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 戌 本
甲戌本,是《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本》的簡稱。此本第一回獨有“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一句話,故稱之為甲戌本。甲戌是乾隆十九年(公元1754年),甲戌本所據(jù)的底本,是最早的,所以此本歷來為紅學(xué)家所重視。
甲戌本只有十六回,即一至八回、十三至十六回、二十五至二十八回,乾隆竹紙抄成。
此本一開始有“凡例”五條,并有一詩云:
浮生著甚苦奔忙,盛席華筵終散場。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夢盡荒唐。
漫言紅袖啼痕重,更有情癡抱恨長。
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
此本第一回,較別本多出429字,而且揆諸文理,別本當屬漏抄。此本中韻脂批,亦為研究紅學(xué)的重要資料。如“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又如“秦可卿淫喪天香樓……因命芹溪刪去?!蓖嘎读舜藭瓨?gòu)思中的重要情節(jié)。
甲戌本原為清末藏書家劉銓福所藏,上有劉銓福跋語,青土、椿馀跋語。此本后為胡適購得,現(xiàn)藏美國康乃爾大學(xué)圖書館。據(jù)周汝昌先生推斷,甲戌本可能是劉銓福的小妾馬髣眉從娘家?guī)淼模驗榫硎子小绑劽肌毙∮ ?
庚 辰 本
庚辰本是《紅樓夢》(《石頭記》)的一個重要版本,因上有“脂硯齋凡四閱評過”、“庚辰秋月定本”的字樣,所以被稱為庚辰本。庚辰本系用乾隆竹紙抄成,原為徐禎祥所擁有,后歸燕京大學(xué)圖書館,現(xiàn)藏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庚辰本除缺六十四、六十七兩回外,前八十回基本上是完整的。
對于此本的評價,學(xué)者們亦有爭議。吳世昌先生就對它評價不高。1963年,吳先生寫出了《論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七十八回本)的構(gòu)成、年代和評語》(七十八回本即庚辰本)一文,認為庚辰本是由四個本子“拼抄”的,書上的“四閱評過”和“庚辰秋月定本”,是商人為了牟利,故意偽造的。
針對吳世昌的觀點,馮其庸寫了《論庚辰本》的專著,認為庚辰本所據(jù)以抄成的底本,是曹雪芹生前的本子,是比較接近原稿的,是彌足珍貴的,何況它又比較完整,共有七十八回。
在此之前,馮其庸先生已和吳恩裕先生一起,研究出了“己卯本”是清怡親王府抄本。此抄本避兩代怡親王允祥、弘曉的名諱。凡“祥”、“曉”字皆缺末筆。令人吃驚的是,庚辰本中也發(fā)現(xiàn)了缺末筆的“祥”字。如七十八回《芙蓉女兒誄》中最后一句“成禮兮期祥”的“祥”字,就缺末筆。己卯、庚辰兩個版本還有許多相似的地方,足證己卯、庚辰有著十分緊密的關(guān)系??偠灾?,庚辰本由于保留了七十八回,其底本又是作者所定,所以價值甚高。
戚 序 本
戚本,即卷首帶有戚蓼生序的版本?,F(xiàn)存的戚本,有張開模藏本、澤存書庫藏本、有正書局石印本(又分大字本、小字本)。有時戚本也專指有正本。有些本子,雖然沒有戚序,但抄寫形式、文字特征與戚本相似,也劃入戚本的范圍。
戚蓼生字曉壙,浙江德清人。乾隆二十七年(公元1762年)舉人,三十四年(公元1769年)進士,三十九年(公元1774年)以戶部主事充任四川鄉(xiāng)試副考官,四十七年(公元1782年)出任江西南康知府,不久升任福建鹽法道;五十六年(公元1791年)為福建按察使,五十七年(公元1792年)卒。戚蓼生對《紅樓夢》十分稱賞,他在序中說:
吾聞絳樹兩歌,一聲在喉,一聲在鼻。黃華二牘,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矣,吾未之見也。今則兩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牘而不區(qū)乎左右,一聲也二歌,一手也二牘,此萬萬所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于《石頭記》一書?!⒈硕鴮懘?,目送而手揮,似譎而正,似則而淫,如《春秋》之有微詞,如史家之多曲筆。試一一讀而繹之:寫閨房則極其雍肅也,而艷冶已滿紙矣;狀閥閱則極其豐整也,而式微已盈睫矣;寫寶玉之淫而癡也,而多情善悟不減歷下瑯郡;寫黛玉之妒而尖也,而篤愛深憐不啻桑娥石女。他如摹繪玉釵金屋,刻畫薌澤羅襦,靡靡焉幾令讀者心蕩神怡矣,而欲求其一字一句之粗鄙狠褻,不可得也。蓋聲止一聲,手止一手,而淫佚貞靜,悲戚歡愉,不啻雙管之齊下也。……然吾謂作者有兩意,讀者當具一心……如捉水月,祗挹清輝,如雨天花,但聞香氣。庶得此書弦外音乎?或以未窺全豹為恨,不知盛衰本是回環(huán),萬緣無非幻泡,作者慧眼婆心,正不必再作轉(zhuǎn)語,而萬千領(lǐng)悟,便具無數(shù)慈航矣……
戚蓼生這篇序文,當視為我國古典小說美學(xué)中的重要文獻。他在序中指出了《紅樓夢》文體的雙重性、多重性問題,即優(yōu)秀的文藝作品,總能引起人的許多聯(lián)想,這是為什么?再一個,戚蓼生提出了人性的深度描寫與文化審美規(guī)范相契合的問題?!都t樓夢》令讀者“心蕩神怡”,但卻風(fēng)雅滿紙,“欲求一字一句之粗鄙猥褻”而不可得。再者,戚序提出了情節(jié)發(fā)展的預(yù)示性問題,即能從盛中寫出衰,從癡中寫出悟,從妒中寫出情。這其實也是人物性格的復(fù)雜性問題。總而言之,戚蓼生已經(jīng)意識到了廣邈深邃的人的心理世界的復(fù)雜性,人性的復(fù)雜性,他認為優(yōu)秀的文學(xué)作品就該向人性的深邃性、復(fù)雜性、矛盾性、模糊性靠近,并根據(jù)作者所處的文化傳統(tǒng),找尋出一種恰切的表達方式。
其 他
己卯本:
己卯本,是《紅樓夢》的早期版本之一,原由董康收藏,現(xiàn)歸北京圖書館。它的五十五回下半回至五十九回上半回,現(xiàn)藏于歷史博物館。
己卯本殘存四十一回零兩個半回,即一至二十回、三十一至四十回、五十五回下半回至五十九回上半回、六十一至七十回。(六十回、六十七兩回系據(jù)別本補抄)。己卯本從“只以觀花修竹酌酒吟詩”開頭。三十一至四十回的總目上,寫有“己卯冬月定本”的字樣。己卯是乾隆二十四年(公元1759)。
此本中的“祥”、“曉”等字缺筆,明顯是避諱。經(jīng)吳恩裕、馮其庸先生考證,此乃怡親王府抄本。因為老怡親王叫允祥,小怡親王名弘曉。別人家是不可能這樣避諱的。與《怡府書目》相對照,正相符合。因為(怡府書目)同樣避“祥”、“曉”之諱。
雍正二年(公元1724年),雍正在曹頫的請安折上批:
“你是奉旨交怡親王傳奏你的事的,諸事聽王子教導(dǎo)而行?!粲腥丝趾赵p你,不妨你就求問怡親王。況王子甚疼憐你,所以朕將你交與王子……”
曹頫與怡親王有如此親密的關(guān)系,怡親王府抄《紅樓夢》,自是順理成章的事。
此本五十五回下半回至五十九回上半回原與此本分離,五十年代初由歷史博物館購藏,后經(jīng)研究,是己卯本的散失部分,因為里面同樣避“祥”字諱。
王府本:
王府本,系“清王府舊藏本”的簡稱,因內(nèi)中有“柒爺王爺”字樣,故稱王府本,現(xiàn)藏北京圖書館。
王府本一百二十回,卷首有程偉元序,書口有“石頭記”字樣。此抄本字跡有十種,顯為十人合力抄成。后四十回與前八十回字體有異。據(jù)研究,程氏序及后四十回,是后補上的,原書是八十回。五十七至六十二回,也是后補的。
王府本的文字特點,與已卯、庚辰本頗有相似之處,但又有相異之處,系后人改動所致。這些改動,有改得好的,也有改糟了的。王府本的脂硯齋批語,也被作了整理,還夾人了一些后人的批語。
程序本:
紅樓夢稿本,原為楊繼振所藏,書名為《紅樓夢》,不再題作《石頭記》,一百二十回,中有殘佚,為后人所補,現(xiàn)為中國社科院文學(xué)研究所收藏。抄本有多處改抹。曾有人認為,這是高鶚增補后四十回時的底稿,所以稱為“夢稿本”。經(jīng)過仔細研究,發(fā)現(xiàn)改抹后的文字,與程乙本相同。程乙本,是第二次印刷,若是高鶚底稿,應(yīng)該和程甲本相同才對。所以,此本不是高鶚的底稿。
夢稿本是由多個底本拼湊而成,抄手抄得也很草率。從文字特征看,處于己卯、庚辰與王府本之間,是前者和后者的中間狀態(tài)。此本后四十回基本上同程乙本;但也有一部分相當簡略,當是抄手“偷工減料”而成。
紅樓夢稿本:
舒序本,即舒元煒序本,又稱“舒本”。舒元煒,杭州人,其序作于乾隆五十四年(公元1789年)。此本現(xiàn)歸吳曉鈴收藏,又稱“吳本”或“吳藏殘本?!?
舒本只存第一至第四十回,也是一個拼合本。
鄭本:
鄭本是“鄭振鐸藏本”的簡稱。此本僅存第二十三、第二十四回,內(nèi)文題“《石頭記》XX回”,而書口卻作《紅樓夢》。二十三回聽曲文一段,比它本少270多字。二十四回小紅的出場敘述,也與它本不同。賈薔又作賈義,賈芹之母周氏,此本作袁氏,等等。
靖本:
所謂靖本,即“靖應(yīng)鷴家藏本“的簡稱。六十年代初,南京有一個讀者,用鋼筆抄了一些批語,寄給北京的幾位紅學(xué)家。這些批語與甲戌本等其它本子的批語大部分相同,但也有一些特殊的批語,頗能“解決問題”。等到大家索要原本時,此原本卻“迷失”了。所以,有些紅學(xué)家就疑心,這個本子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批語是根據(jù)其它版本拼湊、改造的。
靖本的可疑之點甚多:
1.若說抄寫者不知道此本珍貴,為什么花力氣抄下批語?若知道此本珍貴,又為什么將它“迷失”?迷失的原因是什么?誰見過這個本子?除了藏主及抄批語者外,還有人能證明嗎?
2.脂硯、畸笏為一人,或是為二人,是紅學(xué)界爭論已久的問題,為什么靖本直接就解決了這個問題?
3.靖本有些批語,錯亂得簡直讓人無法卒讀。如四十一回一條批語“他日瓜州渡口勸懲不哀哉屈從紅顏固能不枯骨口口口(口據(jù)說為蟲蛀去)”。周汝昌先生校讀為:“他日瓜州渡口,各示勸懲,戲顏固不能不屈從枯骨,豈不哀哉!”錯亂到這種程度,只能解釋為是人為地搞亂。再拙劣的抄手,只能一二處顛倒,絕不能顛倒到全句不成個文句。這種手法,只能讓人疑心是在假文物上添銅銹.
靖本的真?zhèn)?,當然一時不能定案。但原本未出之前(假設(shè)有這個本子),嚴肅的學(xué)者是不能僅憑一個鋼筆抄件,就將它當作“資料”的。
夢覺本:
夢覺本,即“夢覺主人序本”,因此序作于乾隆甲辰年,又稱甲辰本。由于此本在山西發(fā)現(xiàn),又稱為“脂晉本?!?
夢覺本書名為《紅樓夢》,八十回,抄本,有少量脂批。
夢覺本的正文表現(xiàn)為刪節(jié)、簡化。某些“敘述人”的語言,被抄成雙行小字,與正文相區(qū)分。這些特點,全部為程甲本所繼承。被抄成雙行小字的敘述語,在程甲本中全部被刪去。這證明,程甲本的底本是夢覺本。
程甲本:
程甲本,全稱為“乾隆五十六年辛亥萃文書屋木活字本”,是《紅樓夢》的第一個印本。封面題“繡像紅樓夢”,扉頁題“新鐫全部繡像紅樓夢,萃文書屋,”回首、中縫都有“紅樓”字樣。全書一百二十回,首程偉元、高鶚序,次為人物、場景插圖共24頁。程甲本的文字,基本上屬于脂本系統(tǒng)。
程乙本:
萃文書屋于乾隆五十六年(公元1791年)印刷了《紅樓夢》以后,于乾隆五十七年(公元1792年)又印刷了一次《紅樓夢》。前者被稱為程甲本,后者被稱為程乙本。程乙本在程甲本的基礎(chǔ)上,文字作了很多改動,加了“引言”。與程甲本相比,有改得好的,也有越改越糟的地方。如尤三姐,被改得十分“純潔”,如王熙鳳,被改得有些“淫蕩”,等等。建國后,出版的《紅樓夢》,有相當一部分,是用程乙本作底本的 。
轉(zhuǎn)自:作者: 似水流年
《紅樓夢》現(xiàn)存的版本系,可分為兩個系統(tǒng),一個是僅流傳前八十回的,保留脂硯齋評語的脂評系統(tǒng),另一個是經(jīng)過程偉元、高鄂整理補綴的、刪去所有脂硯齋評語的、并續(xù)寫完成一百二十回的程高本系統(tǒng)。所謂脂評本,是概括所有帶脂批的《石頭記》傳抄本的總和,這些傳抄過印本上都保留了大量的朱紅色批語,其中有些重要的傳抄版本上,題有《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的字樣,人們一般便稱這些早期的《石頭記》抄本為脂評本或脂批本。
目前已知的脂本基本上都是五四時期以后為世人發(fā)現(xiàn)的,共有十二種,其中比較重要的有:
1. 甲戌本(這是目前所知底本最早的本子),原題為《脂硯齋甲戌抄閱 再評石頭記》,僅存十六回,相較其他的版本,首回前有其他各本所 無的“楔子”,并且各回回前批與回后批也相對較為集中完整,對于 研究《石頭記》成書的過程和寫作構(gòu)架有很高的學(xué)術(shù)價值.
2. 己卯本和庚辰本,這兩個本子已被考證出來屬于同一脂評體系,兩本 上的批語大體相同,應(yīng)是屬于同一底本的幾乎同時的過錄本,己卯本題為《脂硯齋重評石頭記》,與甲戌本楔子中記載相同,并在文中有“脂硯齋凡四閱評過”、“己卯冬月定本”字樣;庚辰本是現(xiàn)存保存回數(shù)最多的一個脂本,現(xiàn)存七十八回,是離曹雪芹逝世時間最近的一一個本子,因此也是最符合曹雪芹最后修改創(chuàng)作意圖的本子,在現(xiàn)行的脂評本體系中,一般作為原始基本參照的底本。
3. 戚序本,由乾隆時德清戚蓼生收藏并作序,因在序言中提出“一聲也而二歌,一手也而二牘”的獨特寫作方法而具有參考意義。
4. 靖藏本,該本在十年浩劫中不知去向,由于該本收藏者為吳鼐是《熙朝雅頌集》(其中錄有敦誠兄弟等有關(guān)曹雪芹的詩)的主要編纂者, 故此本決非一般藏本。
其他還有多種脂本抄本和過錄本傳世,這些脂本與程高本的最大區(qū)別就是,脂本的底本早于程高本;脂本體系只有八十回,即使有一百二十回本的,也都是后人從程本中轉(zhuǎn)錄過來;脂本保留了大量的脂硯齋評語,而程本則完全刪去;程本對脂本的部分章節(jié)和內(nèi)容做了改寫,而程本自身的兩個版本在改寫后之間內(nèi)容也極其混亂。
以上是脂本現(xiàn)存的一些簡要情況,曾經(jīng)有人專門寫過文章對脂硯齋進行過批判,認為脂硯齋是稍晚于曹雪芹的文人,獲得了曹的信任,得以獲得部分手稿,假借作者之名評書揚名于世,如果照這樣的觀點來看,脂本簡直就是聚滿毒瘤的大毒草,留之百害而無一利。持這種觀點的多是從程本一百二十回小說的內(nèi)容出發(fā),來反駁脂硯齋的評語,認為評語中荒誕不經(jīng)、自相矛盾、充滿自我標榜、嚴重夸大其辭。但從已考證的脂本系統(tǒng)資料來看,脂本在前、程本在后是不可否認的,而且僅從前八十回程本修改后的文字與脂本相對照來看,也可以比較出高下,讀者如果手頭有兩種版本的話,不妨就小說前部分內(nèi)容對比一下。另外,在明清小說發(fā)展到鼎盛時期,書評已經(jīng)不僅僅作為一種評書人對小說內(nèi)容的理解和文字的欣賞,而逐漸演變成對小說整體結(jié)構(gòu)的補充和再創(chuàng)作,這一點從一代奇人金圣嘆評點《水滸》和《西廂》假托古本之名腰斬小說并融入自己創(chuàng)作開始,又有毛宗崗父子假托圣嘆外書之名修篡《三國演義》、張竹坡筆削《金瓶梅》,《紅樓夢》的評點也同樣具有小說再創(chuàng)作的特點,在脂評中也曾有感嘆金圣嘆不復(fù)生的語句。作為一部小說,尤其是明清時代的很多小說具有野史傳聞的特性,涉及朝野、抨擊時政的話題是不可少的,為了免遭文字獄的迫害,達到小說傳世的目的,在小說中有意借喻說事的現(xiàn)象是極其普遍的,比如《金瓶梅》就明顯具有諷刺明代嚴嵩家事的內(nèi)容,但有時往往因為把史實埋藏得過深,讀者只注意其表面的情節(jié)內(nèi)容,而無法去留心發(fā)現(xiàn)隱寫在文字后面的內(nèi)容,這對于作者的創(chuàng)作本意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而《紅樓夢》的成書過程與其他小說不同,脂批和小說一直是相輔相成的,從已知的最早版本甲戌本開始,到曹公逝世前的最后一個版本庚辰本為止,脂批一直是做為小說的一個不可缺少的補充,起著引導(dǎo)啟發(fā)讀者思路的作用,作者自己形容此書“十年辛苦不尋?!?,所謂的十年,在作者去世前七八年傳抄的甲戌本上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這樣的話,可見曹雪芹在此前的十年,一直從事創(chuàng)作工作,而到脂硯齋甲戌年抄閱再評的時候,全書已經(jīng)基本上寫完了。之后的數(shù)年,曹雪芹一直是在從事對內(nèi)容的完善和評語的增改工作,對于小說的結(jié)構(gòu),再沒有做大的調(diào)整和變化。
以下是出現(xiàn)在脂批本中的脂硯齋和畸笏叟的批語系年表:(出處由于篇幅所限,不一一列舉)
干支 年 事件 批注者 版本記載
甲戌之前 乾隆十九(1754)年以前 初評 脂硯齋 甲戌本
甲戌 乾隆十九(1754)年 再評 脂硯齋 甲戌本
丙子 乾隆二十一(1756)年 脂硯齋 庚辰本
丁丑 乾隆二十二(1757)年 畸笏叟 靖藏本
己卯 乾隆二十四(1759)年 脂硯齋 庚辰本,己卯本
庚辰 乾隆二十五(1760)年 四評 脂硯齋 庚辰本
壬午 乾隆二十七(1762)年 畸笏叟 庚辰本
癸未 乾隆二十八(1763)年 曹雪芹卒于癸未除夕(1764年2月1日)
乙酉 乾隆三十(1765)年 畸笏叟 庚辰本
丁亥 乾隆三十二(1767)年 畸笏叟 庚辰本,靖藏本
戊子 乾隆三十三(1768)年 畸笏叟 靖藏本
辛卯 乾隆三十六(1771)年 畸笏叟 靖藏本
甲午 乾隆三十九(1774)年 脂硯齋 甲戌本
脂批設(shè)及的范圍極其廣泛,從作者成書的創(chuàng)作動機到寫作技巧,從著作權(quán)的歸屬到情節(jié)結(jié)構(gòu)的構(gòu)思,從書中涉及物品和文字的解釋到八十回之后的內(nèi)容披露,應(yīng)有盡有,大家如果有興趣,可以找上述所說的脂評本一閱,對照原文仔細閱讀,便可知其詳,此處暫且按下不論。下面我想談的是關(guān)于脂硯齋其人到底為何人的問題。
脂硯齋并不是唯一給《紅樓夢》作評的人,脂批本中除脂硯齋外,還有畸笏叟、杏齋等人,后來在世的流行版本也有夢覺主人等人作評,但其中脂硯齋是最早作評,而且連續(xù)數(shù)次加評,往往一語中的、入木三分。通過仔細研究脂批的內(nèi)容可以發(fā)現(xiàn)——脂硯齋和與作者關(guān)系密切,深知作者著書底里,與作者有共通的生活經(jīng)歷和感受,并且熟知作者著書過程中采用的多種奇法妙法,經(jīng)常不厭其煩地引導(dǎo)讀者步步深入地發(fā)現(xiàn)線索,甚至還參與了《紅樓夢》成書的創(chuàng)作過程,了解紅樓后事,可謂是最早的紅學(xué)家。可這個神秘人物卻從來沒有被世人知曉,甚至連是男是女也沒有爭論清楚,不可不謂是紅學(xué)界一大怪現(xiàn)象。
庚辰本二十一回有回前批語:
有客題《紅樓夢》一律,失其姓氏,唯見其詩意駭警,故錄于斯:
自執(zhí)金矛又執(zhí)戈,自相戕戮自張羅,
茜紗公子情無限,脂硯先生恨幾多。
是幻是真空歷過,閑風(fēng)閑月枉吟哦,
情機轉(zhuǎn)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
凡是書題者不少,此為絕調(diào),詩句警拔,且深知擬書底里,惜乎失名矣。
這段話明顯是故作遮掩,試想,假如曹公和脂硯齋遇到了這樣一個懂得書中三味的知己,歡喜感嘆還來不及呢,豈有把詩記得一清二楚,卻忘記對方姓名的道理?所以這個客恐怕只能是作者或批者自己,因為怕太過顯露引起禍患,故托名于此。從詩的含義上可以看出(如果脂批說此詩句警拔深知擬書底里不錯的話):
紅樓夢本是自我攻守,自導(dǎo)自演的一出戲,戲里的兩個角色一個是做為小說,情義綿綿的賈寶玉,另一個是含滿腔仇恨做批的脂硯先生,這兩個角色互相打得很熱鬧,但都是屬于整個紅樓大夢的有機組成部分。也就是說脂批對于《紅樓夢》是不可少的,缺少了他,讀者就只能看到茜紗公子的情無限,而不可能體會到此書的另一面——脂硯先生的恨幾多。那么到底全書應(yīng)該是誰的恨呢?標題詩里寫得很清楚: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當然應(yīng)該表達的是作者曹雪芹的恨,那么這里所說的脂硯先生豈不是作者在《紅樓夢》里的一個分身——脂硯齋么,作者另一部分情感分身的寄托當然主要是賈寶玉。這樣看來,全書的結(jié)構(gòu)是極為復(fù)雜有趣的,我們知道全書的主要情節(jié)是刻在石頭上的故事——《石頭記》,《石頭記》包括《金陵十二釵》和《風(fēng)月寶鑒》兩個相輔相成的部分,《石頭記》被包括在整個《紅樓夢》的故事情節(jié)中,而《紅樓夢》的故事情節(jié)加上脂批才構(gòu)成完整的作者經(jīng)歷過的凡世一夢,作者在其中,不僅扮演了情節(jié)主人公——賈寶玉的角色,而且成為書中石頭的角色,幻形入世,更重要的,又通過評語扮演了冷眼旁觀者的角色,把自己的愛憎感情,完完整整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這種巧妙的結(jié)構(gòu),是古今任何小說所不曾有過的。第四十八回評香菱夢中說夢話有批云:
一部大書起是夢,寶玉情是夢,賈瑞淫又是夢,秦之家計長策又是夢,今作詩 也是夢,一并風(fēng)月鑒亦從夢中所有,故曰《紅樓夢》也。余今批評亦在夢中, 特為夢中之人特作此一大夢也。 脂硯齋。
脂批中有不少牽涉到全書結(jié)構(gòu)和寓意的特點,除作者外別人是不可能批出的。例如:開篇講到青埂峰下頑石時,就有一系列脂批,表明“青埂”實為“情根”,“落墮情根,故無補天之用”,“高十二丈應(yīng)十二釵,方經(jīng)二十四丈照應(yīng)副十二釵,三萬六千五百塊照應(yīng)周天之數(shù)”,這種類似的比喻是只有作者才有可能加上去的。
但通觀全書脂批的口氣,除有部分男性化口氣的脂硯先生所題以外,還有相當多的部分表現(xiàn)的是女性化的口氣,并且經(jīng)常與小說中人物口氣和身份相合。例如書中多處評寶釵襲人和平兒處,評者經(jīng)常把自己身份與小說人物掛溝,代小說人物說一些本未顯露出來的話,例如平兒收起賈璉頭發(fā),只裝做看不見風(fēng)姐的譏諷處,有評語:“余自有三分主意”,顯然是將自己與平兒掛上了溝。前文談襲人時沒有講到平兒的問題,實際上襲人和平兒也有聯(lián)系,是屬于同一溫賢類型的,而且平兒和寶玉之間的關(guān)系是通過那一枝并蒂秋蕙來表達的,用香菱的話來說就是夫妻蕙。
文中有不少批語,粗看似乎不通,實際上是兩個人在筆戰(zhàn),比如寶玉續(xù)莊子南華經(jīng)后擲筆就寢,醒來翻身看時,只見襲人和衣睡在衾上。有夾批曰:
神極之筆!試思襲人不來同臥,亦不成文字,來同臥更不成文字,卻云“和衣 衾上”,正是來同臥不來同臥之間,何神奇,文妙絕矣。
好襲人。
真好石頭,記得真真好,述者述得不錯。
真好,批者批得出。 (原文此處連為一批,為敘述方便,斷句如此)
可以看出這是脂硯女士與作者之間關(guān)于“襲人和衣睡在衾上”這句話產(chǎn)生的對話,從中也可約略看出脂硯和襲人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身份。
從脂硯齋的字面上解釋也可以看出些端倪,“脂”對應(yīng)女子,而“硯”為石見,我們知道作者一向都是以石頭自稱的,而這個齋也就自然對應(yīng)的是夫妻齋了。從襲人辯析中我們可以知道襲人背后的丫鬟原型和曹雪芹有夫妻關(guān)系,這在小說中是通過平兒扶正和黛死釵嫁等相關(guān)內(nèi)容進行透露的,而由襲人名字的由來也可以看出她在作者的成書過程中是出力最多的,很有可能負責了謄寫校對和很大成分的評改工作,從這個意義上講,把“脂”字放在前面也就不奇怪了。
另一個值得考證的地方是襲人原型——柳蕙蘭先于曹雪芹去世了,脂批中也有一部分對小說結(jié)構(gòu)理解錯誤的地方,被作者回批訂正,這些批語似不會出于柳氏之手。據(jù)考證,曹雪芹曾于乾隆二十五年三月初再婚,新婦叫許芳卿,安徽《舊雨晨星集》中記載許芳卿之事:
鄉(xiāng)鄰許芳卿,隨父明夷客金陵,美姿容,工詩善畫,嫁一士人,家貧不習(xí)生事, 治俾家言。后二年,不幸士人卒,芳卿傷之,懷悼詩示余云:……芳卿夫死后,貧無所依,余乃勸其歸鄉(xiāng)里終老。己卯本和庚辰本的部分評改工作由曹雪芹和許芳卿共同完成,到癸未除夕雪芹辭世,這部分工作尚沒有最后定稿完成,最終留下了紅樓千古難彌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