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
【注釋】
導語:本章的主題是“守中”。“守中”就是要把教化百姓置于核心地位,行不言之教。結構上,本章首先聚焦天地與萬物這對陰陽關系,演繹出沖氣在其中的重要作用,得出“守中”之要訣。然后通過類比,將上述模式運用于圣人與百姓這對陰陽關系,揭示了治理實踐中“守中”具有同樣重要的作用。老子的“守中”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搞好文化建設和制度建設。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仁:親疏有別。不仁:一視同仁,不偏不倚;不仁不等于無情無義,而是仿天地之道,行道德之公正。芻狗:祭祀時用稻草扎成的狗,儀式完畢或扔掉或燒毀。
整句的意思是,天地視萬物如一,不分彼此,任萬物自由生長,自生自滅。圣人待百姓平等,不言尊卑,任百姓自作自息,自習自強。
天地之間,其猶橐(tuó)龠(yuè)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猶:好像。橐龠:風箱。屈:本意彎屈、倒下。不屈:充實、不塌陷。愈:更多。此處“虛而不屈,動而愈出”的主語被省略,它有兩種可能:橐龠或天地之間(沖氣)。流行的說法是橐龠,而我們認為是天地之間。橐龠是用來比喻天地之間的,天地為主,橐龠為次。我們認為,后句修飾前句,句意從主而不從次。若主語是橐龠,則“動而愈出”可理解為越鼓動風越大,但這和天地之間又有可關系?若主語是天地之間,則“動而愈出”可理解為天地間萬物不斷繁衍,愈生愈茂,愈長愈繁,如同風箱里的風越鼓動風越大。如此,突出的是天地間沖氣在調和陰陽時起到的不可或缺的作用,即“守中”的核心地位。
整句的意思是,天地之間,不就像一個巨大的風箱一樣嗎?看似空虛,其實充實無比;天地間萬物不斷繁衍,愈生愈茂,愈長愈繁,全憑“沖氣”使然。
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
言:帛書作聞;言為說出的話語,聞為聽到的話語,兩者指向同一事物,故意同。數(shù):本意為一、二、三等數(shù)字,引伸為講道理時列舉的一、二、三等一條條的說辭。窮:竭盡,完結。中:同沖,指沖氣?!岸嘌詳?shù)窮,不如守中”意思是,說道理總有說完的時候,教化百姓,更有效的方法是行不言之教,用價值引導和制度防范去規(guī)范百姓的言行,這就是“守中”。
為什么“守中”是指“行不言之教”我們將在下文作進一步說明。
【解讀】
本章三句話涉及了三個中心詞,“不仁”、“橐龠”、“守中”。表面上看三者似乎并無聯(lián)系,因此人們往往覺得本章邏輯上出現(xiàn)了斷裂,不理解老子為什么把三件不相干的事湊在一塊。其實不然,這三句話的背后有一條清晰的邏輯脈絡。
首先,“天地——萬物——橐龠——守中”是一條線,它揭示了陰陽沖三位一體的辯證關系。緊接著,老子以天道比人道,闡述了圣人治國應遵循的法則。于是出現(xiàn)了第二條線,“圣人——百姓——XX——守中”。要全面理解老子本章的含義,就要解開“XX”的奧秘,而老子并沒有直接給出答案。
我們先看第一條線。天地與萬物可視為一對陰陽,天地為陽,萬物為陰,它們是宇宙這個整體的兩個對立面。按照矛盾的對立統(tǒng)一法則,天地與萬物共生共滅,相輔相成。道生天地萬物,天地未成形前,沒有萬物,一旦形成,便有了萬物,此謂共生;天崩地裂,則萬物不存,萬物皆逝,也就沒了天地,此謂共滅;天地滋潤萬物,萬物生生不息,萬物世代繁衍,則天長地久,此謂相輔相成。可見,天地與萬物確實構成了一對陰陽關系。只要有陰陽,就會有陰陽間的相互作用,也就自然會有調和陰陽交合的沖氣,這是《道德經》地四十二章的重要結論,“萬物負陰抱陽,沖氣以為和?!?/a>那么,什么是天地間的沖氣呢?上一章中,我們通過對沖氣屬性的探討對其體貌及功能有了具體人識,它虛而無形,無處不在,不斷地作用于天地與萬物之間,滋潤萬物,帶給萬物無窮無盡的生機。這恰恰就是本章所說的“虛而不屈,動之愈出”。所以,這里的橐龠就是老子用來比喻天地間的沖氣的。于是,我們便有了一個完整的“陰陽沖模型”,其三位一體,共生共滅,相輔相成,而沖氣是決定陰陽交合不可或缺的媒介,沒有沖氣,陰陽也就喪失了各自的作用。沖氣猶如橐龠,撐起了蒼天的脊梁,主宰著大地的沉浮,滋潤著萬物的生長。沖氣又名中氣,守中就是守沖。只有守住了沖氣才能守住陰陽交合,才會有延綿不斷的生息繁衍,此謂“守中”。
現(xiàn)在我們來看第二條線。圣人與百姓構成了一對陰陽,圣人為陽,百姓為陰。按照老子的理論,圣人之所以為圣人,是因為圣人沒有自我,圣人的身就是百姓的身,圣人的心就是百姓的心,否則就不成其為圣人,此謂共生共滅。圣人不為百姓之所為,“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其目的就是讓百姓大有作為,百姓的成就便是圣人的成就,此謂相輔相成。所以圣人與百姓構成了一對陰陽關系。圣人和百姓既為陰陽,那么調和這對陰陽的沖氣又是什么?這便是本章的核心所在。答案并不難找,就在“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當中。我們在《道德經》第四十二章中將會看到,老子的陰陽說是典型的“三元論”,其中,陰陽并不直接發(fā)生作用,而是通過其媒介沖氣間接地發(fā)生作用。“居無為之事”就是圣人要完成那些由百姓所做的事情,但卻并不是自己親力親為地去做,也不是通過言傳身教指導百姓去做,而是一切通過“行不言之教”將目標、任務、乃至方法傳授給百姓,由百姓自己去獨立完成。由此可見,“不言之教”扮演了沖氣的角色。何又為“不言之教”?《道德經》第三章作了完整的闡述,就是價值引導和制度防范,即我們今天的文化建設和制度建設。于是,在圣人與百姓這對矛盾中,“守中”就是搞好文化建設與制度建設。這便是老子沒有挑明、讓人自悟的答案。可見,在老子的治理模式中,文化建設和制度建設被置于一個決定圣人與百姓這對陰陽賴以生存的核心地位。
一旦完整地勾勒出上述兩條可以類比的平行線,本章的主題便隨即就躍然紙上,它就是“守中”。本章的邏輯脈絡也顯得十分清晰,通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引導出兩個可以類比的模式——“天地萬物”模式和“圣人百姓”模式,再根據以天道比人道的法則,歸納總結出圣人治國中“守中”的核心作用,即必須守住文化建設和制度建這一高地。本章在理論鋪墊上用到了第二章和第三章的“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第四章中有關“沖氣”的屬性描述,以及第四十二章中的陰陽沖作用模型“萬物負陰抱陽,沖氣以為和。”這反映出《道德經》在大的章節(jié)布局上也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十分嚴謹?shù)?;而《道經》的論述中頻繁引用《德經》部分的結論,從側面說明了為什么帛書以《德經》為先,《道經》隨后的內在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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