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通感?“通”是相通、相聯(lián)系的意思,“感”是感覺,即是人們常說的視、聽、味、嗅、觸五種知覺。在描述客觀事物時,將人的各種知覺互相溝通、轉(zhuǎn)換、遷移,即為通感。簡言之,所謂通感即是以感覺寫感覺的一種修辭方法。
在通感中,顏色是有溫度的,聲音是有形狀的,冷暖是有重量的。欣賞建筑的重復(fù)與變化的樣式會聯(lián)想到音樂的重復(fù)與變化的節(jié)奏;聞到酸的東西會聯(lián)想到尖銳的物體;聽到飄渺輕柔的音樂會聯(lián)想到薄薄的半透明的紗子。通感技巧的運(yùn)用,能突破語言的局限,豐富表情達(dá)意的審美情趣,起到增強(qiáng)文采的藝術(shù)效果。通感的運(yùn)用有以下幾種情況:
一、聽聲類形,即以視覺寫聽覺
“故歌者,上如抗,下如隊,曲如折,止如槀木,倨中矩,句中鉤,累累乎端如貫珠?!保ǘY記·樂記》)
這幾句大意是:那些善于唱歌的人,歌聲昂揚(yáng),如用力舉物;歌聲低沉,如物體墜落;歌聲婉曲,猶如樹枝彎折;歌聲停止,好像枯木挺拔;直而折曲的歌聲,方正如矩;委婉的歌聲,圓曲如規(guī),聯(lián)貫起來正如一串珍珠。
歌聲本來訴諸于人的聽覺,但是卻給人很多視覺感受:歌聲高亢如用力舉物,歌聲下滑如物件下墜,歌聲婉轉(zhuǎn)如樹木彎折,而歌聲停止則如枯木兀立……所有這些,都是由聽覺到視覺的遷移,聽到的仿佛看到的一樣,這便是聽聲類形。
“雪凈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借問梅花何處落?風(fēng)吹一夜?jié)M山關(guān)?!保ǜ哌m《塞上聽吹笛》)
在明月當(dāng)空的草原之夜,有人吹起《梅花落》的曲子,那陣陣悠揚(yáng)的笛聲,竟化成了落滿關(guān)山的朵朵梅花。在這里,詩人把聽覺美的特征表現(xiàn)為與之相通的視覺美的特征,創(chuàng)造了梅花飄灑似的笛聲這一通感形象。
“歌聲/象煞黑天上的星星/越聽越燦爛”(臧克家《春鳥》)
屬于聽覺藝術(shù)的“歌聲”,本是缺乏具體形象感的東西,而詩人卻將其轉(zhuǎn)化為屬于視覺范疇的星星,且能“聽”出“燦爛”來。在此,感覺的相互挪移,不僅刺激著人的聽覺神經(jīng),而且使人的視覺神經(jīng)也同時活躍起來,賦予“歌聲”以最大的可感系數(shù),形象地表現(xiàn)了“歌聲”的音色美。
二、聽聲類聲,即以聽覺寫聽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瓌e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dāng)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保ò拙右住杜眯小罚?/span>
在這里,急雨聲、私語聲、珠落玉盤聲、鶯語聲、幽咽泉聲、銀瓶破裂聲、刀槍相擊聲、裂帛聲用來描繪琵琶聲,是以聲類聲。這里并未產(chǎn)生感覺的遷移,仍然用聲音寫聲音,渲染烘托了一場精妙絕倫的琵琶演奏。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保ɡ钯R《李憑箜篌引》)
“玉碎鳳凰叫”,是以聲類聲,但也可以喚起形象。王琦注:“玉碎狀其聲之清脆;鳳叫,狀其聲之和緩?!庇址Q:“蓉泣,狀其聲之慘淡。蘭笑,狀其聲之冶麗。”就是以聲類形了。
三、聽聲可觸,即以觸覺寫聽覺
“間關(guān)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灘。水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漸歇?!保ò拙右住杜眯小罚?/span>
“鶯語花底滑”、“水泉冷澀”,“滑”和“冷澀”是觸覺,即聽覺向觸覺的轉(zhuǎn)換。
“王小玉便啟朱唇,發(fā)皓齒,唱了幾句書兒。聲音初不甚大,只覺入耳有說不出來的妙境:五臟六腑里,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保▌⒍酢独蠚堄斡洝罚?/span>
如果光說王小玉說書的聲音很柔美,聽起來很舒服,難免俗氣,劉鄂的高明之處就是運(yùn)用通感手法將無形無味的聲音描摩得仿佛可以觸摸一樣:“五臟六腑里,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這便是以觸覺寫聽覺。
“細(xì)雨剛停,細(xì)雨剛停/雨水打濕了墓地的鐘聲……”(李瑛在《謁托馬斯·曼墓》)
鐘聲悠長,本不可觸摸,但一個“濕”字,便讓人對聲音產(chǎn)生了觸覺感受。
四、見形類聲,即以聽覺寫視覺
“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保ㄋ纹睢队駱谴骸ご壕啊罚?/span>
“鬧”本指聲響,但在這里卻是指春意蓬勃的景象,是一種由視覺到聽覺的遷移,這一句把杏花盛開的無聲的姿態(tài)和色彩轉(zhuǎn)化成了波動的聲音,即是見形類聲。
“微風(fēng)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yuǎn)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朱自清《荷塘月色》)
“清香”乃是嗅覺,“歌聲”乃是聽覺,作者將兩種感覺互通,“清香”如同“歌聲”,屬于以聽覺寫視覺的通感。
五、見形可觸,即以觸覺寫視覺
“鳥拋軟語丸丸落,雨翼新風(fēng)泛泛涼?!保ɡ韬啞洞河渭恼颉罚?/span>
按邏輯思維,五官各有所司,不兼差也不越職。就是說,觸覺和視覺是河水不犯井水的。
但是有些事物一經(jīng)滲透了人的主觀感受后,某些感覺之間就可以相通了。比如,被雨水打濕后的鳥兒的羽翼就會讓人感受到絲絲涼意,“雨翼新風(fēng)泛泛涼”便是見形可觸的感覺互通。
“楊花撲帳春云熱,龜甲屏風(fēng)醉眼纈?!保ɡ钯R《蝴蝶飛》)
由“春云”這一視覺形象引起了“熱”的觸覺感受,這就是以觸覺寫視覺的通感手法運(yùn)用。
六、見形可品,即以味覺寫視覺
“風(fēng)霜酸苦稻粱微,羽毛摧落身不肥?!保n愈 《雜曲歌辭·鳴雁行。)
凄風(fēng)苦雨,一般用來形容生活的艱辛和境遇的凄涼?!帮L(fēng)霜酸苦”指風(fēng)霜帶有酸苦味兒,這是詩人經(jīng)歷世事滄桑之后的主觀感受,味覺通于視覺。
刻畫女子,有人這樣寫:“這女子的長相十分甜美”。
“甜美”本來是味覺類詞語,這里用來描繪女子長相,一個姿色嬌好可人的女子形象就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了。
七、見形可嗅,即以嗅覺寫視覺
“雨過樹頭云氣濕,風(fēng)來花底鳥聲香?!保?賈唯孝《登螺峰四顧亭》)
鳥聲怎么會有香味?這其實是一種由視覺和聽覺向嗅覺的轉(zhuǎn)換與遷移。《登螺峰四顧亭》這首詩描繪的是四顧亭周圍的美好景致。當(dāng)時,陣雨襲來,空氣有些濕潤了,微風(fēng)吹過花枝,啾啾的鳥聲似乎夾雜著濃郁的香味。這是一種見形可嗅的唯美通感。
八、嗅通于形,即以視覺寫嗅覺
“香聲喧橘柚,星氣滿蒿萊?!保ā稄堈滋K移酌根遂宅》)
氣味本無形體,不可觸摸,但是在詩人的眼里,它卻如同橘柚,如同菊蒿,有色有形。
“這里除了光彩,還有淡淡的芳香,香氣似乎也是淺紫色的,夢幻一般輕輕地籠罩著我?!保ㄗ阼薄蹲咸偬}瀑布》)
這里香氣帶有顏色,由看不見的東西變成了看得見的東西,是為嗅通于形的通感手法。
九、人通于物,即以物寫人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保ǘ鸥Α洞和罚?/span>
花并不能感時濺淚,鳥自然也難以領(lǐng)會人的離愁別恨,有這樣感觸的只是詩人自己。在安史之亂的動蕩歲月里,詩人幾經(jīng)罹難,飽受挫折,整日沉浸在凄苦之中。這兩句詩形象地表明了作者當(dāng)時的心境,屬于移情于物的通感手法。
由于通感即為感覺相通的修辭方法,而人的感覺又分為視、聽、味、嗅、觸五種,所以通感的運(yùn)用類型不限于以上幾種,應(yīng)該還有其他類型,這里不再一一列舉。不過,通感手法融合使用的情況很多,高明的寫手總是設(shè)法調(diào)動各種感官制造通感盛宴。
“王小玉便啟朱唇,發(fā)皓齒,唱了幾句書兒。聲音初不甚大,{只覺入耳有說不出來的妙境:五臟六腑里,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唱了十?dāng)?shù)句之后,漸漸的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個尖兒,像一線鋼絲拋入天際,不禁暗暗叫絕。那知他于那極高的地方,尚能回環(huán)轉(zhuǎn)折;幾囀之后,又高一層,接連有三四疊,節(jié)節(jié)高起?;腥缬砂羴矸迮实翘┥降木跋螅撼蹩窗羴矸逑鞅谇ж?,以為上與天通;及至翻到傲來峰頂,才見扇子崖更在傲來峰上;及至翻到扇子崖,又見南天門更在扇子崖上:愈翻愈險,愈險愈奇!
那王小玉唱到極高的三四疊后,陡然一落,又極力騁其千回百折的精神,如一條飛蛇在黃山三十六峰半中腰里盤旋穿插,頃刻之間,周匝數(shù)遍。從此以后,愈唱愈低,愈低愈細(xì),那聲音漸漸的就聽不見了。滿園子的人都屏氣凝神,不敢少動。約有兩三分鐘之久,仿佛有一點聲音從地底下發(fā)出。這一出之后,忽又揚(yáng)起,像放那東洋煙火,一個彈子上天,隨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縱橫散亂。這一聲飛起,即有無限聲音俱來并發(fā)。那彈弦子的亦全用輪指,忽大忽小,同他那聲音相和相合,有如花塢春曉,好鳥亂鳴。耳朵忙不過來,不曉得聽那一聲的為是。正在撩亂之際,忽聽霍然一聲,人弦俱寂。這時臺下叫好之聲,轟然雷動?!?/span>
這是《老殘游記》“王小玉說書”的精彩片段,也是通感運(yùn)用的經(jīng)典段子。這里時而聽聲類形,以視覺寫聽覺;時而聽聲類聲,以聽覺寫聽覺;時而聽聲可觸,以觸覺寫聽覺;時而聽聲可品,以味覺寫聽覺。把個王小玉的說書的情節(jié)寫得蕩氣回腸!
“魯達(dá)再入一步……撲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鮮血迸流,鼻子歪在半邊,卻便似開了個油醬鋪,咸的、酸的、辣的一發(fā)都滾出來……提起拳頭來就眼眶際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縫裂,烏珠迸出,也似開了個彩帛鋪,紅的、黑的、紫的都綻將出來?!种灰蝗?,太陽上正著,卻似做了一個全堂水陸的道場,磬兒、鈸兒、鐃兒一齊響?!?/span>
這是《水滸全傳》中“魯提轄拳打鎮(zhèn)關(guān)西”的情景,其中通感手法的運(yùn)用令人叫絕?!按虻悯r血迸流,鼻子歪在半邊,卻便似開了個油醬鋪,咸的、酸的、辣的一發(fā)都滾出來”是視覺與味覺相通;“又只一拳,太陽上正著,卻似做了一個全堂水陸的道場,磬兒、鈸兒、鐃兒一齊響”則是由視覺向聽覺的遷移。通過通感手法的運(yùn)用,刻畫了一個性如烈火、嫉惡如仇梁山好漢形象。
另外,我們運(yùn)用通感這種修辭方法的時候,要注意通感和比喻、通感和擬人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
1、通感與比喻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
比喻由本體和喻體構(gòu)成。在一個比喻句中,有時候本體和喻體之間還要借助比喻詞來連接。形成比喻必須滿足兩個條件:一是本體和喻體之間要有相似點,二是本體和喻體是不同類的兩種事物。換句話說,本體和喻體之間如果沒有相似點,本體和喻體是相同類別的事物,即不能構(gòu)成比喻。
通感用來描述人的主觀感受,是感覺的轉(zhuǎn)換和遷移,相通的兩種感覺不需要有相似點,也可以是相同類別的事物。比如“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边@里急雨聲、私語聲、珠落玉盤聲與繁雜的琵琶演奏聲之間有相似點,但因為用來描繪的事物與被描繪的事物之間屬于相同類別,所以只能算聽聲類聲的通感,而不是比喻。
如果相通的兩種感覺之間既有相似點,又分屬于不同類的兩種事物,那么這種情況既是通感又是比喻。比如“雪凈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借問梅花何處落?風(fēng)吹一夜?jié)M山關(guān)?!边@里陣陣笛聲與點點梅花有相似之處,且屬于不同類的兩種事物,悠揚(yáng)的笛聲變成點點梅花,化無形為有形,是為比喻。但它畢竟是以視覺寫聽覺,所以也是通感手法。
另外,比喻的目的是將抽象的事物具體化、形象化。而通感,不一定將抽象的事物具體化、形象化,它有可能使被描述的事物更加抽象,更加難以揣度。
2、通感與擬人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
擬人是指把物當(dāng)作人,使其具有人的外表、個性或情感的修辭手法。
如果一個包含通感手法的句子,被描述的事物有了人的外表、個性或情感,那么這種情況則既是通感又是擬人,這是通感與擬人的重疊之處。比如“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這兩句,花和鳥具有人的情感,當(dāng)然屬于擬人。但是,花并不會感時濺淚,鳥也不會因為人的離別而傷心,感時濺淚和恨別驚心是詩人的主觀感受,是人通于物的寫法,所以它又屬于通感手法。又如“歌聲很甜美”一類句子,“甜美”屬于味覺感受, “歌聲”則屬于聽覺感受,這里的“甜美”并不是擬人的用法,而是聽聲知味的通感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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