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政卷
四．一
道呵！萬物之柱（柱：支柱，意為天地萬物的支柱）也，善人之寶也，不善人之所保也。美言可以市尊，正行可以賀人；人之不善，何棄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雖有拱之壁以先而駟馬，不若善而坐進此道。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不曰(yuē)，求以得，有罪以免予？故為天下貴。希言自然。飆（飆：狂暴，癲狂）風不終朝，暴雨不終日，孰為此？天地尚不能久也，又何況于人乎？故從事于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之。同于德者，道亦德之；同于失者，道亦失之。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于郊。罪莫大于不可欲，禍莫大于不知足，咎（咎：咎由，自找的）莫慘于欲得。故知足之足，恒足矣！其安也，易持也；其未兆也，易謀也；其脆也，易判也；其微也，易散也，為之于其未有也，治之于其未亂也。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作于壘土；百仞（百仞：仞，古計量單位。周制八尺為仞，形容極高）之高，始于足下。民之從事也，常于其成事而敗之，故慎終若始，則無敗事矣！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教不教，復眾人之所過，以復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也。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臨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也，其神不傷人也；非其神不傷人也，圣人亦不傷也。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四．二
太上，不知有之；其次，親譽之；其次，畏之；其下，侮之！信不足焉，則有不信。猶呵，其貴言也，成功遂事而百姓謂我自然（自然：自然而然）。以正治邦，以奇用兵，以無私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也哉？以此，夫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民多利器，而邦家滋昏；人多智技，而奇物滋起；法令滋章，而盜賊多有。是以圣人之言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私，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其政憫憫，其民惇惇；其政察察，其邦缺缺。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也，正復為奇，善復為妖（妖：妖邪、邪惡），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是以圣人教之也，方而不隔，廉而不刺，直而不肆，光而不耀。智者不言，言者不智。塞其欲而閉其悶，和其光而同其塵，銼其銳而解其紛，是謂玄同。故不可得而親，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亦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治人事天，莫若嗇。夫惟嗇，是以早服（早服：早做準備）；早服，是謂重（重：厚重。此字為意聯(lián)字）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無不克，則莫知其極（其極：無法估量）；莫知其極，則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柢，長生久事之道也！
四．三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垢（芻垢：很稚嫩很渺小、生命很短暫的塵垢）；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垢。天地之間，其猶橐籥（橐籥：風袋）乎？動而愈出，虛而不竭。多聞數(shù)窮，不若守于中！天長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長生。是以圣人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不以其無私欲？故能成其私！我恒有三寶持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為物長。今舍其慈且勇，舍其儉而廣，舍其后且先，則必死矣！夫慈，以戰(zhàn)則勝，以守則固；天將建之，如以慈垣之。古曰善為道者，非以明民也，將以愚之也。民之難治也，以其智也。故以智治邦，邦之賊也；以不智治邦，邦之德也。恒知此兩者亦稽式（稽式：差別）也，恒知稽式，此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乃至大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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