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劉心武曾經續(xù)紅樓夢,并且在網(wǎng)上和書店大肆發(fā)售,從當時一些專家和網(wǎng)友讀后的初步評論來看,大多認為不但不類曹著,不勝高鶚,甚至有批評其褻瀆歪曲原著者。然而也有一種意見認為,即便是劉心武的續(xù)作失敗了,也可以通過爭論來吸引人們言歸正傳、閱讀文學經典、激活文學經典、再次點燃人們對紅學、對傳統(tǒng)經典的興趣,現(xiàn)在看來大謬不然。
《劉心武續(xù)紅樓夢》一書,不僅是在語境上“越追越遠”,更糟糕的是在情節(jié)處置上按照他探秘解讀的研究,大寫神怪、陰謀和恐怖活動,讓人感覺人物性格分裂、行為乖張、命運突兀,完全脫離人情世態(tài),猶如某些玄幻小說一樣荒唐。這就說明,把一部文學經典當做秘史來解讀,不僅不能激活經典,反而會造成誤解、歪曲、貶損甚至糟蹋經典的后果。這是對熱衷于索引探秘和影射的紅學研究者的嚴重警告。
對《紅樓夢》的研究,早就存在一股隨意穿越經典、娛樂經典、甚至顛覆經典、惡搞經典的紈绔風習。張愛玲早就在《紅樓夢魘》中說過,清末民初許多對《紅樓夢》庸劣的續(xù)作已經造成了海外對中國古典文學的誤解,而后來出現(xiàn)的許多續(xù)作,更是像迷宮、像拼圖游戲,像接龍比賽,肆意對原著進行穿越和顛覆。
更難容忍的是,居然有人拿《紅樓夢》來娛樂惡搞,比如日本早就出現(xiàn)了惡搞林黛玉的動畫,而日本作家蘆邊拓更是荒誕無稽,把《紅樓夢》變成了殺人現(xiàn)場。這就不僅是對中國古典文學的誤解,而簡直是惡意糟蹋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以探秘考據(jù)成果的《劉心武續(xù)紅樓夢》居然也是也是如此荒誕不經,那就不是什么“悲壯的失敗”,而且簡直可能釀出一場悲劇了!
而且我認為,鑒于《劉心武續(xù)紅樓夢》的失敗教訓和可能產生的負面影響,應該促使我們對如何研究和繼承這一文學經典進行一番徹底的反思。
劉心武何許人也?你以為他真是個“破老頭”嗎?非也?他乃是當代中國傷痕文學開山之作《班主任》的作者,1979年起任中國作協(xié)理事、《人民文學》主編等職,加入國際筆會中國中心。一句話,他是一個主流大作家,一個中國新時期文學具有代表性的大作家!當然,他如今年事已高,早就退休了,但這跟作家其實沒有什么關系。那么,這樣一位大作家,卻把工作重點轉移到研究《紅樓夢》,花7年時間以全副精力探秘和續(xù)寫《紅樓夢》,怎么會適得其反呢?
應該說,劉心武“向曹雪芹致敬”的心是虔誠的,對《紅樓夢》是佩服的,他想“還原曹雪芹”的愿望也是好的,但我覺得劉心武之所以敢冒這樣的風險,之所以好心辦錯事,歸根結底還是他對《紅樓夢》的研究只重探佚解謎,甚至回頭鉆進索引派的死胡同里去了,而對其作為文學作品本身的思想性、藝術性研究不夠,對它的實際文學高度認識不足,因而走了旁門左道,未能得其真?zhèn)?。這也不只是劉心武,應該說我們整個紅學界,特別是我們目前的紅學研究存在的嚴重問題。
其實,這個問題早在1982年周汝昌就意識到了,他說:“我們也不得不痛心地看到,紅學中的“考據(jù)”陣營集中了大批學者,達到了較高層次,但對《紅樓夢》本身的研究卻始終徘徊不前,這種狀況不能不令人擔憂。”現(xiàn)在看來,他的擔憂是對的,劉心武的研究和續(xù)作就是最好的印證。
應該說,無論是作為紅學也罷,作為文學母本也罷,我們對《紅樓夢》的研究當然應該著重于它的思想和藝術,而對其作者、版本、評點的考據(jù)和研究只不過是為前者服務的。但我們的許多紅學家卻本末倒置,而且癡迷于此,熱衷派別己見、長期爭論不休。
其實紅學已歷200多年了,總不能老這樣“考”來“考”去,早該把什么索引派也好、考證派也好、探佚派也好、評論派也好的研究成果集中起來,集中到對原著的思想性和藝術性的品評上來,共同回頭看看我們這部“天下第一奇書”到底奇在哪里、奇到什么程度?比如說;
一,《紅樓夢》的思想內涵到底是隱史乎?自傳乎?言情乎?解夢乎?人情乎?政治乎?還是一部對整個封建文化的深刻的現(xiàn)實主義批判?是一部涵蓋文史哲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寶典?
二,在藝術上的所謂“寫實”,是只是寫真素描?只是師承《金瓶梅》?還是把中國藝術的寫神寫意與工筆結合起來,把世界文學上的現(xiàn)實主義的細節(jié)典型化獨家首創(chuàng)出來,開了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先河?(這一點張愛玲已有察覺,她說“他完全孤立,即使當時與海外有接觸,也沒有書可供參考,舊俄的小說還沒有寫出來”)
三,他塑造的賈寶玉這一藝術典型,是僅為反叛怪胎還是更有人性覺醒?他幾乎把封建禮教政治倫理道德都否定了,那么他的女性崇拜、意淫愛情觀到底有何人文意義,他最后并非出家為僧,而是歸依太虛(這一點劉心武是對的),而太虛幻境非佛非道又是一種什么精神境界?把賈寶玉和同一時期世界文學典型例如浮士德、唐瓊等比較一下如何?
四,曹雪芹的思想和藝術從何而來,為什么在中國封建盛世會出現(xiàn)如此奇人奇書,而《紅樓夢》登臨了現(xiàn)實主義高峰,為什么會“起了個大早,卻趕了個晚集(張愛玲語)”?如此等等。如果要解謎,我看這才是《紅樓夢》最大的謎。
當然,我對《紅樓夢》只是一知半解,也是望之彌高,忽焉在前。但我想,如果劉心武和我們的紅學家能夠在《紅樓夢》的思想性和藝術性的探究上下一番更大的功夫,也許我們更能明白它是一部多么偉大的中華文化遺產,它是一部多么寶貴的文學母體,我們究竟應該怎樣貼近它、怎樣向曹雪芹致敬。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真正激活經典,讓它免受糟蹋,而在我們新時期的文化建設中發(fā)揮巨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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