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佛教教義描摹了一個出離紅塵世間的佛國凈土的彼岸美景,指引信徒通過此世的修行獲得來世的解脫。然而,佛教自東傳中土之后,與儒道思想相互交融,產(chǎn)生了禪宗這一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教派。在歷代禪師心心相傳的教法中,“明心見性”的自我開悟取代了對彼岸世界的頂禮膜拜,生命的終極意義寄寓在現(xiàn)世的日常生活之中,對人之有限性的超越訴諸個體當下機緣性的“覺悟”,由此真心之一“悟”便證會了佛的境界。禪宗認定一切眾生無不具有佛性,凡佛之別在于前者心中的佛性受俗見的蒙蔽。禪師通過禪定修持、機鋒棒喝等方法幫助人們自除心中窒礙,使本心佛性自然呈露。對已開悟的禪宗高僧大德而言,此身便是佛,故而由佛眼觀之,當下即永恒、紅塵即凈土、煩惱即菩提,凡圣間之鴻溝不復存在,個體通過自身的修養(yǎng)覺悟?qū)崿F(xiàn)生命的終極意義。 禪宗的一則著名公案深刻地揭示了這一教派追求“此世超越”的特點。臨濟宗青原惟信禪師曾總結(jié)自己在未參禪時、初參禪時和最終開悟之后所證會的三重境界:“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后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前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br>一代文豪蘇東坡對此體會可謂深切,他于游廬山時所作的三首詩分別對應于上述三重境界:第一步悟到“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皆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此詩講的是參禪之前人對世間萬象的種種分別和執(zhí)著,本心沉溺于凡塵事務、欲念、煩惱之中,無法自識本心的真面目。第二步悟到“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凈身。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此詩寫的是接觸禪法之后再看世界,山水已不再是山水而成為佛法的體現(xiàn),然而此時心中依然有執(zhí)于佛法的文字義理,尚不夠究竟圓融。最終悟到“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歸來無一事,廬山煙雨浙江潮”才是徹悟之后的境界,此時所悟之大智慧已然在根本上超越了俗見,心中無任何執(zhí)著掛礙,因而眼前的山水依然是此山此水,所處的世間依然不過是紅塵世間,萬千經(jīng)論化作本心的自然流行,佛法妙道化作日用平常的擔柴挑水。 禪宗的修養(yǎng)實踐指向“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的境界,立足于此岸世界并對其進行轉(zhuǎn)化和提升,使宇宙萬有物各付物、各遂其生,同時對人生的終極意義予以安頓。禪宗的這一思想與儒家“極高明而道中庸”、道家“道法自然”的思想相通,體現(xiàn)出中國哲學“內(nèi)向性超越”的形上生命智慧,對數(shù)千年來中國人的安身立命提供了精神支撐。 (作者單位:南開大學哲學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