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祥,江蘇省儀征中學教科室主任。江蘇省特級教師、正高級教師、教學名師,江蘇省教育科研優(yōu)秀教師,“長三角”教育科研優(yōu)秀個人,“ 三度語文”首倡者和踐行者。著有《語文教師的八節(jié)必修課》《追尋語文的“三度”》《中學語文經典文本解讀》等。
從一位文學青年到一名優(yōu)秀教師,劉祥走了近20年。1986年,他從師范學校畢業(yè),如愿進入教師隊伍。作為一名教育理想主義者,劉祥幾乎將全部智慧傾注在語文教學中,收獲了一系列榮譽。即便如此,他還是不可避免地遭遇過挫敗、陷入過倦怠,直至40歲,偶然闖入“教育在線”論壇后,他的教育人生才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極力彌補理論的匱乏,經歷知識重構的痛楚,一次次“專業(yè)閱讀—專業(yè)反思—專業(yè)實踐”的循環(huán)中,他走向了“老練”。
“20<15”,劉祥在《做一名老練的青年教師》一書中寫道。自我覺醒后的十幾年中,他的收獲遠甚于前,他將這些年里蹚出的心靈成長之路寫進書中,將青年教師容易出現的錯誤概括為急于求成的焦躁、無計可施的迷茫、冷熱不均的情感、主次難分的課堂等8類,以個人成長為例,激勵更多教師產生對自身生命的價值認同、實現自我覺醒。
畸變的評價阻礙教師健康成長
《教育家》:在您看來,什么樣的青年教師可以稱得上是“老練”的?
劉祥:我所說的“老練”,既不是“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綜合素養(yǎng),也不是熟悉教材內容、熟悉考綱考點,能夠帶領學生取得較高的考試分數,甚至能夠連續(xù)幾年執(zhí)教畢業(yè)班的教學能力。而更多指向教育情懷、教育理性和教育智慧,指向學生和教師自身的生命成長。一位青年教師,如果能夠在教育教學實踐中不斷彌補自身的學養(yǎng)缺陷,不斷提升自身的教育智慧,能夠將教育視作一份既關乎他人的終身發(fā)展需要、又服務于自身終身成長需要的事業(yè),能夠立足于課程特點、學科特點、學生特點而不懈追求教育教學的藝術,并將這樣的追求視為一種幸福,則這樣的青年教師必然稱得上“老練”。
《教育家》:當前的教育環(huán)境下,有哪些現實因素影響了青年教師的成長?
劉祥:從內因上看,主要有三點。其一,體現為這一代的青年教師幾乎都經歷過長時間的考試的擠壓。做學生時,對此種以應試為主要目的的學習方式深惡痛絕。做了教師后,或許曾想過改變,但很快就不自覺甚至自覺地走上應試教學的路徑,并慢慢地視其為教學的正道。其二,體現為缺乏一個高遠的目標定位,不少教育新人缺乏一種使命感和擔當品質,僅將教師視作一個可以隨時跳槽的職業(yè)。其三,體現為個體學養(yǎng)的匱乏,很多教師自身的“童子功”不夠扎實,讀、寫、說三方面能力都不夠。
從外因上看,畸變的評價體制是阻礙青年教師健康成長的最重要病原。無論多么優(yōu)秀的青年教師,走進一所學校后,如果不允許他帶領學生開展課改實驗,不允許他組織各種形式的課外活動,不以包容的態(tài)度接納他的各種探索,而是用一次次考試的平均分約束他、綁架他,甚至批判他,很快就會將其塑造成單純應試框架里中規(guī)中矩的教書匠。
另一條很重要的外因,是成長環(huán)境。人皆生活于群體之中,如果同辦公室的幾位教師人人奮發(fā)向上、朝氣蓬勃,則置身其間的青年教師耳濡目染中也就養(yǎng)成了積極進取的好品格。反之,如果朝夕相處的同事絕大多數在工作中持有一種得過且過的態(tài)度,則生活于其中的青年教師很快也會被這樣的潮流裹挾。對青年教師而言,他們從業(yè)之初,可能將“合群”看得十分重要。
《教育家》:《做一名老練的青年教師》中提到40歲是您教育生涯的分水嶺,開始思考真正的教育。青年教師需要做好哪些準備,才有可能促成這種轉變?
劉祥:40歲時,因為偶然的機遇,我結識了朱永新先生的“新教育實驗”團隊,進入了“教育在線”網絡論壇,得以和一群相對純粹的教育理想主義者共讀、共研,共同探究教育教學問題,由此激活了我全部的上進心。
中國有眾多優(yōu)秀教師,其各具特色的成長路徑,均值得青年教師們學習。首先為自己在遠方預設一個目標,然后收拾行囊上路。至于是完全徒步跋涉,還是騎一輛自行車,或者是搭一段順風車,則需要看機緣,看自身心愿。若是希望投機取巧,全程搭他人的順風車,則即使最終到達了目的地,也依舊虛空。畢竟,沒有經歷過腳踏實地的奮斗便獲得的,不是真幸福。
觀照自身,我提煉出的經驗有三點——主動尋找,積極融入,大膽表達。如果不是找到“新教育實驗”團隊,發(fā)現了教育的“明亮那方”,我或許永遠只是應試軌道上無比勤勉的知識搬運工之一。但我幸運地找到了這個團隊,并積極投身其中,尋找教育教學的本質規(guī)律,探究合乎身心成長需要的路徑與技法,也就逐步遠離了單純應試思維的泥淖,步入了通往教育理性的快樂之途。
當下,類似的“專業(yè)成長共同體”并不鮮見。相當數量的名師工作室都敞開了大門,靜候著有理想有追求的青年教師進入其中。任意一位青年教師,只要你擁有一份高潔的教育理想,對教育持有一份真摯的情感,就一定能夠在高度信息化的時代為自己找尋到一群相同“尺碼”的教育理想主義者。此種經過高度“提純”后的專業(yè)成長共同體,剝離了各種功利,形成了特定的專業(yè)成長環(huán)境。青年教師能因這樣的場域,煥發(fā)出最大的光和熱。
閱讀是專業(yè)成長的第一要義
《教育家》:您數次強調專業(yè)閱讀、專業(yè)反思、專業(yè)實踐對教師突破瓶頸的作用。您認為其中尤為重要的是什么?
劉祥:“讀”永遠是成長中第一重要的元素。閱讀產生思想,思想制約行動。能稱之為專業(yè)實踐的行動包括科學教育指導觀下的有益探究,以及專業(yè)反思后的寫作。40歲后我養(yǎng)成了每天至少閱讀1萬字、撰寫教育隨筆1000字的習慣,從中受益良多。某次講座后,有教師說:“我們也在寫,每周寫一篇教育反思。三年下來突然發(fā)現寫來寫去就那么點事兒,沒有感到長進?!蔽业南敕ㄊ?,得先通過閱讀看到自己認知以外的廣闊世界,知道什么是教學中好的樣態(tài),反觀自己存在的問題,而后動筆寫作會更有意義。
不少教師提到難以在繁重的工作中保證每天閱讀1萬字,其實這并不困難。比如我讀得快時每分鐘1000字,10分鐘就能讀完。如果讀得慢一點,20~30分鐘也足夠了。所以無論多忙,教師們盡可以從每天用于交談、刷短視頻的時間中勻出一部分來閱讀。
《教育家》:請您以“三度語文”教育理念的形成為例,說明您是如何進行閱讀、反思與實踐的。
劉祥:2004年之前,我從未系統(tǒng)思考過語文學科教學和教師專業(yè)成長的問題。前面說過,進入“教育在線”網絡論壇為我打開了一扇認知學科教學乃至于整個教育的全新窗口,我在其中閱讀到了當時最新的教育教學思想,也看到了外地同行們進行的最新課改實驗。于是開始在自己的課堂上探索新的教學主張,開始追求語文學習內容的深度拓展,致力于用語文課“喚醒”學生的生命意識,引導他們跳出單純應試的小圈子,思考“人”的價值與意義。這期間,比較有代表性的成果,就是執(zhí)教了數節(jié)具有較強“人文性”特征的家常課,在權威期刊發(fā)表了多篇課堂實錄。
2007年前后,我先后閱讀了小威廉姆·E·多爾的《后現代課程觀》和王榮生教授的《語文科課程論基礎》,書中有關“課程”的認知又一次觸動了我,迫使我不得不反思此前的語文教學,開始探索如何立足“課程”來“丈量文本的寬度”。在此種反思下,我一邊依照自己的思考而修正課堂教學的路徑和方法,一邊撰寫了十余篇教學論文,系統(tǒng)性探究“課程意識”統(tǒng)轄下的語文教學技法。至此,也就初步形成了“丈量文本的寬度,營造課堂的溫度,拓展思維的深度”的“三度語文”教學理念,搭建起“走進文本,走進作者,走進生活,走進文化,走進心靈”的“五走進”教學模式,確立起“知識在場,技能在場,生命在場”的“三在場”教學價值訴求。
2017年的新一輪課程改革全面推進之后,“三度語文”教學主張面臨巨大挑戰(zhàn)。為了跟上課改的發(fā)展步伐,我又一次投入對教育教學新理論的探索中,先后購買并研讀了數十部國內外教育教學著作,對“學科大概念”“項目式學習”等有了一定的認知。我發(fā)現,新課改依舊需要“三度”的支撐,只不過,新課改的“丈量文本的寬度”,其“文本”拓展至“大單元”和“任務群”,而其“丈量”的方法,亦不過是由以前的單篇文本的學習任務拓展至“單元大概念”和“單元學習任務”?!盃I造課堂的溫度”,是變以往碎片化的活動,為“情境”統(tǒng)轄下的驅動性任務的完成。“拓展思維的深度”,則是由單篇文本的思維拓展,升華至特定主題下諸多文本的內涵深度探究。至此,我對“三度語文”理念重拾信心,繼續(xù)堅持自己的這項課改實驗。
仰望星空,主動前行
《教育家》:部分青年教師反映,應試教育的氛圍限制了他們的教學自由,他們似乎很難將既往習得的理論應用于教育現實。您認為青年教師如何才能改變這樣的狀態(tài)?
劉祥:我寫《做一名老練的青年教師》這本書,就是要讓青年教師(其實是所有教師)知道,不要總是從外部尋找不能成長為卓越教師的原因,而是要向內審視自己能做什么、實際做了什么。
日常生活中,總有一些人會叮囑青年教師,說什么既然不能改變環(huán)境,就接受環(huán)境的改變。持有此種觀點的人要么是差環(huán)境的受益者,要么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患者。所有的青年教師都應該知道,教育環(huán)境是由人構成的,生長于環(huán)境中的每一個教師,都是這個環(huán)境的一部分。眼下的教育大環(huán)境日趨好轉,但并不排除部分地區(qū)依舊秉持傳統(tǒng)的應試思維,一味強調死守蠻干。青年教師要想在這樣的工作環(huán)境中獲取自主成長的空間,最根本的方法只有兩點——不改初心,不推波助瀾。前者要求青年教師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并能夠在可以利用的時間和空間中積極實踐;后者要求青年教師即使不得不完成一些有違教育本真的事,也絕不要自我加壓,為這類事添磚加瓦。
現實的教育生活中會有這樣的班主任:一方面抱怨學校過分加重學生的學業(yè)負擔,一方面又不斷提早自己班級的到校時間,并將這樣的提早視作是勤學的標志?,F實的課堂教學中會有這樣的教師:一方面抱怨應試教育的氛圍限制了自己的教學自由,另一方面又在課堂上一味灌輸考綱考點,非考不教,非考不研。這樣的班主任、這樣的教師,本身就是差環(huán)境的制造者,自然無法改變環(huán)境。
王爾德說,人皆生活于陰溝之中,卻總有人抬起頭來,仰望星辰。如果你是那個樂意于抬起頭來仰望星空,并為了這滿天繁星而感動的人,那么無論將你置于什么樣的環(huán)境里,你最終都能成為其中最美好、最溫暖的一個部分。從這一點而言,改變教育環(huán)境的根本力量從來不能寄幻想于身外,而來自每一位教師的內在情感訴求的迸發(fā),來自每一位教育者付出的扎扎實實的行動。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