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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chuàng)：千化全民故事計劃昨天

“

妹妹突然明白，無論是動物還是人，作為母親，弱小的身體里都住著一位可以為孩子們遮風(fēng)擋雨的巨人。

— 全民故事計劃的第402個故事 —

一

五號是一條狗，名字是我母親取的，起源有三：第一它是母親、我、弟弟和妹妹之后排名第五的家庭成員；第二它是2003年出生的，同年中國第一艘載人飛船神舟五號順利上天；第三是因為“五號”兩個字連起來念快點，猶如狗叫聲。

五號來家時是我讀高三的冬天。學(xué)業(yè)重，我申請了住校。家里少了我，母親時常神色恍惚，對著妹妹叫我的名字。

第一次見到五號，是我月底回家的周五。母親坐在窗前對著天黑前最后一點亮光補(bǔ)襪子，它蜷成一團(tuán)緊偎在母親腳邊。見我推門而入，它一個激靈支起上半身，露出黑黢黢的臉盤子面向我。它通體像一團(tuán)堆砌的散亂黑線團(tuán)，毛色純到黑得很難辨別出五官和四肢的具體位置。

母親見我回來，刻意掩起臉上的欣喜，面部僵硬地起身鉆進(jìn)廚房。五號亦步亦趨地追著她，右后腿蜷縮成Z字，不著地費(fèi)力地跳著。母親端給我一碗熱南瓜粥：“后腿被北頭賣豬肉的老李踩瘸了，我路過垃圾堆時，一路跟著我回來的，能不能好，全看造化。”

雖然五號瘸了一條腿，但絲毫不妨礙一家人對它的喜愛，它的到來改變了家里的氛圍，偶爾還能帶出些歡聲笑語。

父親在我六歲那年離開家，就再也沒回來過。母親一個人在啤酒廠打零工，時常得腆著臉向親戚們化點緣，才勉強(qiáng)支撐起我們仨的學(xué)業(yè)。生活的拮據(jù)艱辛，加上母親活火山一樣時常無故噴發(fā)的暴脾氣，讓整個家的氛圍常年都黯淡壓抑。

以往的晚上，我們姐弟仨無論誰先發(fā)現(xiàn)母親走近家門，都會屏氣低喊：“媽回來了！”然后紛紛走到各自早已攤開的作業(yè)本前，一晚上都不再怎么作聲。

母親進(jìn)門沖一把臉上的汗，視線嚴(yán)肅地掃過我們，然后鉆進(jìn)廚房開始做飯。吃飯的時候，母親不說話，沒人敢開口，個個都埋頭扒飯。誰要是吃飯吧唧嘴，立馬換來一頓臭罵，飯都甭想吃好。

五號來到家里后，會第一時間沖出門迎接母親，一晚上圍著她跑前跑后。“擋路！讓開！過來！臥著！出去！”母親整個晚上對五號來來回回就這幾句話，卻對我們只字不說。

五號時?；煜噶?，讓它臥著，卻火速沖出去；讓它出去，又一臉諂媚地臥倒。我們仨忍不住偷笑，母親緊繃的臉上也憋不住笑意，我們識別出母親對我們行為的默許，繼而放開矜持，肆無忌憚地大笑開來。

我明顯感覺得到，五號來了后，母親的話變多了，易暴易怒的性情也收斂了幾許。我和弟弟小魏、妹妹小婷之間的話也比之前多了。每個月底，我一到家，他們就會迫不及待地跟我絮叨：五號吃雞屎拉稀了，抓雞掉進(jìn)糞坑粘了一身屎。每次說完，我們都哈哈笑半天。

二

我家住在菜市場里面，地理優(yōu)勢給五號提供了充足的口糧保障。每晚歇市后，家里人撿回被店家丟棄的碎肉和菜葉，洗干凈后上鍋燉熟，就成了五號的大餐。母親隔三差五會拿出蜈蚣酒，給五號的瘸腿涂抹。

不出三個月，五號的腿奇跡般地痊愈了，還從一團(tuán)小煤球變成了漂亮的小狼狗，一身油亮光潔的黑毛，兩條土黃色的眉毛成了全身唯一的點綴，跑起來四肢猶如飛輪，嗖嗖躥出十幾米遠(yuǎn)。

五號呈現(xiàn)出狼狗外型的那天起，全家人都在隱隱擔(dān)心，怕它長成大狼狗。飯量大，養(yǎng)不起。母親曾對小婷說：“如果真的長成大狼狗，就只能送人了。”這話惹得小妹躲在被窩里哭了很久。

半年后，當(dāng)五號的體型定格在泰迪狗一般大小時，它在這個家的第五把交椅才算坐穩(wěn)。

那年秋天，我去外地讀大一，弟弟讀高三也住校了。家里只剩下母親和妹妹相依為命。五號不知不覺間成了她們最可靠的守護(hù)者。

我讀大學(xué)時，母親為了能多掙點錢，時常上完白班再頂替別人上夜班，從晚上9點到次日凌晨5點，踩著月光去，頂著晨露回。

家門口沒有路燈的巷弄里時常盤踞著野貓野狗，在漆黑的夜里，瞪著綠眼睛，發(fā)出各種怪叫，母親每次路過都腿腳發(fā)軟。

五號摸清了母親上下班的時間，總在她出門時跳出狗窩，拉直身體伸個懶腰，護(hù)送母親穿過巷弄，走到有路燈的十字路口。母親輕聲叫它回家，它還亦步亦趨地跟著，直到母親喝斥它，才掉轉(zhuǎn)頭隱進(jìn)漆黑的夜里，跑回家護(hù)著妹妹。

妹妹很害怕母親深更半夜留她一人在家，但也知道夜班是支撐她讀書費(fèi)用的唯一來源。她能想到的法子就是把五號帶到書桌邊，讓它陪著自己看書學(xué)習(xí)。等要睡覺的時候，讓五號在床腳邊的臨時狗窩陪著睡。

到了白天，家里無人，五號便自己到處閑逛撒野，落得自在逍遙。

那個秋末，五號的肚子悄悄大了起來。一個家里沒人的午后，五號在家門口嗷嗷叫著亂轉(zhuǎn)，隔壁的阿婆將一個鋪了稻草的破竹籃放到它面前。五號跳進(jìn)去，生下了四只幼崽，虛弱地躺進(jìn)去，寸步不離地護(hù)著。

天黑時，妹妹放學(xué)回家見到五號和小狗崽，趕緊拿出自己不舍得喝的袋裝牛奶，剪開小口，送到五號嘴邊。五號幾口就把牛奶喝完了。見小狗們躲在五號懷里瑟瑟發(fā)抖，又從家里翻出破棉襖把它們蓋起來。

很多年后，妹妹告訴我，那天她蹲在五號身邊哭了很久。冷風(fēng)里，五號不顧饑寒守護(hù)著身下的崽兒，眼神里飽含溫情和驕傲。

妹妹突然明白，無論是動物還是人，作為母親，弱小的身體里都住著一位可以為孩子們遮風(fēng)擋雨的巨人。

她還從小狗崽身上看到了自己，都是不知道父親在哪兒的孩子。小狗們還和兄弟姐妹們依偎在一起,而她只能自己一個人過夜。

初為狗母的五號護(hù)崽，除了母親和小妹，其他人一律不準(zhǔn)闖入她的禁地，否則立即怒顏相對，發(fā)出低聲嘶鳴的警告聲。等小狗崽滿月，母親乘五號不備，將其中三只送了人，暫且留下一只陪伴五號。

等五號漸漸從失子之痛里走出來，母親又將最后一只狗崽送了人。自此，五號性情大變，除了母親和小妹，但凡有人靠近，都怒目齜牙沖出去狂吠一番，聲聲脆響，猶如鞭炮，時常引起鄰居們的小聲抱怨。

五號成了一只讓人既畏懼又討厭的狗。

沒出幾日，五號就把鄰居家兒子的腳跟咬破了。母親點頭哈腰地賠禮道歉，又出了打疫苗的錢，用掉整整一個月夜班的工資。

從那天起，五號失去了自由，終日被拴在家門口的樹樁下。只有母親和小妹回家后，它才能被牽著放放風(fēng)。

三

我上大二時，二弟也考上了大學(xué)，家里的費(fèi)用難以維持我們上學(xué)。小姨給母親另尋了一份打掃街道的活兒，每天早晚把附近的一條街道各清掃一次，每月工資400元。

母親怕街坊鄰居笑話她掃大街，總是趁著早上四五點鐘，大家沒起床，悄悄背起大掃帚和垃圾桶，一個人低頭快速地清掃那條街道。

陪伴在她左右的，除了漸漸亮起的天光，還有五號。

掃完街道，母親回家小睡一會兒，等到七點多，又風(fēng)塵仆仆地趕到廠里上班。那種不分日夜的忙碌和高強(qiáng)度的工作量，讓蒼老和困倦終日攀附在她的面容上。

又一個清晨，母親照常去掃大街，還沒半小時，家門口響起五號急促的狂叫聲。妹妹帶著怒氣，睡眼朦朧地走到門口。五號沖她急切地吼叫幾聲，又扭頭往外跑，妹妹準(zhǔn)備回屋繼續(xù)睡覺，五號沖過去一口咬住她的褲腳，將她往外拽。

妹妹跟著五號向外跑。五號像飛馳的汽車輪胎向前翻滾著。妹妹順著它奔跑的方向，看到母親下半身陷在墨綠色的淤泥里，動彈不得。

妹妹借助倒在一旁的大掃帚，又?jǐn)r住一個早起晨練的路人，才合力把母親從淤泥里拔了出來。母親原本想把路邊雜草叢里沉積的垃圾撿拾干凈，沒成想腳剛跨進(jìn)去，整個人就沉到雜草覆蓋的淤泥里了。

妹妹攙扶著體力透支的母親，帶著滿身腥臭的淤泥，往家挪動。天已透亮，鄰居像看大猩猩一樣緊盯著母親。

妹妹進(jìn)門就忍不住眼淚狂涌，把母親扶到椅子上。母親神智渙散地說：“得虧我的五號，救了我一命。再晚來一會兒我就倒進(jìn)泥里悶死了。”

母親清洗完畢，面色如常地出門上班去了。妹妹匆忙收拾好書包，餓著肚子向?qū)W校奔去，同樣餓著肚子的還有五號。這樣的一個早晨，沒人顧得上它。

四

當(dāng)年秋天，妹妹也考上了大學(xué)，母親年近60，成了真正的空巢老人。

啤酒廠不再準(zhǔn)許她繼續(xù)打臨工。我們仨上了大學(xué)，有助學(xué)貸款和勤工儉學(xué)，生活幾乎能自給自足，都勸母親不要再辛苦工作。

累了大半輩子的母親不服老，試圖去飯店、賓館尋份臨工，但抵不過年齡設(shè)限，碰了幾次壁，不情不愿地在家歇著。

我們本以為母親終于可以閑在家里享享福了，誰知還沒過半個月，母親就跑到一個遠(yuǎn)親飯店的后廚里負(fù)責(zé)洗菜拼盤。

我聽聞后打電話責(zé)問母親，為什么不好好歇著養(yǎng)身體。母親說：“你們?nèi)齻€孩子都不在家，幾間屋子里從早到晚一點聲響都沒有，我實在是熬得慌。我出去找點活兒做，能見到點人，聽到點聲，心里踏實些。”

我無顏再開口。母親一個人獨居，那份孤獨，我體會不到。

大四那年寒假，我無意間翻開母親的枕頭，一把老式鐵藝剪刀赫然入目。我內(nèi)心一緊，握著剪刀沖到母親面前，“媽，你怎么枕著剪刀睡？”

正在洗菜的母親立即起身，一把奪過剪刀，憤怒地回道：“不準(zhǔn)動我的東西，我放那里自然有我的道理！”

我對母親的行為很疑惑，直到從鄰居那里聽聞，不久前小鎮(zhèn)上發(fā)生過一起兇殺案，受害者是獨居老漢，曾跟母親一起在啤酒廠打臨工，被缺錢的街痞盯上。街痞潛入那人家里謀財時，被老人發(fā)現(xiàn)，街痞慌亂中將匕首刺入老人的脾臟，奪了他性命。

我勸母親過完元宵節(jié)跟我一同去我大學(xué)所在地，并承諾給她尋一份臨時工，母親說她走了，五號沒人看了。臨離家前一夜，我再三勸母親與我同行，她突然暴怒，打斷我的話，一頭扎進(jìn)臥室，再也沒搭理我。

次日，母親又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給我備好吃穿用的行李包，將我送進(jìn)火車站。火車發(fā)動那一刻，母親帶著風(fēng)雪色澤的鬢發(fā)隨風(fēng)揚(yáng)起，她嬌小的身軀徹底消失在車窗外。

我們子女三人一個接一個離開母親，只有五號，還一直陪在母親身邊。

五

大四那年，我忙于考研，給母親打電話的次數(shù)愈加變少。等拿到研究生錄取通知書，我又馬不停蹄地將整個假期用來打工賺學(xué)費(fèi)和生活費(fèi)。

弟弟在我之后也考取了研究生，談了戀愛。妹妹讀大二那年以交流生的身份出國求學(xué)，一年都難得回國一次。

我讀研究生期間，曾經(jīng)一個人住過一個月的宿舍，每晚我都不愿意早回去，我懼怕關(guān)起門來，滿屋子只有我一個人走路、咳嗽、翻弄東西的聲音。后來，我只好自言自語，刻意制造出一些話語聲來沖淡房間里讓我壓抑的寂寥。

我想象不出母親一個人每晚躺在床上是如何入睡的，也想象不出房間里長年累月只有她自己是一種什么感受。

研究生畢業(yè)后，我順利謀得一份心儀又穩(wěn)定的工作，唯一不足的就是離家更遠(yuǎn)，回家的機(jī)會更少了。

我刻意在赴崗之前，空出一個月時間，回家陪母親。但我發(fā)現(xiàn)，母親也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疲于為生活奔波的鋼鐵戰(zhàn)士。她早已切換到用麻將和遛狗來填補(bǔ)生活。

白天的大部分時間，母親周轉(zhuǎn)在各個麻將桌前，晚上吃完晚飯，立即又牽著五號出門散步去了。

每晚遛狗，我與她齊肩并步地好好聊上幾句。有時話不投機(jī)，母親便帶著五號飛快轉(zhuǎn)身，插入大路旁漆黑的小路，不見了蹤影，留下我一人傻站在路燈下進(jìn)退兩難。

六

在忙忙碌碌中，轉(zhuǎn)眼又是四年。弟弟讀了博士，妹妹留在國外繼續(xù)讀研。我們?nèi)齻€商量好，誰有空誰就回家陪母親。

每次回家，我們都能明顯地感覺到，母親比上次見時更老了。

和母親一同老去的還有五號，一身漆黑的毛泛出淺黃色，雖然叫聲依舊響亮，但行動遠(yuǎn)不如之前敏捷。

唯一沒變的還是五號的見人就咬。我讀大學(xué)和工作的11年里，每年都能從母親那里聽到五號咬人的消息。小到兩歲的孩子，大到我90歲的姥姥，遠(yuǎn)到鄰居家的親戚，近到我的堂弟侄子，粗略算來，都有小20人了。

尤其是我姥姥被咬后，所有的親戚齊聚我家，唇槍舌劍地輪流出招，逼我母親將五號送到高速路口丟棄。

母親理虧，但氣壯如牛，將親戚紛紛罵出門。

還有一些被咬的人，拿著大鐵鍬當(dāng)我母親的面要拍死五號，母親立即沖上前去又賠笑臉又賠錢地點頭哈腰，只為了保五號性命。

又過了兩年，我步入婚姻，成為母親，借著外孫的名義求她來我身邊幫忙。我花了一筆錢把五號托付給一個鄰居暫時喂養(yǎng)后，母親終于來到了我所在的城市，和我住在了一起。

我?guī)创蟪鞘腥臻g的繁華和夜間的燈火，每晚給她端洗腳水，抱著兒子跟她聊天。但母親始終把自己當(dāng)外人，凡事拘謹(jǐn)，我老公在家時，她連上廁所都不好意思。

不出一個月，母親開始天天念叨五號，吵嚷著要回老家。

任我和愛人各種挽留，母親還是決然地回了家。年近70歲的母親，似乎無法接受子女想帶給她的親近和新生活。我突然有些討厭五號，如果現(xiàn)在沒有它，母親指不定就留在我身邊了。

2018年秋天，我決定帶著兩歲的兒子和剛滿百天的女兒回娘家，陪母親住幾個月。母親異常高興，推掉所有的麻將局，每日幫我?guī)Ш⒆?，洗碗做飯洗衣服，忙前跑后?/span>

母親開始丟三忘四，一整天里很多時間在找剪刀、米缸、尺子之類的小東西。菜時常糊在鍋里，五號時常忘了喂或喂了又喂，打麻將總是出錯牌輸了又輸。

2019年1月，五號懶洋洋地躺在冬天的陽光里，它不再像往常一樣看見陌生人就狂吠不止。它的食欲減退，一頓比一頓吃得少，有時甚至不吃。

鄰居大嬸跟我說，狗臨死之前會不吃不喝也不動。我隱隱地感到，五號可能要離開這個家了。

七

一天下午，五號突然從狗窩里艱難跳出來，在即將下沉的冬日陽光里，后腿像篩糠一樣抖動著，拉下星星點點的一些大便，又艱難地爬回狗窩蜷成一團(tuán)。

它連續(xù)十幾天都很少吃東西，原本圓潤緊繃的肚皮已像掛在肉架上耷拉著的黑豬皮。我騰出手，將溫水送到它嘴邊，它抬起眼皮看了看我，又閉上了眼。

第二天，凌晨四五點，西北風(fēng)灌進(jìn)窗戶鬼泣一般，室外結(jié)了厚厚的冰，五號斷斷續(xù)續(xù)地嘶鳴著。

母親不再像年輕時那樣，有點動靜就能醒來，她在我耳畔打著沉悶的呼嚕。我忍不住輕聲呼喚母親，她終于被我叫醒。

我說，五號可能不行了。如果它真的走了，我們要給它尋個離家近的地方，方便去看它。

母親答：“我早選好了，在我每天帶它散步經(jīng)過的大橋下，曬不著淋不著，還沒人下去打擾。”

我不再說話，窗外已聽不到五號的哼叫聲，母親又側(cè)身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母親平靜地對我說：“五號走了。”臉上看不出任何悲傷。

我想去看五號最后一眼，母親又說：“我已經(jīng)用布把它包好，放進(jìn)泡沫箱里封起來了。”

母親給牌友老黃打電話，不出十分鐘，老黃騎著電動三輪車接走母親和五號，向離家不遠(yuǎn)的大橋駛?cè)ァ?/span>半小時后，母親面色如常地回到家。

妹妹聽聞五號離開的消息，在電話里嚎啕大哭。

幾日后，我偶遇老黃，他問我：“你媽那天回去后沒哭了吧？”我愕然，他接著說：“你媽在大橋下一邊挖坑一邊哭，眼淚順風(fēng)橫著飛。”

產(chǎn)假結(jié)束前，我再次懇求母親去我所在的城市生活，母親已沒有五號當(dāng)借口，但她還是拒絕了我。弟弟也成家立業(yè)，生了個大胖兒子，弟弟央求母親去跟孫子共同生活，母親依然拒絕了他。

臨離家前一晚，我再次要求母親和我同行，并生氣地質(zhì)問她：“三個孩子都不在身邊，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誰能第一時間趕回來照顧你？”

母親突然暴怒，扯著嗓子紅著眼吼：“五號陪了我十五年，每天看家護(hù)院，沒人敢來欺負(fù)我。你們?nèi)齻€有什么用？讀大學(xué)后陪過我?guī)滋欤?/span>現(xiàn)在成家了，有孩子了，個個讓我去。去干什么？寄人籬下，看人眼色，還得照顧孫輩們的屎尿屁。你們?nèi)齻€還不如五號讓我順心！我哪里都不去，誰都別再叫我！”

我想反駁，卻無言以對。

時至今日，母親仍一人獨居，白天打麻將，晚上不再遛狗，也不再散步，只是靜靜坐在門口五號曾經(jīng)待過的樹樁下扇扇子乘涼，等到打盹時，徑直回屋睡覺。

我們隔三差五給她打電話，很多時候電話那頭響起的只是同一句話：“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您稍后再撥。”

作者千化，自由職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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