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做了一個噩夢，夢到自己困在沼澤地里越陷越深。去世的老伴站在岸邊，微笑著伸出手——我怎么也夠不到，絕望地看著他，大聲呼救卻發(fā)不出聲音。
從夢中驚醒的時候，枕頭濕了大半，胸口憋悶得生疼……我捂著嘴，以免自己哭出聲，任由眼淚肆無忌憚地瘋涌。
我，一個退休的大學教授，怎么把生活過得連個容身之處都沒有？世界這么大，我該何去何從？
我究竟做錯了什么，老天要以這種方式懲罰我？我自認為是一個善良的人，從沒做過虧心事，即便講因果，也應該居有定所，老有所養(yǎng)才對。我實在不明白，在人生的道路上，自己究竟哪一步走錯了？
我的父母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每天起早貪黑勞作，結果卻得看天吃飯。從小在黃土背朝天的環(huán)境中長大，離開農村是我最大的愿望。
我盡一切努力學習，小學，初中，高中……都說笨鳥先飛，我雖然不聰明，但肯努力，比別人加倍付出辛苦，一路順風讀了大學，然后一邊工作一邊學習，直到讀完博士。
我跟愛人是讀碩士的時候認識的，他也是農村出身，因忙于學習和工作耽誤了戀愛，生兒子的時候，我們已經三十五歲了。
我們倆是大學教授，收入穩(wěn)定，但因為雙方都需要照顧老家長輩和親友，沒有多少積蓄，日子過得緊緊巴巴。
人到中年得子，我們自然很疼愛兒子，但并不溺愛，說實在的，也沒有溺愛孩子的條件。在生活上，肯定能保證衣食無憂，其他方面只要經濟條件允許，都會盡量滿足。
我跟愛人深知學習的重要性，對孩子的學習抓得很緊。兒子還算爭氣，考上省重點，讀研時去了一線城市，畢業(yè)后留在那兒工作。
別人都羨慕我兒子省心，我也一直很欣慰，覺得人生還算圓滿，自己從小到大的努力沒有白費，將來可以安享晚年。
然而，我的歲月靜好結束得猝不及防。兒子結婚的時候，我們動用全部的家底六十萬，幫他在一線城市付了首付。
兒媳婦有些不滿，不知道說了什么，兒子也頗有微詞，嫌我們錢拿少了。
這可是我們全部的積蓄?。±习閷Υ擞粲艄褮g，長吁短嘆，埋怨自己賺得少，沒給兒子打下什么江山；也失望兒子不懂父母的艱辛，那么理所當然地提要求。
抑郁之下，老伴突發(fā)心梗，在重癥監(jiān)護室躺了半個多月，最后留下二十萬的外債，永遠離開了我。
那段時間，我的生活一下子墜入低谷，因為悲傷過度，身體也垮了，無法再接受返聘授課，正式邁入退休生活。
可是，僅依靠退休金，什么時候能還上二十萬？兒子他們每月除去房貸、車貸所剩無幾，也幫不上什么忙，家里還算值錢的，只有我住的這套房子。
兒子提議說，讓我把房子賣了，去跟他們一起生活，換個三居室的房子，正好兒媳婦懷孕了，可以幫忙打理下家事；如果我不去的話，離得太遠，他還得掛念，沒辦法好好工作。
我想了想，除了去投奔兒子，還有別的路可走嗎？更何況還有對天倫之路的期待！我很快將房子掛到中介，處理好家具、電器，最后只帶了兩個行李箱，還有賣房還債后的剩余錢款，去了兒子家。
接著是換房，可想而知，在寸土寸金的北上廣，住宅面積每增加一平米，相對應增加是每月的高房貸，所以，我的退休金義無反顧地成為基本生活費用。
剛開始時，我們三口人相處得還算和諧，孫子的出生，開啟了我的苦難生活——現(xiàn)在的嬰兒用品太復雜了，吸奶器、消毒器、恒溫調奶器、嬰幼兒洗衣機……實在是太多了！記得當年我生兒子的時候，三個玻璃奶瓶，水煮消毒，壞了再配新的，也沒有這么復雜??！
兒媳婦不以為然地說：“以前能跟現(xiàn)在比嗎？現(xiàn)在的病毒多厲害，一絲一毫不能大意！”
可是，我實在弄不懂那些小家電的用法，不是這里出錯，就是那里出錯。有一天，兒子脫口埋怨我：“真不知道你的博士文憑是怎么考的，這么點事都記不??！”那天晚上，我偷著哭了一場。
我把各種小家電的用法寫下來，貼在冰箱上——我承認自己太笨太蠢，越是害怕出錯便越出錯。
兒媳婦對我越來越不耐煩，漸漸開始數(shù)落兒子沒有本事，不能請月嫂，也不能請保姆。為了讓他們夫妻過得順心，我只能起早貪黑包攬所有家務?？粗R子里疲憊不堪，顧不得好好梳梳頭發(fā)的自己，我一陣陣心酸，雖然我不是個注重打扮的人，但也從沒這么狼狽過啊！
日子在我的忍氣吞聲中一天天過去，好不容易盼到孫子上幼兒園，我終于能喘口氣了，感覺自己這幾年的操勞，連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農村的妹妹幾次邀請我回老家小住，我一直沒有騰出時間。前天晚上，妹妹突然流淚說：“大姐，是不是這輩子，你再也不會回來跟我一起住幾天了？”
我的眼淚“嘩”地流出來，哭得泣不成聲。
昨天晚飯的時候，我跟兒媳婦說，想回老家看看，小住幾天。
兒媳婦沒說什么，看了眼兒子。兒子笑呵呵說：“媽，有個好消息沒告訴你呢，你又要有孫子或孫女啦！”
什么？我看了一眼兒媳婦的腹部，是有點隆起，我怎么沒注意到呢？
兒子接著說：“今天檢查知道的，已經懷孕五十多天了。我擔心她孕早期吃不好，休息不好，媽，等胎相穩(wěn)定了你再去行不行？”
我還能說什么呢？我什么都沒敢說。
哄睡孫子以后，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想哭卻沒有眼淚，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竟然夢到老伴。
我想問問大家，只有我的余生過得這樣茍延殘喘，還是很多人像我這樣？誰能告訴我究竟哪一步走錯了？還是我做了什么不可饒恕的壞事，才變得無家可歸，疲憊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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