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宗貞元八年（公元792年），孟郊赴京趕考，不幸與韓愈、李觀等人同科，結(jié)果名落孫山；第二年孟他再考，依舊名落孫山；貞元十一年（公元796年），他三考才進士及第。
中舉后開心之余，孟郊抬手寫下了一首七絕《登科后》，把自己那種得意之情活靈活現(xiàn)地寫到了紙上。并一舉為后世貢獻了兩個成語，即“春風(fēng)得意”和“走馬看花”。
后來孟郊和韓愈交好，韓愈化身為“孟吹”，狂贊他“孟生江海士，古貌又古心”，又說他才華出眾，是一匹“雄驁”。不過，后世許多詩詞大家卻認為韓愈在胡說八道。
北宋蘇軾讀完了孟郊的詩后，譏諷其為“寒蟲號”。又說讀孟郊的詩就像吃“小魚”和螃蟹的鉗子一樣，完全沒啥搞頭，簡直就是浪費時間。
元好問讀完了孟郊的“春風(fēng)得意馬蹄急”，大搖其頭。認為孟郊寫詩的格局太小，整個人都被束縛在了天地間，展不開手腳，于是送了孟郊一個外號——“詩囚”。
《登科后》——唐·孟郊
昔日齷齪不足夸，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詩歌大意：
往日的我抱負難伸，局促在天地間，想要邁出門檻都縮手縮腳。如今我進士及第，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了，就讓我自由自在地放縱一下情思吧。
且看我騎著高頭大馬，馳騁在長安的道上，沐浴在和煦的春風(fēng)里，一日之內(nèi)看遍京城那些怒放的名花。
初讀這首詩，現(xiàn)在的人一定會覺得很奇怪。這個孟郊中了舉，很開心，可他為什么一上來就說自己昔日是“齷齪的呢”？
原來第一句中的“齷齪”一詞，在元代以前都是指狹窄、局促的意思，到了元代以后才是指“骯臟”。
孟郊是一個自尊心非常強的人，有的資料上說，他在中舉之前，只有過兩次失敗的科考，其實是不正確的。
因為根據(jù)學(xué)者的考證，孟郊早在貞元四、五年間就考過一次，沒有中舉。直到貞元七年，他的從叔孟簡貞中舉后，刺激了他，于是他才在貞元八年（公元792年）再度進京趕考。
但是，孟郊在貞元八年、九年的考試中，連續(xù)兩次名落孫山。眼睜睜看著朋友李觀、韓愈都中舉了，他的自尊心就有點受不了。
于是他寫了很多“酸詩”說：“本望文字達，今因文字窮”、“昔為同恨客，今為獨笑人”，“獨恨魚鳥別，一飛將一沉”。
因為自尊心太強，所以孟郊沒中舉之前，羞于出門郊游，他一直在家閉門苦讀。于是在那段時間，他寫詩自況說：“窮愁不出門”、“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
事實上，是他的朋友韓愈、李觀混得太好。假如他一出門，朋友就會來找他聚會。席間大家談起功名事業(yè)，他就會非常難堪。所以登科后，他在詩的第一句里就說“昔日齷齪不足夸”。
過去太衰了，自慚形穢。不知道他這樣自卑的心理，為何會被元好問理解成了“偏狹”。
第二句的“放蕩”在古漢語里也不是貶義，就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樣子。不過對于不了解孟郊生平的人來說，他在這首詩里的表現(xiàn)，的確有點“放蕩”了。
第一、二句的反差何其大，搞不好就會被人看成“小人得志”。這好比是說：過去老子沒中舉，看人都低著頭，說話都不敢喘大氣。如今老子發(fā)達了，就要橫著走。
然后他就騎著高頭大馬，就上長安街晃蕩去了。中舉放榜的時間在春天，所以他就在春風(fēng)中得意地縱馬，夸張地要一日之內(nèi)賞遍京城中的春花。
“春風(fēng)”一詞，一語雙關(guān)。既指真實的自然界之風(fēng)，又指“皇恩”。這首詩寫得情志交融，所以后來傳播很廣。后來“春風(fēng)得意”、“走馬看花”，就成了成語。
論詩史上的名氣，孟郊還算不上是唐代的一流詩人。但是他生前的至交韓愈，卻盛贊他為“雄驁”，意思是說孟郊是一匹雄健的駿馬。
關(guān)于韓愈為什么“吹”孟郊，后代有一大批詩評家和詩人都覺得不能理解。宋元時期，孟郊遭到的質(zhì)疑更多。其中北宋的蘇軾讀完孟郊的詩后，竟然嘲諷其為“寒蟲號”。
意思就是說，孟郊這個家伙愛寫悲苦的詩，但是沒有什么力量，充其量只是蛐蛐兒叫。挖苦得這么深，可想而知，蘇軾是相當(dāng)不喜歡孟郊的。
但與蘇軾同時代，以及后來的明清，卻有不少寒門出身，終身窮困的詩人，很欣賞孟郊，因為孟郊在詩中表達了下層貧窮文人的心聲。
而且孟郊并不是一味地只在詩中“吐苦水”，他在中年時代以前，是非常努力的一個人。孟郊天寶十年（公元751年）生于湖州武康，他的父親只是一名小官員，家里相當(dāng)貧窮。
少年時代，他也想和別人一樣，通過干謁名士得到出頭的機會，然而他缺乏人脈，所以這條道根本就行不通，這一點是蘇軾無法體會到的。
蘇軾生于北宋，那是一個對文化人特別友好的朝代。蘇軾因為父親托請張方平的舉薦，根本就沒有參加“鄉(xiāng)試”，就直接就去參加了京試。
孟郊也想要這樣的待遇，卻尋不到可以舉薦自己的人。于是他就在詩中說，“少年出門將訴誰，川無梁兮路無歧”，他想多一條道走都不行。
原本孟郊在少年時代，也像劉禹錫一樣愛寫江南民歌風(fēng)格的詩篇。但是生活的重壓，逼使他放棄了浪漫主義，轉(zhuǎn)而低頭關(guān)注自身的局促。
在孟郊進士及第之后的幾年，中原地區(qū)發(fā)生了戰(zhàn)爭。孟郊寫了許多反戰(zhàn)的詩，頗有古風(fēng)。貞元后期，他也寫山水詩和郊游詩。
但是他的運氣實在是太差了，好不容易中了個舉，還被打仗耽誤了。等了四、五年才得了一個官，卻只是一個小縣尉。孟郊覺得自己簡直白瞎了，于是消極怠工，后來索性辭官回家。
結(jié)果沒想到，回家之后接連遭受喪親、喪友打擊。然后，他又寫了很多“苦吟詩”傳下來。
文章即心聲。孟郊活了六十多年，一直在與窮、病、孤、苦打交道。他原來有三個兒子，后來全部夭折。
“絕后”、“喪母”，三、四年間，他連喪五、六位朋友。在這種痛苦的輪番打擊之下，他的詩歌越寫越苦。這些詩的確會讓人讀完有一些壓抑感，也不怪蘇軾、元好問不喜歡他。
如今的人重讀《登科后》，又有多少人知道這個“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的詩人，歡樂的日子是那么短暫呢？
這一次喜登科，有可能就是孟郊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放縱。他以為中了舉就會前途似錦，可惜他想錯了。他的一生，后來再也沒能體會到，像此時一樣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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