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5月22日傍晚,毛澤東在汪東興等人的陪同下,時隔38年之后,再次回到了井岡山,當(dāng)晚入住井岡山賓館115號房間。
第二天,毛澤東出來散步,吩咐汪東興回到北京后,組織人去看一看井岡山舊址和紀念館。陪同上山的張平化、劉俊秀、王卓超等人有時間也去看一看,了解一下這段歷史很重要。
毛澤東在井岡山
張平化是湖南省委第一書記,劉俊秀是江西省委第一書記,而王卓超建國后一直擔(dān)任江西省公安廳廳長,陪同國家領(lǐng)導(dǎo)人上井岡山成了他的“專利”。三人當(dāng)天下午就結(jié)伴而行,去了井岡山博物館。沿途王卓超興高采烈地向張平化、劉俊秀介紹陪同謝覺哉、董必武、朱德等革命老前輩參觀井岡山的珍聞。
幾人都不是第一次上井岡山,劉俊秀和王卓超上井岡山的次數(shù)比較多。汪東興和張平化此前也來過兩次。參觀完后,幾人相互交流參觀感受,但他們始終有一些問題沒有搞清楚,井岡山隊伍到底有哪幾支?他們之間主要負責(zé)人有哪些,又是怎么變化的?對于這些問題,他們只能說出其一,誰也不能講得很清楚。于是,他們就打定主意,等主席散步時,向老人家討教。這里要說明一下,這幾個問題從現(xiàn)在的角度看,確實比較簡單。但是,在1965年以前,還沒有系統(tǒng)的歷史資料,所以,能搞清楚這些問題的人并不多。
下午四點多,毛澤東像往常一樣,從井岡山賓館大門出來,一看幾員“大將”都守候在門口,就笑著問到:“集合到哪里去?”汪東興便將他們的疑問全部吐露了出來。
毛澤東用目光詢問他們,看著一個個如饑似渴的眼神,頻頻點頭。像是學(xué)生請教老師一樣,于是,毛澤東開始上課,講起了當(dāng)年井岡山的歷史。
首先講了井岡山部隊的組成,毛澤東一邊走一邊講,幾位學(xué)生緊緊地跟在兩邊:“當(dāng)年井岡山的隊伍一共四支,第一支是我率領(lǐng)的秋收起義部隊;第二支是井岡山原本就有的隊伍,就是袁文才和王佐領(lǐng)導(dǎo)的兩支地方武裝,袁文才的隊伍在半山腰上的茅坪,王佐的隊伍當(dāng)時在山頂,也就是我們今天站著的茨坪;第三支隊伍就是朱德、陳毅帶來的八一南昌起義部隊;第四支就是彭德懷和滕代遠率領(lǐng)的平江起義的部隊?!?/span>
這一點比較簡單,這些“省部級”學(xué)生肯定知道的。毛澤東比一般人遠見卓識,善于很快抓住實質(zhì)性的問題。難的是這四支隊伍是怎樣一步步組成紅四軍、紅五軍的。他用了一下午的時間,完整地給學(xué)生們講述了四支隊伍艱苦奮斗的歷史。
毛澤東與烈屬、老同志合影
第二天,張平化要趕回長沙主持一個重要會議。吃過早飯,他帶著夫人向主席辭行。毛澤東讓他把湖南的同志都喊到門口集合,和大家一起合影留念。
照完相后,湖南省委的小車隊各就各位,準備下山。誰也想不到毛澤東此時走下臺階,跟在發(fā)動的小車后面,一步又一步走了起來,老人家要步行送湖南的同志下山。張平化趕緊下車,請他回房間休息。只聽主席說:“你們這么多人那么遠送我上井岡山,我走幾步送送你們,有什么不行?快上車吧!”張平化知道再說也沒有用,他眼含激動的淚花,說了聲:“請主席保重!”
小車隊再次啟動,司機從反光鏡里看見主席的大手還在擺動著,大步跟在車后面。
送走張平化,毛澤東準備把劉俊秀、王卓超等人叫到115房間,接著昨天沒有講完的話題繼續(xù)講,考慮到他們中午要午休。直到下午2點左右,毛澤東才讓汪東興去喊他們。兩人得知消息后,非常興奮,拔腿跑到115房間。
剛一進門,毛澤東笑著指了指對面的木沙發(fā),示意他們坐下來。他開門見山說:“你們幾個都是江西老表, 俊秀同志還是賀子珍的小同鄉(xiāng),在瑞金讀馬列班時是我家的???。”劉俊秀激動地望著老人家,想不到幾十年過去了,主席還記得自己讀馬列班的事。
毛澤東感慨地說:“昨天散步回來想了很多。井岡山道路的探索是中國革命最關(guān)鍵的一步。為了創(chuàng)建這塊革命根據(jù)地,不少革命先烈犧牲了。他們是一批有信仰有抱負的年輕人。秋收起義總指揮盧德銘,一個很好的同志,有智慧,能吃苦,在文家市決定進軍路線的會上,就是他有力地支持我的提議,退入萍鄉(xiāng)向羅霄山脈轉(zhuǎn)移,蘆溪一戰(zhàn)犧牲了?!?/span>
一九二七年九月九日,秋收起義打響了。按照作戰(zhàn)計劃,起義部隊分別從長沙東北、東南面的修水、龍江、銅鼓等地出發(fā),奪取平江、臨澧、白沙、東門等地,拿下瀏陽,然后包圍并一舉攻占長沙。起義一開始,工農(nóng)戰(zhàn)士們英勇頑強,取得了一系列的勝利,攻占了白沙、臨澧等地。
然而,好景不長,國民黨湖南省主席何健親臨前線,調(diào)集大量優(yōu)勢兵力反撲工農(nóng)革命軍,戰(zhàn)局發(fā)生逆轉(zhuǎn)。工農(nóng)革命軍損失慘重,起義軍四個團,一、二、三團都犧牲過半。毛澤東在前線督導(dǎo)指揮,一顆炮彈飛來,警衛(wèi)員龍達眼疾手快,猛地一下推倒毛澤東,將他壓在身下。毛澤東爬起來推開龍達道:別管我,都給我沖,給我沖。張子清急忙勸道:毛委員,邱國軒的四團在背后打黑槍了,再不撤就來不及了。
縣城都打不下來,還打什么長沙。毛澤東斷然決定退出戰(zhàn)斗,集中轉(zhuǎn)移。他擔(dān)心余灑度和蘇先俊不聽命令,依舊堅持去攻打長沙。問攙扶他的張子清和何長工有什么對策,他們認為這要看盧德銘總指揮的態(tài)度了,余灑度和蘇先俊一直是盧德銘的老部下。可是,起義前,盧德銘跑到武漢向中央請戰(zhàn)去了,直到現(xiàn)在還沒有見過他,他會不會支持自己?毛澤東心里沒有底。
部隊在文家市里仁學(xué)堂安營扎寨,毛澤東親自查看傷員安頓情況。各隊官兵陸續(xù)到齊,這時,何長工帶著一個軍官走了過來。他就是盧德銘,從武漢趕了回來。
秋收起義領(lǐng)導(dǎo)決定召開前委擴大會議,討論的主題只有一個,那就是下一步該往哪走。毛澤東認為:自秋收起義以來,部隊蒙受了很大的損失。雖然攻占長沙是中央和湖南省委決定的,可是現(xiàn)在情況變了,我們的計劃也要變,要是不變就要吃大虧。如果盲目行動,最終會導(dǎo)致全軍覆沒的結(jié)局。
余灑度是中國工農(nóng)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師長,是秋收起義唯一一支武裝力量。他的態(tài)度事關(guān)部隊生死存亡。但他卻站在了毛澤東的對立面,認為部隊有2300多號人,哀師必勝,完全有能力攻打長沙的。余灑度話音剛落,第三團團長蘇先俊隨即附和,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只要余師長一聲令下,叫他怎么打就怎么打,完全擁護余師長。
眼看他們要將部隊帶入萬劫不復(fù)的危險境地,張子清直言兩人太愚蠢了,攻打長沙就是拿雞蛋碰石頭。何穎挺也站出來反問蘇先俊:蘇團長,你看見從平江抬回來的傷員了嗎?你能想象平江城外尸橫遍野的狀況是多么的慘烈嗎?難道你想讓長沙城外再次上演那樣的場面嗎?
余灑度仰仗著自己與盧德銘認識多年,多次出言不遜,以為盧德銘會幫自己說話。故意提高聲調(diào)說到:盧總指揮,該你一錘定音了。
此前盧德銘一直沒有說話,他立馬站了起來,大家都緊張地望著他。盧德銘道:余師長讓我來一錘定音,我定不了,這個音只能由毛委員來定,而且他剛才已經(jīng)定過了,所以我現(xiàn)在沒什么話要說的,我只想談一點感受,什么感受呢?那就是我們?yōu)樯霞壟蓙砻瘑T感到慶幸,我們能由毛委員來領(lǐng)導(dǎo)我們這支隊伍而感到榮幸。隨后,語氣嚴厲地說到,好了,余師長,別再耽誤時間了,我們大家都回去睡個安穩(wěn)覺吧,散會。
盧德銘隨即轉(zhuǎn)身離開座位,來到毛澤東面前,莊重地行了一個軍禮,然后走了出去。余灑度等人目瞪口呆。這個舉動讓毛澤東非常感動,文家市轉(zhuǎn)兵,是毛澤東領(lǐng)導(dǎo)秋收起義的一個重大轉(zhuǎn)折點。
由于盧德銘堅決支持毛澤東的作戰(zhàn)計劃和主張,支持起義部隊上井岡山,其他人也不敢再說什么。1927年9月23日拂曉,在毛澤東、盧德銘的率領(lǐng)下,部隊從蘆溪更田村宿營地出發(fā),行進至離開蘆溪15華里的山口巖時。毛澤東讓盧德銘立即通知部隊,停止前進?!拔腋杏X不對勁”,話音未落,轟轟轟,機槍火炮在四面八方炸開,官兵們急忙趴下隱蔽。
盧德銘伏在地下抬頭一看,毛澤東還一手叉著腰,一手拄著大木棍,如若無人地望著山頭。急忙跳起來一把推倒毛澤東趴在地下,子彈嗖嗖嗖地從頭頂上飛過。由于敵人炮火猛烈,戰(zhàn)士犧牲無數(shù),損失慘重,情勢非常危急。
盧德銘命令警衛(wèi)員把毛委員帶到安全的地方去。毛澤東大喊道:我不走,放開我,我不走。特務(wù)連連長曾士峨是個大個子,和盧德銘一樣,都是黃埔軍??瓢喑錾怼1R德銘命令他立即率特務(wù)連保護毛委員撤退。就算把特務(wù)連全部拼光,也不能讓毛委員掉一根汗毛。特務(wù)連戰(zhàn)士們架著毛澤東離開,一路突破敵人的圍追堵截,本著剩下一個人,也要把子彈擋在毛委員身外的信念,終于將毛澤東轉(zhuǎn)移到了安全地帶。
盧德銘重新組織指揮部隊與敵鏖戰(zhàn),尋找突圍撤退的機會。然而各部幾乎彈盡糧絕,盧德銘立即組織一支精兵,掩護同志們撤退。他說道:子彈用完了用刀,沒有刀的用牙咬,一定要突圍出去。忽然對面槍聲大作,張子清率部救援到了,敵人的陣地大亂。盧德銘率部沖了出去,然而一梭子子彈掃過來,盧德銘身中數(shù)彈,堅實的身軀轟然倒地,為革命英勇犧牲。
毛澤東痛失愛將盧德銘,悲憤不已。抓住蘇先俊的脖領(lǐng)道:蘇先俊,你還我德銘。
回到1965年的井岡山,毛澤東在115房間談到他在井岡山被撤職的經(jīng)過,說:“1927年12月,中央開了一個擴大會議,撤銷了我的政治局候補委員的職務(wù),還給湖南省委來了一封信,說我犯了嚴重錯誤,撤銷了我的前委書記。消息不靈通,傳到井岡山時,變成了開除了我的黨籍。井岡山的同志火了,不服氣,為我打抱不平,要向中央打報告。我勸他們不要寫,撤職就撤職,沒有什么大不了的,真被開除了黨籍,我還是要干共產(chǎn)黨的。井岡山同志聽了我的話,很認真地說:'開除了你的黨籍,你就不能當(dāng)黨代表了,但師長總可以當(dāng)?shù)冒??!銈冋f井岡山同志對我好不好?。俊?/span>
毛澤東接著對汪東興、劉俊秀、王卓超等人說到:“1928年3月上旬,湖南省委派周魯?shù)烬埵?,傳達了中央文件,撒銷了前委和前委書記,成立了師委,由何挺穎當(dāng)師委書記,我當(dāng)了師長。我連師委委員都不是,但師委每次開會,都請我參加,并認真聽取我的意見。你們說井岡山的同志對我好不好啊?”
連續(xù)兩次反問,充分說明毛澤東和井岡山的同志在大革命年代結(jié)下深厚的戰(zhàn)友情。1927年,在武漢召開的“八七會議”上,毛澤東當(dāng)選為中共中央臨時政治局候補委員。領(lǐng)導(dǎo)了湘贛邊界秋收起義,從敵強我弱的客觀形勢出發(fā),果斷地改變了攻打長沙的計劃,率領(lǐng)部隊進軍農(nóng)村,開辟了井岡山革命根據(jù)地。然而,這一開創(chuàng)中國革命新道路的壯舉,不僅沒有得到中共中央應(yīng)有的肯定和支持,反而遭到了錯誤的批評。
毛澤東講完這一段后,點了一支煙,猛吸了一口。繼續(xù)講述當(dāng)年革命戰(zhàn)友的英勇事跡,1928年兩次下山接南昌起義的隊伍,他都是以師長的名義去的。紅四軍成立后,6月恢復(fù)了前委,他重新?lián)瘟饲拔瘯?,何挺穎任紅四軍軍委委員、第十一師黨代表兼三十一團黨代表,后來也犧牲了。
二十八團團長原來是王爾琢,紅四軍成立時,王爾琢任軍參謀長兼二十八團團長。王爾琢是黃埔一期的,南昌起義時是葉挺部隊七十四團的參謀長。入黨很早,有勇有謀,在部隊中很有威信。二十八團二營營長袁崇全和黨代表叛變,團長王爾琢前去追趕,士兵們一聽團長喊話,都跟著回來,袁崇全從躲著的寺廟出來,掏出手槍打死了王爾琢,帶著幾個人逃跑了,叛變到劉士毅部去了。王爾琢和袁崇全是黃埔同學(xué),聽說兩人關(guān)系不錯,王爾琢才會毫不防備地去叫袁崇全。
毛澤東沉痛而感慨地說:“關(guān)鍵時刻, 敵人是沒有人情味的,殘酷得很。當(dāng)時二十八團第一營營長是林彪,林彪比較會打仗,提拔為團長?!?/span>
張子清參加過北伐,是秋收起義三團第三營營長,一直跟著主席從銅鼓打到瀏陽,從文家市到三灣,部隊改編仍任第三營營長。1927年 10月在大汾遭到肖家璧的襲擊,三營與團部失去聯(lián)系。張子清帶著隊伍到桂東一帶打游擊,與朱德部隊取得聯(lián)系。12月中旬帶三營歸隊途中,參加了茶陵的戰(zhàn)斗。他和宛希先堅決反對陳浩幾個人帶部隊離開井岡山投降敵人。陳浩被逮捕后,張子清升任第一團團長, 很會打仗,立場堅定,1928 年春下山接朱德的部隊,在炎陵縣戰(zhàn)斗中負了重傷。
毛澤東說:“井岡山醫(yī)療條件差,有一點兒藥,張子清都先讓給戰(zhàn)士用,戰(zhàn)士們流著眼淚留給張團長,他堅決不肯。這就是井岡山的官兵關(guān)系,比親兄弟還要親,還要真。后來,張子清為了不給部隊增加負擔(dān),主動提出留在山上,調(diào)任紅5軍擔(dān)任參謀長。1930年,犧牲在永新?!?/span>
毛澤東的話語猶如黃洋界的泉水涓涓不息,又像井岡山龍?zhí)兜钠俨己魢[而下。他又詳細地介紹了員一民、伍中豪、陳毅安、胡少海等革命烈士的英勇事跡。
毛澤東說:“一回到井岡山,腦子里就看到他們一張張年輕的面孔,都是活生生的。他們都是 有堅定信仰有犧牲精神的好同志,犧牲時都只有二十多歲呀!”汪東興、劉俊秀、王卓超等人一陣陣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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