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四年(745),大唐皇宮的御書房內(nèi),皇帝李隆基負手站在窗前,默默地凝視著天空,天上的白云分分合合,宛如他的人生。
(遠眺長安)
想當(dāng)年,金戈鐵馬,誅“韋后”而奪權(quán),斬“太平”而登基,用多謀善斷的“姚崇”穩(wěn)定朝局,用剛正不阿的“宋璟”治吏,用文武雙全的“張說”改革兵制,為了經(jīng)略嶺南,又用張九齡為相、用裴耀卿修運河,溝通南北,發(fā)展經(jīng)濟。歷時三十年,大唐終于在他手中走進了巔峰時刻。
時輪轉(zhuǎn)動,李隆基的人生已經(jīng)匆匆走過了六十個年頭。他全神貫注,讓大唐這輛馬車在他的指揮下向前方飛奔而去。
“朕給天下人帶來了如畫的萬里江山,他們又給朕帶來了什么?”日復(fù)一復(fù)地工作讓李隆基煩燥得無來由的暴怒起來。他轉(zhuǎn)過身來,走向書案,只見他眉毛飛長,嘴角緊繃如刀,一雙深遂的眼睛,讓人一眼望去好像有一種透視人心的魔力。
一本奏折安靜地躺在書案上,“濟陽別駕”魏林在奏折中說,他以前當(dāng)朔州刺史的時候,當(dāng)時的河?xùn)|節(jié)度使王忠嗣,曾拉攏他一起尊奉太子,被他嚴辭拒絕。魏林密告王忠嗣有不臣之心,這讓李隆基突然警惕起來。
(唐玄宗批奏折)
李隆基輕輕地閉上雙眼,腦海中開始搜索王忠嗣的所有資料。王忠嗣(訓(xùn)),年九歲時,其父死于王事,被養(yǎng)于宮中。及長,沉默寡言卻雄毅過人,為人嚴肅穩(wěn)重而有大將之風(fēng),自己也稱贊過他,“爾后必為良將”。而王忠嗣也不負帝心,在幾次對外的戰(zhàn)爭中都取得了驚人的戰(zhàn)績。此時的他已成長為邊關(guān)重將,兼任河?xùn)|、河西、朔方三鎮(zhèn)節(jié)度,手中兵力高達193000余人。
曾幾何時,李隆基曾為自己給大唐培養(yǎng)出一位名將而感覺到欣喜不已。但是王忠嗣在成長的過程中,卻與當(dāng)今太子李亨交厚。這樣一來,在他心里,王忠嗣的忠誠度便不知不覺地下降了。
大唐自開國百年,每一任皇帝都帶著“血淋淋”的鮮血上位,這仿佛是一種宿命。李隆基自己就走過這個輪回,他一手發(fā)動了“唐隆政變”、“先天政變”,逼父親讓位,逼長兄退位,用冷酷無情鋪就了自己的帝王之路。
(血色宮庭)
“難道,亨兒等不及了嗎?”,李隆基睜開了眼睛。登基已有三十三年,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六十歲了。年紀(jì)越老,他更是對皇權(quán)眷戀不去,越是防備“玄武門事變”的故事重現(xiàn),越是對那幾個兒子防之又防,特別是當(dāng)今太子李亨。
“不行”,李隆基搖了搖頭,他暗暗地下定了決心?!?strong>先敲掉太子的羽翼,讓他老老實實地等到自己百年之后,再來繼承皇位吧!”此時的李隆基已將目標(biāo)對準(zhǔn)了“太子黨”的隴右節(jié)度皇甫惟明,和出于身關(guān)隴韋氏大族的太子妻兄——刑部尚書韋堅。
魏林對王忠嗣私下他拉攏的話進行唯肖唯妙地描述,“早與忠王同養(yǎng)宮中,我欲尊奉太子”。看到這話,李隆基內(nèi)心波瀾不驚。他一生不知道經(jīng)過了多少大風(fēng)大浪,一個小小的“太子外結(jié)邊將”還不足于讓他驚心動魄。
江山社稷、萬千臣民皆為他一言而動。此時的他就處于劍仙登臨絕頂、縱橫無敵的一種寂寞時刻?!坝质且粓霁C鹿之宴!”,既然有了目標(biāo),他豪心頓起,臉上露出了笑容,側(cè)過頭來對著不遠處的一個太監(jiān)說道,“高翁”,又指了指著奏折問,“這個魏林,何許人也?”
(高力士劇照)
高翁,高力士也!早在女帝時代就跟在了李隆基的身邊,他仿佛就是李隆基的一個影子。隨帝心而動、隨帝意而為,二人相伴多年,時間長了,李隆基便稱他為“翁”,高力士也隨之權(quán)傾一時。
魏林,高力士當(dāng)然明白是什么人,這個人說白了就是李林甫門下的一條狗。此時正值朝中“相國黨”和“太子黨”兩派權(quán)力激烈交鋒的時刻,但這種事情也不能當(dāng)著君王面點破,高力士裝作深深地思考,事情就是這樣的扯蛋,他也不能表現(xiàn)出對朝局一副無比熟悉的樣子。片刻才回答道,“陛下,魏林出身于左相席豫門下,此人得到了中書令門下省的一致重視?!?/strong>
李隆基“哼”了一聲,席豫就一慫包蛋,在中書省內(nèi)“軟弱”出了名的,李林甫選擇推薦他一起搭班子,就是為了強勢攬權(quán),此時的中書省早已經(jīng)被李林甫一人所把控。
高力士說得隱諱,李隆基當(dāng)然也聽得懂,不過,他用李林甫為右相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為了壓制相權(quán),一切不利于君權(quán)擴大的人和事,都讓他用李林甫為他一一鏟除。
那魏林所上的奏折就是李林甫在后面指使了,要動王忠嗣也不是不行,但不是現(xiàn)在。“李林甫,你可別壞了我的大計!”李隆基重重地說了一句話。然后又輕蔑地嘲諷,“老匹夫!老夫布的局,你豈能知?”
李林甫總認為皇帝要換掉李享,再說他與“太子黨”早已勢成水火。有朝一日李亨如果登基,那就是他滅門之日。李林甫大力推動“倒太子”一事,就是種因于此。
(倒太子)
但是,他有他的堅持,皇帝有皇帝的想法。廢“太子李瑛”的時候,張九齡就說過“廢立太子,動搖國本”,李隆基也得到了教訓(xùn),他早就不想再更換太子了。
但是,削弱“太子黨”和李林甫的目標(biāo)卻是一致的,不過,“不換太子”的想法可不能讓李林甫察覺,否則他就要狗急跳墻,鬧出大亂子來。
“李林甫以后肯定是被“烹”的結(jié)局,不過,朕還是得給他一點念想”,李隆基漸漸陷入沉思,“不如表現(xiàn)出對某個王子的興趣,讓人感覺到朕左右難以選擇的錯覺,這樣就不怕李林甫不跳入這個陷阱中來?!蹦沁x哪個王子比較好呢?慶王?永王?還是壽王?還是選壽王吧,自武愛妃逝后,朕就沒有再關(guān)注過瑁兒了。
歷史上的武惠妃最受李隆基寵愛,名為惠妃,實為王后,李隆基曾有立惠妃之子李瑁為太子的想法,李林甫也是以“盡力保護壽王”為由搭上了惠妃這條線,才登上了相位。
(唐玄宗與武惠妃)
可惜死得太早,開元二十五年(737),年僅38歲的武惠妃去世,李隆基從此處于寂寞之中,這為后來高力士給楊玉環(huán)牽線搭橋埋下了伏筆(本文會把這個事件往后推遲幾年)。
李隆基心情一放松,拿起了桌上的奏折,心中便有了計較。最近李林甫上竄下跳得過份,他這么不顧大局地彈劾王忠嗣,不妥!削弱太子勢力必須以“溫水煮青蛙”的方式進行,不能操之過急。一旦逼急了王忠嗣,二十萬邊軍嘩變,這個罪責(zé)他李隆基擔(dān)當(dāng)不起,李林甫更擔(dān)當(dāng)不起。李林甫是他的一條狗,但這條狗也須適當(dāng)敲敲。
“算了,先放王忠嗣一馬吧,下次有機會再除掉他!”李隆基想好之后,他迅速拿起奏折,遞給高力士,“高翁,替朕把這一本奏折還給李相國,順便再跟他聊聊!”高力士軀起身子,接過了奏折,抬起頭一臉霧水地問道,“陛下要奴婢跟相國聊什么?”李隆基沉吟片刻,說道,“你就和他聊一聊張九齡和裴耀卿兩位老相國。”
開元二十五年,張九齡罷相,史載是受監(jiān)察御史周子瓊的牽連而被貶。其實不然,真實原因有三:一是大唐相權(quán)過重,制衡了君權(quán),所以李隆基用換相來擴大君權(quán);二是他在國家大事面前,毫不妥協(xié)的態(tài)度,惹怒了李隆基;三是他極力反對廢掉太子李瑛,他根本就不明白這皇帝壓根就不需要太子。
燈火初上,相國府上,“月堂”的庭院之中,李林甫坐在他的書房里苦苦思索“倒太子”的對策。在這個書房里,他謀劃了一起又一起的陰謀詭計,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每每他一臉輕松地從月堂里走出來,就代表著朝庭中又有一位大臣將要家破人亡。時人稱之為“月堂思計”。
(李林甫)
所以當(dāng)他在月堂里靜坐的時候,府中下人不得喧嘩,不能打撓,否則杖斃,這是相府中最嚴厲的一條家規(guī)。
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管家連滾帶爬地跑進來稟報,“稟報老爺,大將軍高力士來訪!”李林甫驀地站了起來,臉上驚訝、擔(dān)憂、驚喜數(shù)種表情交集,高力士親來,會是小事嗎?
“快!快快迎接!”管家剛想后退,李林甫又覺得不妥,“還是我親自去接吧!”
李林甫快步走到了大門口,他臉上堆起了笑容,“阿翁親臨鄙宅,真令蓬蓽生輝,我說一早屋檐下的喜鵲為何要叫得這么響,原來是種因于此,快快請進!”李林甫眉毛飛著喜色,堪比五月春光。
“真是愧不敢當(dāng)??!我一區(qū)區(qū)宮人而已,竟然讓相國親自來迎接,若傳開去,人人定會說我不自愛了,這不進也罷!不進也罷!”
高力士說笑著,人便往邊門處走,李林甫哈哈一笑,“阿翁真會說笑!阿翁親臨,老夫若不親自來接,豈不讓世人笑話老夫不知禮節(jié)?”說罷,他拉住高力士的手,直往大門走去。
李林甫家
李林甫已經(jīng)察覺了高力士是有所而來,二人圍著茶幾而坐,便讓下人上了茶。高力士輕輕端起茶杯,品味著茶的芳香,李林甫眼光下垂,嘴角溢著謙卑的笑意。兩人多少年沒單獨坐在一起了,今日相逢,又豈是為喝一杯茶那么簡單。
沉默了半晌,高力士將茶杯放下,淡淡一笑,從懷里摸出本奏折,輕輕擱在幾上,“這是皇上讓我還給你的?!?/p>
李林甫一驚,原來高力士是受皇上的命令來還一本奏折,只是隨便一個小太監(jiān)便可做的事卻讓高力士來做,他不禁倒吸了口涼氣,“這里面究竟寫的是什么?”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拾起奏折,封面上寫著“濟陽別駕魏林”,李林甫像遭到了當(dāng)頭一棒,他抬頭向高力士望去,卻見他仍在低頭喝茶,水汽繚繞的一片朦朧。
他急忙打開奏折,果然是彈劾王忠嗣的那本奏折,上面一字未批。李林甫忽然覺得頭皮一陣發(fā)炸,彈劾王忠嗣的奏折,皇上卻還給自己,也就是說皇上的心里清清楚楚,是自己在向王忠嗣下手,而讓高力士來,是在嚴重警告自己不要妄動王忠嗣。
但李林甫的緊張只是在一瞬間,他很快便冷靜下來,“阿翁可知皇上為何要將奏折給老夫?”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可無辜的姿態(tài)還是要擺一擺的。
(邊喝茶邊打太極)
高力士終于放下了茶杯,笑道:“皇威浩浩蕩蕩,我不敢多加揣測。本來只是想讓一小太監(jiān)送還,不過近來風(fēng)雨交加,頗念故人,所以便親自來相府上走一走,來跟相國敘敘舊?!比缓?,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的頭發(fā),“老咯,多來看看老朋友,再不多看一眼,以后就看不到了!”說完哈哈一笑。
“敘敘舊?”李林甫心冷笑不止,他滿臉堆笑道:“阿翁找我敘舊,這是我的榮幸才對。”
高力士喝了一口熱茶,讓熱氣暖了胸腹,這才笑道:“眼看就要到了新年,這已經(jīng)是天寶五年了,想想皇上剛登基之時,仿佛就是昨天才發(fā)生之事,可這一晃已經(jīng)三十年過去了?!?/p>
李林甫亦感慨道:“陛下初登基之時,我只是個宮庭侍衛(wèi),但也意氣風(fēng)發(fā)?!彼恢父吡κ?,又回指自己,笑道:“現(xiàn)在你我都老了,壯心已逝去!”說罷,二人一起撫掌大笑。
沉吟片刻,高力士緩緩道:“說到相國,老夫倒想起了張齡和裴耀卿?!?/p>
聽到此話,李林甫的眼光立刻銳利起來, 高力士卻似乎沒有察覺李林甫的異態(tài)。說到此,高力士又嘆了兩聲,起身對李林甫歉道:“相國公務(wù)繁忙,老夫卻也有要事在身,今天晚上還要安排皇上去壽王府一趟。唉,皇上是深情之人,自惠妃娘娘逝后,再也不敢去那傷心之地。。。。。?!备吡κ恳桓辈桓叶嘌缘臉幼?,他向李林甫拱拱手,微微一笑,“實在失禮之極,也該去了”,便告辭而去。
李林甫便將他送出大門。主人不留客,也顯得太不熱情了,不過高力士也不放在心上,他登上了那一輛華麗寬大的馬車,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林甫望著馬車的方向久久不語,張齡和裴耀卿在開元二十五年被他設(shè)計同時罷相,所謂“一雕挾兩兔”,這是他平生最大的黑鍋,其實后面還有黑手,他只是一個執(zhí)行者罷了。
(玄宗與李林甫劇照)
李林甫已經(jīng)明白過來,什么敘舊,其實就是替李隆基給自己下達任務(wù)罷了。
再聯(lián)想到李隆基今天晚上駕臨壽王府,李林甫一直是壽王李瑁的支持者,想到這里,他心里頓時火熱起來,只要扳倒當(dāng)今太子,壽王上位,那他的家族將跳過懸崖,再保一世富貴。他此時已經(jīng)明白了李隆基地用意——重復(fù)開元二十五年故事,除掉皇甫惟明和刑部尚書韋堅。
是夜,李隆基駕臨壽王府,壽王府燈火通明,名貴的波斯紅地毯鋪了長長的一路。壽王以及新婦帶領(lǐng)著一府人馬遠遠地長跪不起,向這位天下共主請安??吹酱饲榇司?,李隆基心中憐意大起,自愛妃逝后,自己就沒有在意過瑁兒了。
不過,這種憐意也只是一瞬間,帝王之家,哪來的親情可講?李隆基瞬間又恢復(fù)了冷醋無情的帝王心態(tài),愛妃的眼淚、多年以來的夫妻恩情,相比于江山社稷又能算得了什么?
今天晚上前來,只是做個姿態(tài),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父子情懷。明天只要“皇帝駕臨壽王府”“皇帝屬意于壽王”的消息傳遍長安城,那此行的目的就已經(jīng)完全到達。
皇帝的車輦到了王府大門,李隆基伸了伸手,“平身吧!”。壽王以及新婦聽命起身。
(楊玉環(huán)電影劇照)
李隆基抬眼望去,想細看自己的兒子,卻見其身邊有一輪絕世新月冉冉升起。只見她身著亮麗明黃色宮裙,絕代風(fēng)華在一身紗裙中若隱若現(xiàn),她云鬟霧鬢、肌膚勝雪、儀態(tài)豐滿,令人浮想聯(lián)翩,雙眸有如一剪秋水,在暗夜中明亮有神,流盼不息,光芒四射。。。李隆基只是與她對了一眼,他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瞬間崩塌。。。。。
天寶五年(746)上元夜,太子李亨出宮游玩為名,密會妻兄韋堅,而韋堅再密會皇甫惟明,被李林甫的人抓住現(xiàn)形,李林甫立即上奏,稱韋堅身為內(nèi)戚結(jié)交邊將,就此掀開“韋堅案”。唐玄宗趁機大怒,利用“韋堅案”將太子一黨的韋堅、隴右節(jié)度使皇甫惟明貶官(后來都被賜死)。
天寶六(747)年,經(jīng)過一系列安排,王忠嗣先是被人誣告謀反下獄。李隆基下令處以極刑,卻(密令)哥舒瀚死諫相救,玄宗(假裝)感于其誠,網(wǎng)開一面。而哥舒瀚因為冒死相救的緣故,被隴右舊部所接受,順利地當(dāng)上了隴右節(jié)度使,玄宗完成了軍隊和平交接的布局。王忠嗣出獄后,被貶為漢陽太守,一年后又貶為漢東郡太守,在去上任的路上“憂郁”而死。
玄宗晚年,可謂昏庸至極。天寶十四年(755),安史之亂爆發(fā),戰(zhàn)亂給國家?guī)砹藷o比劇痛的創(chuàng)傷。
(安史亂起、山河破碎)
玄宗之后,有郭子儀、李光弼兩位名將力挽狂瀾,又歷經(jīng)了之后十幾位帝王的努力,皆無力回天,大唐就此沉淪。
參考資料:
《新唐書》、《舊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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