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擊 ? 播放，音樂響起，閱讀開始了?
朋友們認為他意志剛強，深謀遠慮和頭腦冷靜，有時想到這一點，他不覺好笑。他們說他有理智，但是他心里明白，他那平靜的表情，不過是一張自己自覺套在臉上的假面具，其作用宛如彩蝶身上的保護色而已，相反他卻為自己意志的薄弱而感到震驚。
在他看來，他好比風(fēng)中的一片孤葉，完全為感情上每一次哪怕是小小的漣漪所左右，一時情緒控制了自己，他就顯得無能為力。他完全喪失了自制力。他只是表面上顯得還有自制力。
——毛姆《人性的枷鎖》
——有文化的都在這
heyzher
發(fā)現(xiàn)世界另一種可能
﹀
人性的枷鎖（節(jié)選）
文丨毛姆
譯丨張柏然
一個人一生必須艱苦跋涉，越過一大片土地貧瘠、地勢險峻的原野，方能跨入現(xiàn)實的門檻。說青春是幸福的，這只是一種幻想，是已經(jīng)失去了青春的人們的一種幻想。但是，年輕人知道自己是不幸的，因為他們腦子里充滿了灌輸給他們的種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他們一旦同現(xiàn)實接觸，總是碰得頭破血流?？磥?，他們似乎是某種陰謀的犧牲品，因為他們所讀的書（由于必要的選擇很理想）；還有長輩們之間的談話（他們是透過玫瑰色的霧靄來回首青春的），這一切都為他們準(zhǔn)備好了一個不真實的生活。
他們必須自己發(fā)現(xiàn)，他們所讀過的書，所聽到的話，全是謊言！謊言！謊言！而每一次的發(fā)現(xiàn)，都是往那具已被釘在生活十字架上的身軀再打入一枚釘子。奇怪的是，每一個經(jīng)歷過痛苦幻滅的人，由于受到他自身抑制不了的力量的驅(qū)使，又總是無意中增添了這種幻滅的痛苦。
對于菲利普來說，和海沃德的交往是一件最糟糕的事。他任何東西都不肯親眼去觀察，而只是通過書本來認識。他是危險的，因為他欺騙他自己，達到了如癡如狂、誠心誠意的程度。
他真誠地將自己的淫蕩誤認為是浪漫的感情，把自己的優(yōu)柔寡斷誤認為是藝術(shù)家的氣質(zhì)，把自己的偷懶誤認為是哲學(xué)家的冷靜。他的思想因為追求風(fēng)雅而變得庸俗起來。他把一切事物都看得比實物大，輪廓模糊，還給它們蒙上一層多愁善感的金色霧靄。他扯謊，自己卻沒有意識到。別人為他指出來時，他卻說謊言是美好的。他是個理想主義者。
于是，我想，話題又回到了我們所相信的東西是否真實，是否在愚弄自己。我們不能說我們讀到的聽到的都是欺騙。因為那是別人的理想。理想和現(xiàn)實，想象和實踐本來就是有差距的。我們只是不能按著我們讀到的和聽到的做。因為青春是自己的。想象也應(yīng)該是自己的。青春是面對現(xiàn)實去想象的能力，而不是按著別人的想象來欺騙自己。
他決心再也不上那兒去了?？傻搅说诙斐圆椟c的時候，他只覺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盡量去想別的事情，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思路和情緒。最后，他心一橫，說：想就去唄，何苦定要同自己作對呢。
菲沉浸在他舊日的羅曼蒂克的幻想之中。他怎么會愛上米呢？似乎根本不可能。她的名字古怪可笑。菲嫌她長得不漂亮，而且人也太瘦了點。就在那天晚上他還注意到，她因為穿上了夜禮服，胸骨明顯地鼓突出來。菲將她的面部五官逐一品評過去，他不喜歡那張嘴，那病態(tài)的膚色也隱隱激起他的反感及厭惡。她人品平庸，毫無特別。她詞匯貧乏，談吐無味，顛來倒去就是那么幾句，這是她心靈空虛的表現(xiàn)。菲想起她在觀看喜歌劇時怎么被那些噱頭逗得格格直笑——還笑得那么粗俗；想起她舉杯呷酒時如何有意翹起的那根蘭花指。她的舉止如同她的談吐，故作斯文，令人作嘔。菲還想起她平日那股盛氣凌人的神氣，有時候他真恨不得給她兩巴掌，可是他自己也不曉得是何緣故，他完全不能真的像他想的那樣對待——他心里涌起萬股感情。
有一點使他深有感觸：處在當(dāng)時那種情況之下，個人的想法多么的無足輕重；他那一套經(jīng)過精心構(gòu)思、并使他感到十分滿意的個人處世哲學(xué)，到頭來竟一點也幫不了他的忙。
有時他早晨一覺醒來，只覺得心泰神安。他心生一陣狂喜，因為他相信，并慶幸自己終于掙脫了羈絆：他覺得自己不再愛她了。哪知過了一會兒，等他頭腦完全清醒了，痛苦又重新潛入他心田，他明白自己的心病依然如故。盡管他清楚心底里對她極其鄙視，可他明白，他仍然在狂熱地迷戀米。他暗暗對自己說：恐怕世界上再沒有比這種既愛又嫌的矛盾感情更折磨人的了。他想掙脫那條束縛著他身心的、不堪忍受的鎖鏈枷鎖。
他完全可以預(yù)見到并十分確信，米將來會成為個何等樣的角色。說什么也不能同這樣的女人結(jié)婚。在理智上他可以下這樣的論斷，然而他隱約明白，自己在感情上是這樣認為的，哪怕是天塌地陷，也得把她占為已有。哪怕到頭來身敗名裂，他也都全不在乎。他還有一套不尋常的本事，凡是自己執(zhí)意要做的事，他總能擺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來，說得自己心安而又理得。
于是菲想，他對形而上學(xué)在解決人生事務(wù)方面是否有效還不那么有把握。最典型的就是，他在冥思苦索而得出那個小小的、巧妙的，近乎系統(tǒng)的一套思想體系，在他迷戀米期間，看來并沒有什么影響，不，老實說應(yīng)該是毫無影響。他不能確信理性在處理人生事務(wù)方面會有多大的。在他看來，生活畢竟是生活，有其自身的規(guī)律。直到現(xiàn)在，他還清晰地記得先前那種左右著他一切的情感的威力，以及他對此束手無策，猶如他渾身被繩索死死捆在地上一般。他只會從自己的經(jīng)驗出發(fā)對事物作出判斷。他采取行動，從不權(quán)衡行動的利弊，也從不考慮其利害得失。他始終感到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驅(qū)使著自己向前。他行動起來不是半心半意，而是全力以赴。那股左右著一切的力量看來與更改根本不搭界：理性的作用不過是向他指出獲得他心心念念想的東西的途徑而已，僅此而已。
他的朋友們認為他意志剛強，深謀遠慮和頭腦冷靜，有時想到這一點菲不覺好笑。他們說他有理智，但是他心里明白，他那平靜的表情，不過是一張自己自覺套在臉上的假面具，其作用宛如彩蝶身上的保護色而已，相反他卻為自己意志的薄弱而感到震驚。在他看來，他好比風(fēng)中的一片孤葉，完全為感情上每一次哪怕是小小的漣漪所左右，一時情緒控制了自己，他就顯得無能為力。他完全喪失了自制力。他只是表面上顯得還有自制力。
他懷著幾分譏誚的心情思索起自己安身立命的人生哲學(xué)來了，因為在他經(jīng)歷的多事之秋里，他的人生哲學(xué)對他沒起多大的作用。他不禁懷疑起思想對一個人在其人生道路的關(guān)鍵時刻是否真會有什么幫助。在他看來，他倒是完全為一種異己的然而又存在于自己體內(nèi)的力量所左右，這種力量猶如把人步步推向罪惡深淵的巨大的地獄陰風(fēng)那樣催逼著自己。他考慮他所需要做的事情，以及何時采取行動，但在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醒悟和情感的控制之中，他顯得無能為力，一籌莫展。他做起事來就像是部機器，在他所處的環(huán)境和他的人格這兩股力量的驅(qū)使下運轉(zhuǎn)一般。
他的理智卻像個人在一旁冷眼旁觀而無力參與其間，就像諸神那樣，在九天之上坐視人們的所作所為，卻無力改變事態(tài)的發(fā)展，連一點點都改變不了。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