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這個“怡紅第一狂”，又會是誰呢？我們慢慢梳理下發(fā)生在怡紅院大大小小的有關(guān)事件就明白了。
晴雯撕扇已是巔峰
不會做人易招是非
一味癡傻沒有心機(jī)
被人算計沒有防范
還說晴雯。晴雯撕扇應(yīng)該是最著名最輕狂的一節(jié)了。但那個事件是由很多個原因構(gòu)成的。首先，接連幾日寶二爺就沒得過好兒，得罪了林妹妹得罪寶姐姐，又因調(diào)笑金釧被王夫人看見弄了個沒趣兒（那時還不知金釧被捻后又賭氣投井）。趕上下雨回怡紅院吧，又誤傷了最溫柔體貼的襲人，接二連三的煩心事正懊惱的不行。這時候，晴雯上來換衣服了，還把扇子失了手，骨子折斷了。要說不小心摔壞把扇子在怡紅院能叫個事兒嗎？晴雯申辯的沒錯，“先時連那么樣的玻璃鋼、瑪瑙碗，不知弄壞了多少，也沒見個大氣兒。這會子一把扇子就這么著了?！笨蛇@不正趕上寶二爺心里不自在嗎？這七七八八的怨氣就全擱在晴雯身上了。晴雯確實(shí)有點(diǎn)冤。所以，才有后面的寶二爺縱容撕扇做賠情。
說來說去，寶二爺是覺察出自己對晴雯愧疚了，才這么做的。而晴雯對寶玉呢，只有給予沒有所圖。深夜病補(bǔ)孔雀裘的是她，不怕?lián)右山袑氂裱b病逃賈政檢查功課的也是她。寶玉深夜復(fù)習(xí)功課，小丫頭子夢中摔醒了，竟然以為是晴雯姐姐打了她。要說，襲人才是怡紅的第一負(fù)責(zé)人啊。為什么小丫頭不會誤認(rèn)為是襲人姐姐打了她呢？因為襲人是老好人一個，而晴雯呢，為了寶玉的事是不惜和任何人翻臉的。這是晴雯的可愛之處，也是她的不成熟之處。這樣率真的性格為她日后的禍患埋下了伏筆。
晴雯和襲人一樣是老太太指給寶玉的，老太太之所以派晴雯過來服侍寶玉，也正是打了日后讓她做寶玉侍妾的主意。對于這一點(diǎn)晴雯是知道的，所以在寶玉給麝月蓖頭和襲人不小心把她和寶玉說成“我們”的時候，她會吃醋。但晴雯還是太自信了，她不像襲人一樣不放心自己的命運(yùn)，要去王夫人那里告密得到信任，進(jìn)一步穩(wěn)固寶玉侍妾的基礎(chǔ)。她只做一件事：無私的維護(hù)寶玉的利益。但事實(shí)證明，現(xiàn)實(shí)比想象要?dú)埧岷芏啾?。晴雯臨死時說自己“一味癡心傻意，只說大家橫豎是在一處?！彼皇呛蠡跊]有動心機(jī)去爭，而是后悔也沒有動心機(jī)防范，只是悔的遲了。
好了，說了這半天晴雯，只為了對比另一個人，誰呢？怡紅院真正的“第一狂人”：芳官。
芳官，本是一個榮國府的小戲子。那個時候戲子可不是什么有地位的主兒。可是芳官呢，愣是憑著自己長的得寶二爺?shù)囊夂脱兰庾炖?，竟然迅速的青云直上九萬里了。這迅速上漲的，除了地位，還有心性。芳官進(jìn)怡紅院是在第五十八回“杏子陰假鳳泣虛凰，茜紗窗真情揆癡理”，而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風(fēng)流，美優(yōu)伶斬情歸水月”里，她就已經(jīng)離開怡紅院到了水月寺。就是這短短二十回里，看看芳官這個小丫頭上演了多少重頭大戲呢？大幕拉開----
第一場：為洗頭哭鬧干娘
這個事的起因其實(shí)是芳官的干娘不對。她讓自己的女兒先洗頭，洗完的剩水給芳官洗，這婆子辦事確實(shí)不光彩。不過若是別的小丫頭子呢，或許也就罷了。忍一時之氣也沒有什么大不了，別忘了你是剛剛進(jìn)入怡紅院啊。但芳官不行，她不能忍，抱怨道：“我一個月的月錢都是你拿著，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給我剩東剩西的！”這話說的沒錯，但是一個剛剛分房的小丫頭就這么牙尖嘴利不省事，榮國府除芳官之外，別無他人了。這話什么意思呢？你沾了我的光，不把我伺候好了都不行，何況給我剩東剩西的？所以那婆子惱羞成怒，以至后來打了芳官，娘倆個大鬧起來。這時候怡紅院一干人等都表現(xiàn)出了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只有寶玉是完全站在芳官一邊的。襲人道：“一個巴掌拍不響，老的也太不公些，小的也太可惡些?！边@句話說的十分中肯，老的不公平，小的不省事。替芳官罵了她干娘的麝月最后也說“提起淘氣，芳官也該打幾下?！倍齻兌疾蝗缜琏┑姆磻?yīng)大，晴雯怎么說的呢----“什么‘如何是好’，都攆出去，不要這些中看不中吃的?！蹦瞧抛有呃㈦y當(dāng)，不發(fā)一言，芳官哭得淚人一般。晴雯要“都攆出去”的是誰呢？是誰“中看不中吃”呢？后面書中有這么一段：寶玉喝湯時，襲人見芳官在側(cè)，便遞給她，笑道“你也學(xué)著些服侍，別一味呆憨呆?！边@就明白不過了吧？雖然晴雯的話不是當(dāng)真的，但也最起碼說明了一個問題，初來乍到的芳官已經(jīng)惹起了大家的一點(diǎn)公憤了。
第二場：輕視環(huán)三爺，大鬧趙姨娘
這一場和前一場的間隔應(yīng)該沒幾天。都是在老太太、太太不在家這幾日內(nèi)發(fā)生的事。
蕊官托春燕給芳官帶來一包薔薇硝，正巧環(huán)兒在怡紅院。
說到這里先說一個發(fā)生在稻香村的事啊：寧國府的尤氏在稻香村串門子時，趁便洗了洗面。而稻香村主人李紈是個寡婦，她是不能用任何脂粉的。于是丫頭素云就拿出自己的，笑道“我們奶奶就少這個，奶奶不嫌臟,這是我的,能著用些。”素云這孩子是好意，她這個舉動得到的卻是奶奶李紈的一頓教導(dǎo)：“我雖沒有,你就該往姑娘們那里取去.怎么公然拿出你的來。幸而是他,若是別人,豈不惱呢?！本鸵驗樗卦剖莻€下人，尤大奶奶是主子，這是個身份問題，而身份問題是個大問題。
可這個不長進(jìn)的環(huán)兒卻不管這一套，也不怕低了自己的身份。他伸著頭瞧了一瞧，又聞得一股清香，便彎腰向靴筒內(nèi)掏出一張紙來，對寶玉笑說：“好哥哥，給我一半兒?！睂氂褡鳛楦绺缱匀徊荒芡妻o，再說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芳官不愿意了，她不讓動這些，要另拿些來。最后沒找到其它的薔薇硝，拿了些茉莉粉來哄環(huán)三爺。這也罷了，最能表現(xiàn)芳官“狂性”的地方是她接下來的舉動：賈環(huán)見了，喜得伸手就來接。芳官便忙向炕上一擲，賈環(huán)只得向炕上拾了，揣在懷內(nèi)，方作辭而去。
做為寶玉的一個小丫頭，芳官眼里是沒有這個環(huán)三爺?shù)摹Ｋ龑@位爺不敬的程度的確是有些過分了。再怎么，他也是主子啊，是寶玉的弟弟，而你呢，只是個下人而已，所以芳官狂勁一起，已經(jīng)完全忘了自己是誰了。
更狂的還在后頭。當(dāng)趙姨娘知道了芳官用茉莉粉代替薔薇硝哄賈環(huán)了以后，怒氣沖沖的找來了。指著芳官罵道“小淫婦……都是一樣的主子，那里有你小看他的！”芳官說了句什么話呢？“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幾呢?！奔钡囊u人忙拉她道：“休胡說?！边@句話實(shí)在太重了，就是說，我芳官如果是淫婦粉頭，你趙姨娘也一樣，一點(diǎn)不比我強(qiáng)。咱們都是“奴幾”呢！氣的趙姨娘上來打了她兩個耳刮子。趙姨娘是誰呢？老爺賈政的侍妾，三小姐探春和三爺賈環(huán)的生母啊，好歹也算是半個主子。說到這里，我們再看看另外一件事：
在六十一回里，王夫人房里少了玫瑰露，平兒明知道是彩云偷去送給環(huán)哥的，但是為什么后來彩云要認(rèn)罪平兒卻不讓呢？因為這件事“傷著一個好人的體面”“你一應(yīng)了，那時未免又叨登出趙姨奶奶來，那時三姑娘豈不生氣?！边@里需要注意一下，平兒提到趙姨娘時稱呼的什么？趙姨奶奶。而芳官在柳家的廚房提到趙姨娘時是怎么說的？那個趙不死的----為了不傷了三姑娘的體面，寶玉攬下了這樁罪名，開脫了彩霞。寶二爺、平姑娘都在顧及著三姑娘的小姐體面，而芳官竟然公然說她的生母“都是奴幾”。這個狂勁，主子都趕不上啊！
第三場：爭一時之強(qiáng)，擲糕氣蟬姐
如果說前兩場多少都有些被動參戰(zhàn)的成分，那么這一場才是芳官最氣焰囂張的一場。
這天芳官來到大觀的熱糕，芳官戲道：“這是誰買的熱糕，我先嘗一塊兒。”芳官為園廚房給柳嫂子傳寶二爺?shù)脑?，正趕上探春的小丫頭蟬姐拿著新買什么要戲說嘗糕呢，她是真喜歡吃這種糕嗎？不是的。君不見柳嫂子燉的好茶，她只嗽一下就走？君不見柳嫂子給她開的小灶，蝦丸雞皮湯、酒釀清蒸鴨子、胭脂鵝脯、奶油松瓤卷、綠畦香稻粳米飯。她只撿了兩塊鵝脯？正如她自己所說，她是不屑于吃這個糕的。既然不想吃，為什么又要呢？因為她覺得在這個地方（柳嫂子的廚房）是沒有人敢于不捧著她不依著她的。連廚房負(fù)責(zé)人柳嫂子都要接待上級領(lǐng)導(dǎo)一樣對待自己，何況別的人呢？所以她就來逗話，逗話的目的就是為了享受別人的奉迎。盡管她并不想吃。
而不湊巧的是，就偏偏趕上一個不奉迎她的人：小蟬。這小蟬不是廚房的人，只是來這里取糕的探春處的丫頭。她就說了：“這是人家買的，你們還稀罕這個?！边@句話說的不軟不硬，反正是不給你吃。這時候柳嫂子看見了，為了緩解局面，也為了給芳官這個她正要求人辦事的人圓這個場面，她就拿出了自己買的糕，遞給芳官：“這是才給你姐姐買下的，她不曾吃，還收在那里干干凈凈沒動呢?！闭f著，又要“再頓口好茶來”。其實(shí)柳嫂子的舉動已經(jīng)給芳官解了圍。我要吃，你不給，這不有人上趕著給嗎？這件事到這里也就可以結(jié)束了。但芳官覺得這樣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她接過糕，第一個動作就是拿著問到小蟬臉上。什么叫“問到臉上”呢？就是端著這碟子糕，舉到你的眼皮底下，緊貼著人的臉。然后說到：“稀罕吃你那糕！這個不是糕不成！我不過說著玩罷了，你給我磕個頭我也不吃！”說著，便把糕一塊一塊掰碎了，擲著打雀玩兒----你瞧這個狂勁！
試著想一下，如果換個位置，是小蟬拿著糕問到芳官臉上會怎樣？芳官一定會劈手奪過來連碟子都摔了它的。但是小蟬不能，可能大觀園任何一個丫頭都不敢。為一碗蒸雞蛋大鬧廚房的司棋、和主子的奶嫂打嘴架的繡橘、以及前面提到的撕扇子的晴雯，她們也狂，但是誰也沒有狂到這么“出類拔萃”的地步。
這是芳官初到怡紅院中時間不長就接二連三做出的壯舉。除了這三件動靜較大的事情，她的狂還通過一點(diǎn)一滴的小事滲透到了每時每刻。她餓了，就告訴柳嫂子先給她做飯。先給她做飯是什么時候呢？是主子寶二爺還沒吃飯的時候。別的丫頭敢不敢？誰都不敢。她可以向?qū)氂褚蠛染?，一醉才罷。她還可以為柳五兒做介紹人，欲把她介紹到怡紅院工作。這一切，都在說明一個問題：芳官在怡紅院很吃得開，她覺得有寶玉力挺她就什么都不用怕。
關(guān)于芳官的這種狂傲態(tài)度，誰最看不慣呢？有兩個人，其中一個很明顯：就是晴雯。她在芳官和她干娘鬧矛盾時就說過要“都攆出去”并說“都是芳官省事，不知狂的什么。也不過是會兩出戲，倒像殺了賊王，擒了反叛的?！?/span>
在芳官讓柳嫂子給她開小灶，寶玉遂和她一起吃了飯的這件事情上。晴雯用手戳在芳官額頭上說“你就是個狐媚子，什么空兒跑去吃飯。兩個人怎么就約下了！也不告訴我們一聲。”這雖是玩笑話，卻也帶出了心中的顧慮和擔(dān)憂。芳官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已經(jīng)和寶玉走的太近了，她對日后芳官是不是會奪占了自己的地位不無擔(dān)心。
第二個態(tài)度明顯的是誰呢？也許大家不注意沒有看出來。這個人就是襲人。襲人和晴雯一樣，是奉老太太指派而來的，她們兩個其實(shí)都是老太太給寶玉預(yù)先選好的侍妾。所以這兩個人反應(yīng)最大，別的人暫時還不能和這兩個人并肩，也就沒有那么強(qiáng)烈的反應(yīng)，或者，以她們地位是不能對寶二爺眼中的紅人芳官有任何反應(yīng)的。那么襲人的反應(yīng)體現(xiàn)在哪呢？她在每次晴雯指責(zé)芳官時都在幫著說好話啊。的確，晴雯說芳官“不知狂的什么”，襲人公正的指出“老的不公，小的可惡”。晴雯說芳官和寶玉一起吃飯是“約下了”，襲人馬上解圍“不過是誤打誤撞遇見了，說約下了，可是沒有的事?！鼻琏┯终f“既這么著，要我們無用，明兒我們都走了，讓芳官一個人就夠使了?！鼻琏┑难哉Z，總是帶著明顯的醋意，而襲人呢，看似波瀾不驚，其實(shí)她心里和晴雯是一樣的擔(dān)憂甚至厭惡芳官的。從哪里看出來呢？
先看洗頭這個事件。襲人說這件事“一個巴掌拍不響?！钡呛髞碛纸o芳官取了一瓶花露油并些頭繩雞蛋之類，叫她另要水自己洗，不許吵鬧了。襲人做這些事是出于情愿嗎？不是。是因為寶玉說“怨不得芳官”又向襲人道“她一月多少月錢？以后不如你收了來照管她，豈不省事?！币u人道：“我要照管她那里不照管了，又要她那幾個錢才照管她，沒的討人罵去了?！边@話里帶著多么大的不情愿啊！而襲人做為怡紅院的主要負(fù)責(zé)人，本來就有義務(wù)照管教導(dǎo)小丫頭們。在她手里的拿點(diǎn)頭油頭繩雞蛋等物實(shí)在太平常，正如她說的“不用那幾個錢也照管的了”。卻直等到寶二爺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才拿了這些東西給芳官?？梢钥闯?，襲人并不喜歡芳官，所以不去照管她。
再看之后的事情：襲人在寶玉說過讓她照管芳官后是不是照管了呢？
洗頭事件發(fā)生的后兩回中（六十二回），芳官要的小灶，寶玉和她一起吃了。這個時候襲人晴雯都不在屋里，春燕恰在。寶玉就和春燕說了：“有一件事，想囑咐你……以后芳官全要你照看她。她或有不到的去處，你提她。襲人照顧不過這些人來?！?/span>
寶二爺之前不是和襲人說了嗎？為什么又讓春燕來照管呢？原因就是，襲人雖然當(dāng)時礙于寶玉的情面給了芳官洗發(fā)之物，但是過后根本還是沒有照管她，所以寶玉才又托付春燕。
這就是襲人和晴雯的不同之處，她不喜歡一個人，也絕不表露，不像晴雯那樣，口口聲聲都帶出來。她只是不管你，你愛對就對，錯了更好。別說和你干娘吵和超姨娘鬧了，你找老太太鬧去才好呢！而寶玉已經(jīng)看出這一點(diǎn)來了，所以他要重托春燕來照管。
芳官日后的下場，正是襲人在王夫人面前告的密：這個對手太強(qiáng)大，不除不放心。而芳官呢，終于被自己的鋒芒畢露害得把高傲日子過到了頭，最后落得個被逐出怡紅院。
作者簡介：林梅朵，女，河北省作協(xié)會員，作品見于《遼沈晚報》、《燕趙都市報》、《詩刊》等刊物。
編輯配圖：小小外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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