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與兒子遠離家庭獨居黃州達四個月,家人由弟弟蘇轍帶領(lǐng)來黃州,這是遠途搬家,不是輕松旅游,蘇轍要帶著兩家?guī)资?,乘舟南行,前往遙遠的江南新任所高安任職酒監(jiān)。
依照林語堂先生介紹:“酒監(jiān)的職位并不像我們想象的那么好,只相當(dāng)于官營的一個酒館經(jīng)理而已。”;也有學(xué)者認為酒監(jiān)是朝廷專門設(shè)置的監(jiān)督國家干部酗酒問題的官員。
――其實不是如此,沒有史料證明宋代政府曾開辦“官營酒館”;宋代朝廷也不監(jiān)督官員飲酒,只是對釀酒的作坊設(shè)官員管理而已。蘇轍的酒監(jiān)一職大概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的XX專賣局或酒類工業(yè)局的局長職務(wù)吧。
兩家人在九江分手,蘇轍把全家留在九江等候自己送哥哥的家眷回來,帶著嫂嫂王潤之及朝云,還有兩個孩子,順長江西行前往黃州,直到當(dāng)年五月二十九日才與哥哥重聚。
黃州地處長江邊,在宋代還是個相對偏僻的地方,氣候潮濕多雨,小城人民窮陋,蘇東坡來到黃州第一件事當(dāng)然是首先向黃州太守報到,幸喜黃守太守徐君猷早就十分欽佩蘇東坡,對蘇東坡接待甚為熱誠,常以酒宴相邀;不遠的鄂州朱太守是蘇東坡的舊友,也常送來酒食。所以,雖然在寺院搭伙吃飯,蘇東坡還是能不斷佳釀、葷腥的。
在等待家眷四個月的時間里,蘇東坡日子過得安逸舒適,既不用早起點卯,也不須夜晚加班,每日早睡遲起,雨濃聽濤于江岸,日高漫步于林間,喜好探勝尋幽的蘇東坡不會老是糾纏于烏臺噩夢,是在享受生活:“難得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
不過與遭受牢獄之災(zāi)前相比,蘇東坡的心情還是有所不同的,蘇東坡在湖州任上僅三個月即被捕,期間曾作《南歌子》一首:
“山雨瀟瀟過,溪橋瀏瀏清。小園幽榭枕蘋汀。門外月華如水、彩舟橫。
苕岸霜花盡,江湖雪陣平。兩山遙指海門青?;厥姿坪翁帯⒁捁鲁?。”
歡快的湖州太守眼中“月華如水、彩舟橫”江中,意氣風(fēng)發(fā)“回首云水何處”,神游天邊“孤城”!
而次年二月剛到黃州的詞人,也填詞《南歌子(感舊)》一曲,文筆相近,意境卻大異:
“寸恨誰云短,綿綿豈易裁。半年眉綠未曾開。明月好風(fēng)閑處、是人猜。
春雨消殘凍,溫風(fēng)到冷灰。尊前一曲為誰哉。留取曲終一拍、待君來?!?nbsp;
此時的東坡雖有“綿綿”“寸恨”,卻能“閑處”沐浴“明月好風(fēng)”,只是眼前的“春雨”能“消殘凍”,實難消解內(nèi)心深處的思親之情,以至宴席酒歌難歡暢,口邊咽下“曲終”之末句,以待他日君來。
此時的蘇東坡思念的是親人,需要的是朋友。
以前的蘇東坡善于忙里偷閑,現(xiàn)在的蘇東坡則是苦中求樂。扔不掉筆桿的蘇東坡在此期間更有佳作。不過,一樣的歌曲各人唱出則有不同,同樣的詩詞在不同的人眼里意境也是各別。
此期間的蘇東坡曾在黃州定慧院寓居作《卜算子.》一曲:
詞牌下有黃庭堅(魯直)題跋作注:“東坡道人在黃州時作。語意高妙,似非吃煙火食人語。非胸中有萬卷書,筆下無一點塵俗氣,孰能至是?!?nbsp;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不評論黃庭堅對東坡《卜算子》的贊譽,老孫認為:此曲中的蘇東坡盡顯一派凄冷神色:眼中一片“疏桐”枝頭,冷掛一彎“缺月”,耳邊更漏初斷,萬籟無聲,詞人幽幽,“獨往來”于初靜時分,似孤鴻影吊,思緒縹緲!
回頭往事,不覺驚起心中有恨,奈何寥落黃州,無人省得詩人怨苦,情寄寒枝,沙洲冷落,揀盡疏林梢,卻難覓棲處,只因揀不盡那無盡的寂寞!
不少大師專家、后世文人墨客,大都斷定被貶適荒遠的蘇東坡此刻政治失落,情緒頹廢,家境困苦,食居無著,只得寄居寺廟,寄情于文墨,著迷于宗教,以求重傷的心靈找到一點寄托。
實際上把官位視作“腐鼠”的東坡怎會在意地位的高下?遠離了朝中的喧囂,幾乎等同洗凈了一身泥圬,居宿林間山寺,蘇東坡求之不得,這等于在洗滌詩人的心靈,東坡是在:暮鼓晨鐘灑心雨,經(jīng)聲佛號化冰清。
蘇東坡自己承認:“俸入所得,隨手輒盡?!?。
也就是說,蘇東坡不善理財,薪俸發(fā)下則順手花光??梢娞K東坡既不在乎權(quán)位,更不在意金錢,最使蘇東坡牽掛的是什么?親情、友情、或者還有愛情――弟弟、兒子及妻子潤之與小妾朝云畢竟還在風(fēng)霜旅途。
據(jù)蘇東坡初到黃州時給朝中的章子厚的信中說,蘇轍家境遠不如自己,應(yīng)是被眾多子女所拖累而致,其實清官沒有不窮的,貪官沒有不富的,反過來也可以這樣說:富官沒有不貪的!大家只要看看身邊的官員家境,發(fā)現(xiàn)貪官容易的很。
蘇東坡的原信摘要:“……子由有七女,債負山積、賤累皆在渠處,未知何日到此。現(xiàn)寓僧舍,布衣蔬飲,隨僧一餐,差為簡便。以此畏其到也。窮達得喪粗了其理,但凜祿相絕,恐年載間,遂有饑寒之憂。然俗所謂水到渠成,至?xí)r亦必自有處置,安能預(yù)為之愁煎乎?初到一見太守。自余杜門不出,閑居未免看書,惟佛經(jīng)以遣日,不復(fù)近筆硯矣?!?/font>
粗看東坡的哭窮,甚至最怕家眷來到黃州,些許薪俸不免養(yǎng)家難,自己布衣素食,隨和尚蹭飯,怎么都好說,只怕全家一到,“遂有饑寒之憂”,只能盼著“車到山前必有路”吧,總不能為將來的貧窮現(xiàn)在發(fā)預(yù)備愁吧?
自己這“下放干部”,黃州報到之后,一直閉門不出,在家光看書不寫字,厭倦了有佛經(jīng)解悶,不再動用筆硯了。
這里蘇東坡把自己描繪成了老實接受改造的乖孩子,實際上并不是如此:蘇副使出門散步隨時有,赴宴歡酒也不斷,筆硯中出籠的詩詞一點也沒少,看來也沒有每天“惟佛經(jīng)以遣日”――蘇東坡這是有意在京師塑造自己一個“乖孩子”的形象而已。
也說明一點:鳳翔結(jié)識的好友章子厚現(xiàn)在已經(jīng)投身到新政一派,與蘇東坡的關(guān)系開始出現(xiàn)隔閡,蘇東坡已經(jīng)不能與之赤裸坦誠的交心了。
迎到了弟弟以及全家的蘇東坡成了一塊吸引文人的磁石,蘇東坡很快告別了寂寞凄冷,除了一個妻妾雙全溫暖的家,蘇東坡的其他摯友詩客,也陸續(xù)來到了黃州,有些人竟是專為陪伴蘇東坡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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