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諸子系年——墨家后學考 宋榮.尹文.陳仲.許行.田鳩
卷三:一二三 宋鈃考
《漢志》小說家《宋子》十八篇,班固云:“孫卿道宋子,其言黃老意。”又名家《尹文子》一篇,班云:“說齊宣王。”師古曰:“劉向云:與宋鈃俱游稷下。”今按:《荀子》書以墨翟宋鈃并稱,則鈃乃墨徒也。(陶潛《群輔錄》以宋鈃尹文為三墨之一,后世惟俞正燮《癸巳類稿?墨學論》,亦以宋鈃為墨徒,而孫詒讓《閑詁》非之,則古今知此者尠矣。)班氏稱其書近黃老意者何?荀子曰:“子宋子曰:人之情欲寡,而皆以己之情為欲多,是過也。”(《正論》。)又曰:“宋子蔽於欲而不知得。”(《解蔽》。)此《老子》謂:“少施寡欲,絕學無憂,”而稱“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者也。又曰:“宋子有見於少,無見於多,”(《天論》。)此老子所謂“少則得,多則惑”,“為道日損”“儉故能廣,”“馀養(yǎng)贅行,有道不處”者也。又曰:“子宋子曰:明見侮之不辱,使人不斗,”(《正論》。)韓非亦言之,曰“宋榮子之議,設不斗爭,取不隨仇,不羞囹圄,見侮不辱,”(《顯學》。)此《老子》所謂“勇於不敢,”“柔弱處上,”“大白若辱”,“知雄守雌”者也?!肚f子》之稱之曰:“宋榮子,舉世諸之不加勸,舉世非之不加沮,定於內外之分,辨乎榮辱之境,”(《逍遙游》。)此《老子》所謂:“明道若昧,深不可識,”“知我者希則我貴”者也?!肚f子》又稱之,曰:“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苛於人,不忮於眾,愿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yǎng),畢足而止,以此白心,”(《天下篇》。)此《老子》所謂“我有三寶,以慈為先,”“圣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者也。又曰:“宋子語心之容,名之曰心之行。”《韓非?顯學篇》:“是漆雕之廉,將非宋榮之恕,是宋榮之寬,將非漆雕之暴。”宋榮之恕與寬,即其所言心之容也。此《老子》所謂“知常容,容乃公,”“圣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也。又云:“接萬物以別囿為始,”此《老子》“圣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為襲明,”之旨也。又曰:“見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寢兵,救世之戰(zhàn),”此最墨徒之精神,而《老子》所謂“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兩者各得其所欲,大者宜為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者也。余嘗謂黃老起於晚周,興於齊,又謂道原於墨。若宋子,宗墨氏之風,設教稷下,其殆黃老道德之開先耶?然所以入小說家者何?《莊子》曰:“以此周行天下,上說下教,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舍。”(《天下篇》。)又以與尹文并稱。尹文書入名家。名家者流,大率取譬相喻,務在眾曉。故《漢志》評小說家亦曰:“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此宜與名家為近。荀子譏宋說,亦以入溷攘豕為譬,意宋子書多此類,所以歸之小說家,而實與當時名家辨士白馬非馬諸論相通流也。(劉晝《新論?九流篇》:“名家,宋鈃尹文惠施公孫捷之類也。”孫詒讓《札迻》云:“檢《漢志》無公孫捷,疑當作公孫,捷子。公孫謂公孫龍,捷子自為一人?!稘h志》公孫龍在名家,捷子在道家。”今按:劉氏以宋鈃為名家首稱,正與余論相合。六朝學者,精研名理,猶知其義,后世則荒矣。)惜其書已佚,無可考證。約略可以推論者,僅此。至其行事亦不詳?!睹献印窌星爻嫳献佑鏊螤眷妒褚还?jié)。張宗泰《孟子諸國年表》記曰:“當孟子時,齊秦所爭惟魏。楚雖近秦,時方強盛,秦尚未敢與爭。惟梁襄王元年癸卯,有楚與五國共擊秦不勝之事,而獨與秦戰(zhàn),則在懷王十七年。孟子是年因燕畔去齊?!睹献邮琛罚菏袼蔚?。(樊云:“《一統志》石邱在衛(wèi)輝齊胙城縣東,《疏》以為宋地,是也。”)則孟子去齊之宋而遇牼也。”閻若璩云:“齊宣王喜文學游說之士,稷下學士復盛,孟子嘗與宋牼有雅,故邂逅石邱,呼以先生。”焦氏《正義》則謂:“牼蓋年長於孟子,故孟子以先生稱之,而自稱名。”今按:其時孟子年已逾七十,而牼欲歷說秦楚,意氣猶健,年未能長於孟子。先生自是稷下學士先輩之通稱。孟子亦深敬其人,故遂自稱名為謙耳。(宋牼欲罷秦楚兵而說之以利,孟子則主說之以仁義,此亦儒墨之異同也。)又荀卿《正論篇》屢及子宋子,曰:“今子宋子乃不然,獨詘容為己,慮一朝而改之,說必不行矣。二三子之善於子宋子者,殆不若止之,將恐礙傷其身也。”又曰:“今子宋子嚴然而好說,聚人徒,立師學,成文典,然而說不免於以治為至亂,豈不過甚矣哉?”凡此云云,足徵荀卿著書,宋鈃猶在,同居稷下,故其辭氣如是。余考荀卿年十五,始游學來齊,至宣王末年,荀卿年近四十。成學著書,當始其時。宋鈃之沒,或值湣王之世,要與尹文相次。又考《鹽鐵論?論儒篇》,歷述湣王末世,稷下諸儒散亡,有慎到接子田駢孫卿而無宋子尹文,疑兩人或先卒。今姑定宋子遇孟軻於石邱年近五十,則其生當周顯王十年前,或視莊周稍晚。若壽及七十,則與莊卒年亦相先后。莊宋同時,故莊周著書亦時時稱述及之也。(《荀子》楊倞注:“宋鈃宋人,與孟子尹文子彭蒙慎到同時。孟子作宋牼,與鈃同音口莖反。”王先慎《韓非子集解》:“宋榮即宋鈃,榮鈃偏傍相通。
《月令》腐艸為螢,《呂覽》、《淮南》作鈃。榮之為鈃,猶螢之為蚈也。”)
《莊子?天下篇》稱:“宋鈃尹文接萬物,以別宥為始。”別宥之說,又見《呂氏春秋?去宥篇》。謂“鄰父有與人鄰者,有枯梧樹,其鄰之父言梧樹之不善也,鄰人遽伐之,鄰父因請以為薪。其人不說,曰鄰者若此其險也,豈可為之鄰哉?此有所宥也。夫請以為薪,與弗請,此不可以疑枯梧樹之善與不善也。齊人有欲得金者,清旦被衣冠,往鬻金者之所,見人操金,攫而奪之。吏搏而束縛之,問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故?對曰:殊不見人,徒見金耳。此真大有所宥也。夫人有所宥者,固以晝?yōu)榛?,以白為黑,以堯為桀。宥之為敗亦大矣。亡國之主,皆甚有所宥邪。故人必別宥,然后知。別宥則能全其天矣。”此蓋宋尹別宥說之猶存者。(《呂氏》篇首即引東方墨者謝子,亦由宋尹墨徒,故引墨家事為說。)其言亦就近取譬,類於街談巷語,故《漢志》以入小說家。余疑《呂氏?去宥》一篇,或取之《宋子》十八篇也。《尸子?廣澤篇》稱:“料子貴別囿,”料子或疑即宋子。(馬敘倫《莊子義證》主其說。惟未有的證。又謂尸子正與宋子同時,則大謬。)
卷三:一二四 尹文考
《漢志》,《尹文子》一篇,在名家。班固云:“說齊宣王,先公孫龍。”今《道藏》本上下二篇,云出魏黃初末山陽仲長氏詮次。其序曰:“尹文子者,蓋出周之尹氏,(《隋志》亦云:“尹文子周之處士,游齊稷下。”與高注《呂覽》不同。)齊宣王時居稷下,與宋鈃彭蒙田駢同學於公孫龍,公孫龍稱之。著書一篇,多所彌綸。余黃初末始到京師,繆熙伯以此書見示,意甚玩之,而多誤脫。聊試條次,撰定為上下篇。”晁公武《讀書志》“李獻臣云:仲長氏統也,熙伯繆襲字也。傳稱統卒於獻帝遜位之年,而此云黃初末到京師,豈史之誤乎?”《四庫提要》謂“仲長氏未必是統,晁氏因此而疑史誤,未免附會。”近人唐鉞據《魏志?劉劭傳》注引《文章志》,襲友人山陽仲長統,漢末為尚書郎云云,謂“撰序人故作狡猾,影射仲長統。未曾細考,遂露破綻。周廣業(yè)《意林注》以為恐是序出偽托,非是史誤,誠然。”(見唐著《中國史的新頁?尹文和尹文子》。)此論撰序者之偽也。
至序稱同學於公孫龍云云,后人疑辨者亦多。余謂偽序所據,本為“尹文先於公孫龍,公孫龍稱之,”今乃誤脫一先字也??肌稘h志》凡云稱之者,皆謂后之稱前。如“列子名圄寇,先莊子,莊子稱之。”“公子牟魏之公子也,先莊子,莊子稱之。”(班氏此說自誤,詳《考辨》第一四六。)“鄭長者六國時,先韓子,韓子稱之。”“將鉅子,六國時,先南公,南公稱之。”“慎子名到,先申韓,申韓稱之。(班謂慎到先申亦誤,詳《考辨》第一三七。)皆其例。亦有單稱其人在某之先者,如“閭丘子在南公前,”“尹文子先公孫龍,”“田俅子先韓子,”皆是。知其在某之先者,正以其見稱於某而定。此與前例一意,語有詳略耳。復有僅舉其見稱於某者,如《宋子》下云:“孫卿道宋子,其言黃老意,”則知宋子先孫卿也。今班氏云:“尹文先公孫龍,”而《偽序》云:“公孫龍稱之,”正足發(fā)明班氏之例。蓋班氏自據當時公孫龍書有稱尹文語而言。惟今公孫龍書既缺,故所稱尹文語皆不見耳。高誘注《呂覽》亦云:“尹文齊人,作《名書》一篇,在公孫龍前,公孫龍稱之”與《偽序》相同。知《偽序》自有據,而今本之為脫誤也。
又謂尹文居稷下,與宋鈃彭蒙田駢同學者,以當時稷下先生皆不治而論議。古者宦學齊稱,今稷下之流皆不仕,乃相謂同學。猶《史記》稱“荀卿年十五,始來游學於齊”也。當時稷下先生自避仕宦之名而稱學者,后人不深曉,不察同學二字之意,遂妄疑其同學於公孫龍,遂為滅去一先字矣。(《容齋隨筆》十四引劉歆說“尹文居稷下,與宋鈃彭蒙田駢等同學於公孫龍,”今按:《藝文志》顏師古注“劉向云與宋鈃俱游稷下”,不謂同學於公孫龍也。近人馬敘倫《莊子義證》謂洪氏取偽仲長統《尹文子敘》而訛為歆說。唐鉞云:“馬總《意林》有《尹文子》二卷,劉歆注,或者唐代所行《尹文子》有偽托劉歆注本?!度蔟S》所引劉歆云云,即出於此。”[見唐氏《尹文和尹文子》]所言似較馬氏為確。)
《孔叢子》“子思在齊,尹文子生子不類,而告子思。”今按:《呂覽?正名篇》載文與齊湣王論士,則尹文乃宣王時稷下舊人,至湣王時尚在。湣王立,子思死已百年。尹文見湣王,即不及見子思,遑論生子而告載?《孔叢》偽書,其言鄙陋,不足信。(《列子?黃帝篇》:尹生從列子居,曰:章戴有請於子。張湛注:章戴,尹生名。沈欽韓謂此尹生即尹文?!读凶印芳葌螘?,而沈說又無據,姑以志一說於此。)
《說苑》:齊宣王問尹文人君之事何如?尹文對以“無為而能容下,事寡易從,法省易因,大道容眾,大德容下,圣人寡為而天下理。”《呂覽?正名篇》載文與湣王論士,謂見侮不斗,全國之法令,不當以為辱。《莊子?天下篇》謂“宋鈃尹文見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寢兵,救世之戰(zhàn)。”則尹文實承墨氏之緒,(陶潛《群輔錄》列宋鈃尹文為三墨之一。成玄英《莊子疏》:“宋鈃、尹文咸師於黔而為之名也”?;蛞汕盖瓓渥樱耸鉄o證,竊疑黔乃墨字之譌。蓋宋尹為墨徒,猶為晉唐舊誼也。)其《名書》開公孫之辨,無為容下,標道家之的?!俄n非?內儲說上》載尹文與齊宣王論治國以賞罰為利器,則通於法家之囿也。兼名墨,啟道法,此自是稷下學風。蓋略當於魏文之鄴下。一時學者,廣收并納,包孕富有,散而為天下之道術,則不勝其異也。今傳上下篇,仲長氏序謂即《漢志》一篇之本而加條次,然其書頗可疑,殆非《漢志》之舊矣。(《大道上》:“接萬物使分,別海內使不雜,見侮不辱,見推不驚。禁暴息兵,救世之斗”云云,明襲《莊子?天下篇》。莊書乃約述宋尹論學宗旨,決非襲取尹文書也。又圣人下序田駢彭蒙事尤為誤襲《天下篇》之顯見者。[詳《考辨》第一三九。]書中屢引《老子》,亦為其書晚出一證。)
一五〇、陳仲考
孟子曰:“仲子,齊之世家也。兄戴,蓋祿萬鐘。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而不食也,以兄之室為不醫(yī)之室,而不居也。避兄離母,處于於陵。身織屨,妻辟纑,三日 不食,耳無聞,目無見也。”又曰:“仲子,不醫(yī)與之齊國而弗受,人皆信之。”故曰:“齊國之士,我必以仲子為巨擘。”然又譏其“亡親戚君臣上下”。今按仲子蓋墨徒也?!俄n非?外儲說右》:“齊有居士田仲者,宋人屈谷見之,曰:谷聞先生之義,不恃人而食。然亦無益人之國,亦堅瓠只類也。”凡其不恃人而食,與其亡親戚君臣上下,皆墨子兼愛節(jié)用之旨也。 時其邦人匡章亟稱之。(孟子與匡章自齊威王時已交游。(詳《考辨》第九八。)而匡章、孟子論陳仲子廉士一節(jié),則在宣王世。以年事論,孟子最長,匡章次之, 陳仲為后??镎略唬?#8220;陳仲豈不誠廉士。”孟子曰:“齊國之士,我則以為巨擘。”其時匡、孟皆仕甚顯,而陳仲壯歲苦行,名譽已播,故二人之言如此。)而仲子 既名高,為當時在上位者所深嫉。趙威后問齊使:“於陵仲子尚存乎?是其為人也,上不臣于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諸侯,此率民而出于無用者,何為至今不殺 乎?”(見《齊策》。)則仲子之傾動天下,而為世貴所忌者,可知矣。鮑彪《注》:“此自一人,若孟子所稱,已是七八十年矣。”周柄中辨之曰:“陳仲子齊宣 王時,趙威后齊王建時??肌读鶉怼纷孕踉曛镣踅ㄔ?,凡七十又九年。仲子若壽考,何妨是時尚在?”今按:自宣王元至王建元,實祇五十六年,《六國表》誤也。今姑定宣王元年仲子年三十左右,則至王建時亦僅八十許人。 趙威后所謂“於陵仲子尚存乎,何為至今不殺乎”,正是遲之之意。鮑氏遽以生疑,非也。其時荀子盛毀之,曰:“盜名不如盜貨,田仲、史鰍不如盜也。”(《不 茍篇》。)又曰:“忍性情,綦溪利跂,茍以分異人為高,不足以合大眾,名大分,然而其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陳仲、史鰍也。”(《非十二 子》。)此乃儒、墨門戶之爭,然可以證陳仲之譽聞焉。(《史記索隱》引《孟子》曰:“陳仲子適楚,居于於陵。”《四書異同商》引宋云:“觀 下其母殺鵝與食,則去其母不遠。又趙威后問齊使,於陵仲子尚存乎,使其適楚,則威后亦不得問齊使。閻若璩《四書釋地》云:顧野王《輿地志》:齊城有長白 山,陳仲子隱處,漢於陵故城。章懷《注》:在今淄州長山縣南。計仲子離其母居二百里。”則仲子信居齊。劉向《列女傳》有楚王聞於陵子終賢,愿以為相,其妾 諫之,遂相與逃,為人灌園。皇甫謐《高士傳》因謂陳仲子將妻子適楚,其實非也。鄒陽《獄中上書》:於陵子仲辭三公,為人灌園,此謂仲子可以希三公之貴而不 為,猶《論語》稱泰伯三以天下讓也。劉向遂以楚王聘為相實之,皇甫氏乃謂仲子適楚。近人又疑楚實有於陵其地,別有子終其人,皆失之。又按《於陵子》:齊、 楚有重丘之役,人問於陵子,曰:齊,子產也,楚,子居也,云云。《於陵子》乃偽書,更不足據。)
卷三:一一三 許行考(附索盧參)
《呂氏春秋?當染篇》云:“禽滑??學於墨子,許犯學於禽滑??,田系學於許犯,顯榮於天下。”禽滑??,梁氏《人表考》謂即禽滑釐,而許犯田系無聞焉。今按:許犯即許行也。春秋時晉有狐突,字伯行,(《晉語注》。)齊有陳逆,字子行(哀十一年《左傳》。)《晉語》韋昭《注》:“犯,逆也。”《小爾雅?廣言》:“犯,突也。”古人名突逆字行,知許行蓋名。犯字行矣。許行之至滕曰:“愿受一廛而為氓,”“其徒數十人,皆衣褐,捆屨織席以為食,”此墨子度身而衣,量腹而食,比於賓萌,未敢求仕之遺教也。許行之言曰:“滕有倉廩府庫,是厲民而以自養(yǎng)也,”此墨子非禮毀樂之緒論也。并耕之說,蓋自兼愛蛻變而來。則許行之為墨徒,信矣。墨學盛於南方,許行楚人,亦南方之墨之健者耶?惟論其年歲,許行至滕蓋已垂老。自此(惠王后元十三年,田嬰封薛之歲。)上推八十年,為周安王元年,時墨子尚未卒。若許子至滕壽及八十,而禽子之死不在墨子卒后十年之前者,則許子固得從學於禽子。然猶有疑者,許行不畏跋涉之勞,自楚而至滕,又親操耕作之苦,推其年壽,或不在七十之上。而禽滑釐事墨子則在早世。止楚攻宋,禽子已為弟子魁率。墨子既老而卒,禽子亦且八十之壽矣?;蛘咔葑幼渖邢饶?。(墨子卒十年上下,孟勝致鉅子於田襄子,見其時禽子或已先卒也。)則謂許行必師禽子,亦難確定。余觀《當染篇》又稱吳起學於曾子,與田子方學於子貢,段干木學於子夏并舉,則此曾子自為曾參。然吳起所事乃曾西,非曾參也。疑許犯於禽滑釐,正如吳起曾參之比。否則禽滑??或者固非禽滑釐,而別為一人乎。要之許犯即許行,為墨徒,則似可無疑耳。
又按:《呂氏?尊師篇》:“索盧參,東方之鉅狡也,學於禽滑黎,非徒免於刑戮死辱,由此為天下名士顯人,以終其壽。王公大人,從而禮之。”其人無可考。或者猶前於許行,如李克之與吳起乎?姑附於此,以傳其姓名焉。
《漢書?藝文志》墨家有《田俅子》,(《隋書?經藉志》墨家類梁有《田休子》一卷,即此傳寫誤脫。)《韓非子》、《呂氏春秋》、《淮南子》有田鳩。馬骕梁玉繩孫冶讓并以為一人。顧孫氏著錄墨子弟子,置田俅子於傳授不可考之列。今按:田俅子殆即田系,齊人,學於許行,墨子之三傳弟子也。以古人名字相應之例推之,俅,《說文》:“冠飾兒,”《爾雅?釋言》“俅戴也。”《詩》曰:“弁服俅俅,”“載弁俅俅,”俅蓋指其結飾而言。“繋者,系也。”(《易繋辭釋文》。)“以下綴上,以末連本之解。”(《左氏春秋序疏》。)故名繋字俅,如秦公子縶字顯(當作韅。)之例矣。鳩者,俅之聲近而通借也?!秴问稀?、《淮南》稱田鳩見秦惠王。秦惠王與梁惠王同時而后死,田鳩為許行弟子,其時亦相當。又按:秦惠王時,秦有墨者腹?,(見《呂覽?去私》。)唐姑果,(《淮南?修務》作唐果梁。)又有東方墨者謝子,亦至秦。(見《呂覽?去宥》。又見《淮南?修務》,高注“謝姓,關東人也。”《說苑?雜言篇》作祁射子。梁玉繩云:“古謝射通。祁乃地名,屬太原,政是關東也。”)其時墨徒乃頗盛於秦矣。余考秦惠王稱王改元之四歲,正值許行游滕之年。孟子稱其徒數十人,或者有田鳩預其間。此后又十年,而秦惠王薨。鳩之游秦,或當惠王晚節(jié)。今姑定許行自楚至滕之歲,田鳩年四十上下,差可得其世序。而腹?較前輩?!秴斡[?去私》云:“墨者有鉅子腹?,居秦,其子殺人?;萃踉唬合壬觊L矣,非有他子也,寡人已令吏勿誅矣。腹?對曰:墨者之法,殺人者死,傷人者刑。王雖為賜,腹?不可不行墨子之法。遂殺其子。”今考孟勝死,傳鉅子於田襄子,下距秦惠稱王五十余年。若腹?當秦惠稱王時年六十,而田襄子之卒壽在六十以上,則或者襄子鉅子之位傳於腹?,世次正相及。至謝子游秦,則亦在惠王晚世?!秴斡[?去宥》云:“東方之墨者謝子,將西見秦惠王,惠王問秦之墨者唐姑果。唐姑果恐王之親謝子賢於己也,而毀之。王因藏怒以待,謝子不說,遂辭而行。呂氏曰:人之老也,形益衰,智益盛。今惠王之老也,形與智皆衰耶。”此謝子入秦在惠王晚世之證也。秦之墨者唐姑果,其殆腹?之學徒乎?今姑定惠王末年兩人皆四十上下,則秦惠王時墨者,言其年序世次,腹?最前,田鳩次之,唐謝又次之。(孟勝腹?又詳《考辨》第六八。孟勝稍前於楊朱,腹?則稍前於莊周。墨徒以苦節(jié)自勵,遂來莊楊之放達,此亦學術往復之一象也。
又《呂覽?首時》:“田鳩欲見秦惠王,留秦三年弗得見??陀醒灾冻撸姵?,楚王悅之,與將軍之節(jié)以如秦,因見惠王。”是田鳩於游秦之間,又曾至楚?!俄n非?外儲左上》:“楚王謂田鳩曰:墨子者,顯學也,其言多不辯,何也?曰:今世之談也,皆道辯說文辭之言,人主覽其文,忘其用。墨子恐以文害用也,故其言多不辯。”當在其時。楚王蓋懷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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