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鄧樸元（江西瑞昌人）
撰文：胖爺
昨天中午，又一位老鄉(xiāng)，離開東莞，回老家去了。聽到這個消息，我突然莫名的難過。這位老鄉(xiāng)，比我大三歲，與我一樣，也是七零后。
今年以來，類似的事情，在我身邊發(fā)生，已經(jīng)不下三起。這些離開東莞的同事，或者工友，和我的關(guān)系大多不錯。只是，如今，他們一個一個離開城市，回到故鄉(xiāng)的懷抱。
傷感之余，我開始有意識地打聽，搜集工友離莞的信息。不打聽還好，一打聽，發(fā)現(xiàn)身邊有數(shù)量龐大的70后，已經(jīng)離開，或者正要離開東莞，離開這座他們奮斗了二三十年的城市，帶著蒼老和傷痛離開。
而他們離開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工廠已經(jīng)不需要他們了，制造業(yè)已經(jīng)不再需要他們了。他們回家，如果還想掙多點錢，以我們老家為例，去干建筑似乎是條出路。但前不久，“建筑工清退令”一出，似乎把上了年齡了的70后們的這條路，也堵死了。
這些工人，大多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南下東莞的。只是，有的在虎門，有的在厚街，有的在橫瀝，有的在樟木頭，在不斷被炒與找工作之間，慢慢集聚，相識、相知，成為把酒言歡的好兄弟。
我們那一代打工者，大多樸實無華，穿著樸素，言語樸素，但感情真摯，待人真誠而良善。我們要求不多，只要有一份工作，就可以安心踏實。每天加班多晚，也不覺得累。那時，渾身充滿干勁，全身上下都有力量。
下了班，我們?nèi)齼蓛?，吃一個炒米粉，打一個炒田螺，一瓶可樂，一瓶啤酒。或者坐在大排檔，叫一份三塊錢的豬頭肉，吃吃喝喝，碰著杯，那感覺，真是太愜意了。
那時的工廠，是年輕女工的天下，男女之間的情感，也很唯美。女工沒有壞心眼，如果和你談戀愛，不會圖你錢圖你財，也不要你買多么珍貴高級的禮物，甚至有女工會主動花錢在男孩子身上。很多人感嘆，與現(xiàn)在工廠景況相比，那時進廠的男孩子，真是桃花朵朵開，幸福到飛起。
這當然是誤解。不得不說，的確有些男子，同時腳踏兩只船三只船，甚至N多船。但一個兩個三個，在數(shù)百萬的70后打工者中，實在只能算孤例，無法也絕對不能代表全部，甚至大多數(shù)。
正因為心思單純，沒有壞心眼，正因良善真誠，面對那些隨意可以發(fā)生的愛情，保持著理性的節(jié)制，因為交通的不利，或者別的什么原因，面對父母的阻勸，不得不放棄美好的愛情，留下了痛恨終生的遺恨。
你能簡單地說，怪他們怯弱嗎？一個時代的悲痛，無數(shù)人的遺憾，應(yīng)該不能如此簡單地歸類吧。
那個年代的東莞，是工廠發(fā)展的黃金時期。工人聽話，認真，負責(zé)，拼命加班加點，而從不叫苦喊累。
正在那段時間，東莞工廠迅速壯大崛起的。雖然工廠抓住了機遇，但不得不說，作為基數(shù)龐大的底層工人，其作為不容忽視。
去年國慶，我和幾個工廠兄弟聚會，我們已經(jīng)有了十年以上的交情，分散在東莞各鎮(zhèn)，干的工作也不盡相同。宴席間，聊著聊天，便講到了當年工廠的故事，講起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
談到最后，我們達成了一個共識，工廠的發(fā)展，離不開數(shù)量龐大的70后打工者，他們是不可忽略的重要力量，盡管他們的工作，也許在很多人眼里，不入流，很低端，只要動動手，誰都能干。
但如果你真的經(jīng)歷過那個熱火朝天的年代，親歷過那個凌晨一點下班的工廠生活，親歷過連續(xù)通宵累了洗把冷水臉又回到流水線拼命的年代，親歷過工廠機器吞掉工人手指、手掌、手臂的年代，也許，你的觀念你的想法，一定不會同意你現(xiàn)在的想法。
我不敢自稱一葉知秋，那樣或許太片面了。但春江水暖鴨先知，身邊人的故事，似乎透露出這樣一個信息：善良樸素的70后打工者，為世界工廠立下汗馬功勞的打工者，如今只剩下蒼老，而他們的命途，除了回鄉(xiāng)，似乎沒有更好的選擇。
講講我自己吧。我現(xiàn)在的工作，雖然多少有些技術(shù)含量，似乎并不擔(dān)心，一時會被社會淘汰，被這個時代淘汰，但我心里的危機感時刻存在。
甚至，幾年前開始，我一直在回家，還是留莞之間反復(fù)搖擺。似乎我知道，東莞再好，也只能是我的第二故鄉(xiāng)，落葉歸根，我們70后終究要回到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去的。即使終有一天會如此，為何不提前規(guī)劃呢？
只是，畢竟在東莞待了這么多年，總有些感情在，一時離開，還真舍不得。于是，就這樣左右搖擺，一晃，一年，一年，又一年過去了。
我生于1978年，生肖屬馬，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匹馬，奔波在各個工廠之間。
我是一九九七年來到東莞的，每一份工作都與工廠有關(guān)。二十來年，我曾經(jīng)無比努力，最開始，只希望得到安穩(wěn)工作，有不錯的薪水。
我進廠家具廠、制衣廠、五金廠、電子廠、模具廠，在流水線、車間、倉庫、裝配部等部門干過，做過雜工、包裝工、搬運工、倉庫、物料員等各種工作。
好在這座城市，信奉拼搏的力量，只要你努力認真，汗水不會白流。我從一個工廠小白，成長為基層管理，再到部門主管。
然而，這似乎成了我職場的天花板。每每我欲再往上一步，總會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故障，要么被迫離職，要么工廠經(jīng)營不善無法為繼，要么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將我擠出馬上。
我承認，在東莞，我得到了許多，有了終生受用的謀生之技，找到了攜手終生的愛人。
最重要的是，我通過這些歷練，磨難，挫折，獲得了更大的成長。對人對事對整個世界，有了自己的看法，不再人云亦云，成了獨立的個體。
然而，不管我如何努力，想要融入這座城市，卻發(fā)現(xiàn)，我似乎離這個時代慢半拍。而今年歲漸長，被時代與城市拋棄是必然的。
也許，過不了多久，我也會像我的同鄉(xiāng)一樣，離開東莞，回故鄉(xiāng)終老。只是，想起這般晚景，再對照當年，燈火通明的車間，奮斗不息的青春，不免心中一痛。
我知道，我終究會成為那個被拋棄的人。也許，你也一樣。這是我們70后的宿命。（圖文無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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