2016年05月04日 14:03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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