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者,無極而生,動靜之機(1),陰陽之母也。動之則分,靜之則合。無過不及,隨曲就伸。人剛我柔謂之走,我順人背謂之粘(2)。動急則急應,動緩則緩隨。雖變化萬端,而理唯一貫。由著(3)熟而漸悟懂勁,由懂勁而階及神明。然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貫通焉。
虛領(4)頂勁,氣沉丹田,不偏不倚,忽隱忽現(xiàn)。左重則左虛,右重則右杳。仰之則彌高,俯之則彌深。進之則愈長,退之則愈促。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人不知我,我獨知人。英雄所向無敵,蓋皆由此而及也!
斯技旁門甚多,雖勢有區(qū)別,概不外“壯欺弱”、“慢讓快”耳,有力打無力,手慢讓手快,是皆先天自然之能,非關學力(5)而有也。察四兩撥千斤之句,顯非力勝!觀耄耋御眾之形,快何能為?
立如枰(6)凖(7),活似車輪,偏沈(8)則隨,雙重則滯。每見數(shù)年純功不能運化者,率皆自為人制,雙重之病未悟耳。欲避此病,須知陰陽,粘即是走,走即是粘,陰不離陽,陽不離陰,陰陽相濟,方為懂勁。懂勁后愈練愈精,默識揣摩,漸至從心所欲。
本是舍已從人,多誤舍近求遠,所謂差之毫厘,謬之千里,學者不可不詳辨焉!是為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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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種文化,如果要廣泛地影響現(xiàn)實社會,不斷傳承,都不能僅僅依靠抽象的義理,而是要固化為一種“現(xiàn)實形態(tài)”;在強調(diào)“文化走出去”的今天,我們更應該對歷史上流傳下來的各種文化的“現(xiàn)實形態(tài)”加以深刻的文化解讀,挖掘其深層的文化內(nèi)涵,只有這樣才能使中國傳統(tǒng)文化適應時代,歷久彌新。比如,同樣是“喝茶”,經(jīng)過文化闡釋,就形成了“茶道”而傳承千載;如果沒有加入“文化因子”,它最終不過是用來解渴提神而已。
中國傳統(tǒng)的太極拳,就是道教文化的一種“現(xiàn)實形態(tài)”。它產(chǎn)生于道教,用拳術的形式完美闡釋著醇厚的道教文化。但是,如果不加以文化層面的解讀,它就只是一種“技擊術”而已。
太極拳是結合陰陽五行變化、中醫(yī)經(jīng)絡學,以及中國古代道教的導引術和吐納術,綜合而成的內(nèi)外兼修的“內(nèi)家”拳術。
從名稱上來說,“太極”是道教思想中的萬物本源?!兜赖陆?jīng)》里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卑凑盏澜痰睦斫?,其中的“道”就是無極,而“一”是太極,“二”即是陰陽?!疤珮O”出現(xiàn)于陰陽未分的混沌時期(無極)之后,而后才形成萬物的本源?!疤珮O”是道教宇宙論、修行理論的基本概念。
可是,這種抽象的理論對于修道者來說是深邃奧妙、不易理解的,于是古代先賢創(chuàng)立了各種形式,讓大家能夠借此途徑逐步體會“太極”的奧秘。如著名的“太極”圖案,就直觀地將“陰陽”的關系表達出來,讓人一目了然。太極拳也是如此,它通過拳術的形式闡釋“道”的內(nèi)涵。
太極拳的創(chuàng)立源自于道教的“丹道”。元末明初,道士張三豐在武當山隱形潛修,其間創(chuàng)立了一套完整的“太極丹道體系”,太極拳是其中的“動功”,也就是將意念、呼吸、肢體運動結合起來,以調(diào)身導引為主,外動內(nèi)靜、動中求靜。所以,太極拳最初就是道教修行者的修道方式。
據(jù)張三豐《學太極拳須斂神聚氣論》記載:“學太極拳,為入道之基,入道以養(yǎng)心定性、聚氣斂神為主。”通過練習太極拳,可以體悟道教所說的天地萬物之間一以貫之的“道”。要“入道”,主要就是“養(yǎng)心定性、聚氣斂神”,練習太極拳,正可以達到這種效果。
而張三豐在《太極煉丹秘訣·太極行功法》中說:“此練太極拳者,所以必先執(zhí)行功之妙用;行功者,所以必先明太極之妙道也?!保ā兜啦鼐A》)這段話說明了練習太極拳必須“明太極之妙道”,也就是體悟道教哲學中所說的太極“陰陽合一”、“剛柔相濟”的道理。
從源頭上來說,“明道”是練習太極拳的根本目的。通過練習太極拳,人們可以切身體會、感受到“道”的內(nèi)涵,太極拳為習練者提供了體悟“道”的現(xiàn)實途徑,最終目的就是“以拳合道”。
太極拳是道教文化形象化的表現(xiàn)。無論從形式還是內(nèi)容,太極拳始終貫穿著道教的思想。
太極拳的姿勢,源自道教科儀中的“禹步”。禹步又稱“步罡踏斗”,是道士在禱神儀禮中常用的一種步法動作,因為相傳為夏禹所創(chuàng)而得名。禹步不僅是道教科儀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是道教古老的養(yǎng)生術。太極拳的拳式設計,是根據(jù)道教哲學的理念而來。比如,太極拳的行拳,最大的特點是“柔”、“綿”,以腰為軸,帶動四肢處處劃圓運動,含蓄而柔韌,這是根據(jù)道教所說的萬物循環(huán)往復的運行方式而創(chuàng)立;太極拳的拳法中有大量的“仿生”動作(傳說當年張三豐就是因為在武當山看到蛇鵲相斗,才覺悟了“柔綿”的奧妙),這是依據(jù)“道法自然”的道理而來。
而太極拳練習的方法更是與道教思想一脈相承。比如,練習太極拳要求抱元守一,強調(diào)意念功夫和內(nèi)煉養(yǎng)生,就源自于道教修煉的“存想術”。這是從東晉時期就開始流傳的一種道教修煉方法,道教的高功在作法時就需要這種方式。所謂“存想”,通俗地說就是集中精神、消除心中雜念。太極拳對于習練者意念的要求和“存想”是完全一致的。此外,練習太極拳時,要“自然而然”,“松”而“靜”,反對“后天人為”,這也是道教一貫主張的行為原則。
養(yǎng)生,是太極拳的現(xiàn)實作用,這與道教思想也完全一致。作為中國土生土長的宗教,“重生貴生”、“尊道貴德”、“生道合一”是道教文化的傳統(tǒng)。在這種宗旨的指導下,道教有一系列的修身煉己以求“長生久視”的方法。太極拳就是其中之一。
張三豐曾說,自己創(chuàng)立太極拳的直接目的,是“欲令天下豪杰延年益壽,不圖技擊之末學”。這在孫祿堂的《太極拳學自序》中有詳細的記載:“元順帝時,張三豐修道于武當,見修丹士兼練拳術者,后天動用之過當,不能得其中和元氣……作太極拳術,闡明養(yǎng)身之妙。此拳在假后天之形,確后天動,一動一靜,純?nèi)巫匀唬簧卸鴼?,意在練氣化神耳?!币馑际钦f,張三豐創(chuàng)立太極拳,是為了在修道過程中避免清修出現(xiàn)的弊端,達到“養(yǎng)身”的目的。具體的方法就是用拳術動作(后天之形),動靜自然,“練氣化神”。
《太極拳解》上說:“身雖動,心貴靜,氣須斂,神宜舒。”習練太極拳,包含了養(yǎng)氣、養(yǎng)心、養(yǎng)神。道教主張“形神依存”、“身心一體”,太極拳的養(yǎng)生原理也是如此?!短珮O拳十三勢歌訣》中說:“先在心,后在身。”要“勢勢存心揆用意”,處處以意念為先。在練習太極拳時,內(nèi)外相合,連綿不斷,使全身所有內(nèi)外組織器官進行有機的協(xié)調(diào)運動。同時與呼吸吐納結合,全身的旋轉運動也符合太極的道理。
對于太極拳的創(chuàng)立者張三豐來說,它的技擊功能只是“末學”。不過,世上流傳的太極拳拳法為了適應世俗需要,更加強調(diào)它的防衛(wèi)、技擊功能。
太極拳的技擊方法主要是“引化合發(fā)”,也就是通過“牽引”來力而“化解”來力,然后在合住來力(借力),最后“發(fā)力”攻擊。這種“以四兩撥千斤”、“借力打人”的使力方式,其實就是道教所說的以柔克剛、以靜待動。
從使用原則上來說,太極拳強調(diào)“后發(fā)制人”,這也是道教哲學“不爭”、“處弱”思想的具體體現(xiàn)。所以《太極拳論》上說:“太極拳不自作主張,處處從人,彼之動作,必有一方向,則吾隨其方向而去,不稍抵抗,故彼落空,可跌出,皆彼用力太過也?!?/p>
太極拳不僅是一套拳術,它是道教的一種功法,更是對道教文化形象化的體現(xiàn),它闡釋了道教對于世界的認識。因此,通過太極拳可以引導練習者建立一種以道教思想為基礎的行為模式,進而樹立道教“上善若水,厚德載物”的人性品格,這對現(xiàn)實社會具有積極的意義。近年來,“中國文化走出去”越來越受到重視。2013年,中國道教協(xié)會主辦的“道行天下,和諧共生”對外交流系列活動在歐洲舉辦。這是中國道教界首次主動“走出去”,向西方國家推介道教,而太極拳正是其中的重點推介“品牌”。
正是因為太極拳的實用性,所以它才會受到廣泛歡迎。但是我們更應該注重挖掘太極拳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通過這個形式,讓世界更好地認識中國傳統(tǒng)的道教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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