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揚的懺悔:對不起善良的原配夫人吳淑媛
文/老張在路上
01
周揚從延安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一直從事文化宣傳方面的領(lǐng)導(dǎo)工作,民間曾有人私下稱他為中國的“文藝沙皇”。
晚年的周揚傷感、迷惘與反省,他的觀念的轉(zhuǎn)變,成了研究者和大眾經(jīng)常說到了一個話題。
在婚姻問題上,晚年的周揚也有過懺悔,他覺得自己對不起那個善良的女人。
周揚,原名運宜,字起應(yīng)。1908年2月生于湖南省益陽縣田莊灣一個地主家庭。周揚家祖輩是遠近聞名的大富戶,益陽板橋周氏是當(dāng)?shù)氐拿T望族,據(jù)說是三國東吳大將周瑜之后,周揚就出生在這個大家族。
周揚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前面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周揚從小體弱多病,到了十歲左右,他的身體仍很弱,母親整天把他關(guān)在屋里,什么事都不讓他做,甚至讀書用不用功也由著他。
大概在十二三歲時,周揚對閉門讀書的生活感到厭煩,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周揚到益陽縣城進了一所中學(xué)。
就在這期間,周揚結(jié)識了他原配妻子吳淑媛。晚年的周揚回憶往事時,曾痛哭流涕地對兒子周艾若說:“我對不起你們的媽媽”。2007年,是吳淑媛百年誕辰,已年過八旬的周艾若,專程回益陽為母親掃墓,在墓前放聲大哭。
1997年,女作家葉夢曾寫過《七壇甘草梅》,第一次完整披露周揚和吳淑媛的故事。
02
周揚在信義中學(xué)讀書期間,房東姚仁濤是一位私塾先生,他有一個女弟子是吳公館的小姐,名叫吳淑媛,她和周揚年歲相當(dāng),人長得很漂亮。姚仁濤便對周揚的媽媽說:“一個好伢子,一個好妹子,正好一對?!睋?jù)周揚的姐姐周玉潤回憶,當(dāng)年周揚邀同學(xué)到吳公館看親,當(dāng)時吳淑媛正在繡花,梳一條黑油油的大辮子,周揚一看便滿意,笑瞇瞇地回來了。
1923年2月,15歲的周揚與吳淑媛成親。吳淑媛比周揚大幾個月,這年剛滿16歲,乳名嬌嬌,人稱嬌小姐,長得很漂亮。
婚后,小倆口感情好,形影不離,連喝水都要共一只杯子一把壺。周揚初中畢業(yè)后到長沙讀高中,后來到上海讀書參加共產(chǎn)黨地下工作,都是吳淑媛陪著,相互照顧。
吳家祖上是當(dāng)官的,祖上打太平軍起家的,因軍功赫赫三次見過皇帝,在江蘇某地當(dāng)過水軍提督,官居一品,人稱吳軍門。吳家不僅田地多,金銀珠寶多,在益陽城里還有大公館。岳母大人非常喜愛年輕帥氣的東床快婿,她讓女兒到長沙陪讀,提供了大量的經(jīng)濟援助。此后周揚到上海讀書,赴日本留學(xué),岳母時常給女兒一包包金首飾或者銀元,供他們開銷。
周揚婚后不久,太太就懷孕了,1924年生了一個女兒。周揚16歲做了爸爸,這女孩長得又聰明又漂亮,可惜在四歲上夭折了。1927年大兒子艾若出生,1931年又有了老二周邁。到1934年老三周岳(又名約瑟)出生以前,周揚夫婦關(guān)系一直很好,尤其是吳淑媛對丈夫愛得很癡心,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切。
(周艾若)
周揚晚年對兒子周邁克說:“我那個時候在上海生活全靠你媽。你媽靠什么呢?靠你外婆給的首飾,金首飾一大包,就放在抽屜里,也不鎖,沒錢用了便取一件去換錢。”
吳淑媛甘心做一個賢妻良母,她對丈夫的感情深信不疑。
周揚在上海時,吳淑媛曾在丈夫的西服口袋里發(fā)現(xiàn)過異性寫給丈夫的信,吳淑媛極為坦然地還給周揚。1928年,益陽有兩個女共產(chǎn)黨,因逃避追捕到上海尋求周揚保護,周揚與她們扮做夫妻和兄妹在一起另租房子住了20多天。這事情事先征求吳淑媛意見時,她不假思索欣然同意。
1934年深秋,吳淑媛懷了三兒子約瑟。周揚送她帶著兩個孩子回益陽分娩。往常,周揚總要等到嬰兒落地才返滬。但這次沒有,他沒有等孩子出生,就走了。臨走時,他給吳淑媛留下一本淺綠色的信箋紙,說:“你要常給我寫信哦!”
吳淑媛萬萬沒有想到,此次一別,和丈夫竟成永訣。
(周揚和蘇靈揚)
03
據(jù)胡風(fēng)夫人梅志回憶,周揚在1934年從益陽再度返滬,出現(xiàn)在人們面前時,形象已經(jīng)煥然一新,他已換下慣常穿的西裝,著一件白綢長衫,戴一頂白色禮帽,身邊有了另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就是周揚和第二任夫人蘇靈揚。
蘇靈揚原名蘇美玉。1914年春生于常熟石梅附近的一個貧寒之家。美玉童年時父親就不幸去世了,一家人的生活重擔(dān)就落在母親一個人的肩上。
1930年,16歲那年,美玉辭別母親,進入上海松江女中讀書,又因成績優(yōu)異而獲減免學(xué)費。在勤奮的學(xué)習(xí)之余,她憑著少年時代跟母親學(xué)到一手繡花絕活,為有錢人家的小姐繡嫁衣,掙一點錢補貼生活。就這樣,她讀完了高中。
1932年,美玉考入了上海光華大學(xué)教育系。受進步力量的影響,她以蘇靈揚的名字秘密參加了革命文藝活動。在與左聯(lián)的接觸中,她認識了左聯(lián)黨團書記周起應(yīng)(周揚)。
1934年,周揚在已有妻子的情況下,與蘇靈揚結(jié)合。因為愛慕蘇靈揚,有好幾個別名的周起應(yīng)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周揚。
在國民黨白色恐怖籠罩下,周揚和其他左翼作家一樣,生活主要靠稿費來維持,因此,生活非常拮據(jù)。
蘇靈揚后來在一篇回憶文中曾說道這段生活:“我當(dāng)時被這批共產(chǎn)黨員的精神所感召,也由脆弱逐漸變得堅強些。當(dāng)時我們的生活很困難,幾乎天天為生活作難……周揚卻有句口頭禪:‘不要緊,總有辦法的?!軗P除工作外,相當(dāng)一部分時間要用來‘找錢’?!?/strong>
1936年元旦,周揚和蘇靈揚唯一的女兒即將出世,可周揚跑遍認識的人的家,也沒有籌集到送蘇靈揚去醫(yī)院生產(chǎn)的費用。最后好不容易找到鄭振鐸,才借了20元錢,總算解了燃眉之急。
建國后,一次看戲碰到鄭振鐸,周揚開玩笑地對他說:“密密(即女兒周密)欠你20塊大洋,還沒有還呢!”
(老年周揚和蘇靈揚)
04
1935年春天,在老家的吳淑媛該啟程返滬了。這時,周揚來信,信上說,我暑假回益陽。于是吳淑媛放心等暑假到來。
吳淑媛托人買了最好的梅子,周揚喜歡吃她做的甘草梅子,她開始為周揚做分別后的第一壇甘草梅子。梅子做好了,孩子們想吃,但懂事,知道那是給爹爹做的。曬好的甘草梅子用一只粉彩瓷壇裝著,放在雕花的紅漆擺柜上。
到了夏天,暑假來了,周揚卻不見回來,那一瓷壇甘草梅子沒有人動它。
第二年春天,青梅上市,吳淑媛又開始為周揚做第二壇甘草梅子。這時,周揚又來信了,說今年暑假回來,但他又沒有回來,也在這一年,他去了延安。
這要的甘草梅子,吳淑媛一共做了七壇。
(左一為周揚)
到了延安,周揚仍保持與吳淑媛的寫信聯(lián)系,還給兒子捎過一件紫紅色的呢大衣。到1938年,吳淑媛還收到周揚寄來的一本《安娜·卡列尼娜》,吳淑媛讀著丈夫的譯著,一邊動手為他做第四壇甘草梅子。
周揚的母親這時寫信責(zé)問兒子:是不是老婆孩子都不要了?是不是把家里的人都忘了?周揚立即給母親復(fù)信。信的大意是:我現(xiàn)在在膚施(延安)當(dāng)教育廳長,我不會做對不起家人的事。
此時,吳淑媛的弟弟因開廠經(jīng)營不善,蝕了大本,賣了田地房產(chǎn)抵債,吳家?guī)缀跻回毴缦戳?,吳淑媛的生活也越來越艱難,但她含辛茹苦撫養(yǎng)三個孩子,還盡心侍奉婆婆和媽媽。作家周立波的妻子姚陵華經(jīng)常來看吳淑媛,城里和鄉(xiāng)下都有閑言,說周揚在外面怎么了,但是吳淑媛就是不信,還囑咐兒子“不要聽別人瞎說,你爹爹不是那種人”。
有一天,正讀寄宿中學(xué)的長子艾若從學(xué)?;貋?,感覺周家大屋氣氛緊張。從鄉(xiāng)鄰到家人都在傳一張報紙。艾若一直不知道那是一張怎樣的報紙,只知道那張令全家人失色的報紙透露了周揚的消息。
那張報紙是桂林辦的《救亡日報》,報上登了周揚給郭沫若的一封信,周揚在信上談了解放區(qū)的一些情況,信的末尾附了一句:“蘇已上抗大,小孩已進幼兒園。”
信的末尾這一句,無疑是一聲晴天響雷。
(蘇靈揚)
05
年邁體衰,極其寵愛女婿的岳母經(jīng)受不住打擊,很快就病故了。吳淑媛悲痛欲絕,有段時間,幾乎每天帶著三個兒子走十多里路,趴在母親的墳上哭。這時艾若已經(jīng)十五歲,他后來回憶說:“媽媽的哭是湖南那種帶唱的哭,聽起來很悲涼凄慘,一唱就是一兩個小時。媽媽很快就病了。”
吳淑媛的病可能是癌癥,開始時只是脖子上的淋巴有些腫大,一串串的,很快就像荔枝那么大,一顆顆的,接著全身浮腫,痛苦不堪,到益陽城里醫(yī)院看過一次,醫(yī)生只搖頭,家里又出不起錢,只好回來了。
吳淑媛病危的時候,己經(jīng)吃不下東西了,但想吃一種粉皮,想吃新鮮包谷,還想吃一種北方的大梨。當(dāng)她弟弟好不容易托人買來一只新鮮大梨時,她已經(jīng)吃不下了,弟弟俯身抱著姐姐,淚下如雨。
她咽氣是在半夜里,三個兒子被人叫醒,一齊跪在床前。周揚的母親、哥哥和姐姐都在她房中,她依著床,平靜地對他們說:“我沒想到與運宜(周揚)夫妻只有這么久,20年真是好快,不曉得這么快就過去了?!庇謬诟溃骸拔宜篮螅欢ㄒo我的壽衣袖子上加上白條,我走在長輩的前面,是我的不孝?!闭f完這些,一屋人都落淚。
這是吳淑媛看了《救亡日報》后的第二年,1942年,年僅35歲的善良女人丟下三個孩子離開了人世。
兒子艾若說:“她去世時的慘狀,我永遠忘不了?!?/strong>母親逝世后,他寫信告訴父親:媽媽是因為思念他而死的。又過了若干年,周揚同兒子見面,談到他們母親的死痛哭了一番,并說:“我對不起她!”周揚晚年回憶往事時還痛哭流涕,對兒子說:“我對不起你們媽媽”;“你媽媽真是善良??!那是人世間少有的善良?!?/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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