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風之子
導(dǎo)讀
風語紅樓
昨天“手抄紅樓”給大家推薦的文本是第六十四回“幽淑女悲題五美吟”的文本，即林黛玉的五首詩，描寫五位古代美女的事跡和命運。初讀起來可能會一頭霧水，黛玉為什么要寫這五首詩呢，作者在此處讓黛玉作《五美吟》想表現(xiàn)什么呢，有什么用意呢？今天的風語紅樓文章就來解一解這個謎題。
第六十四回，林黛玉的“五美吟”到底說了些什么？乍一看一時半刻還搞不明白，以為作者只是想又一次展現(xiàn)林黛玉的才情。但是從作詩比賽、起詩社、行酒令到葬花、題帕等已經(jīng)把林黛玉的才華飽滿地在各種情境中展現(xiàn)了出來，這里只是平日在家作了五首詩，并沒有什么觸發(fā)詩情的外因，如果又是為了展現(xiàn)黛玉的詩才，此處的用筆就是重復(fù)和堆砌了，對于“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的曹雪芹來說，絕不可能在此浪費筆墨。
直到五次三番慢慢咀嚼，才琢磨出些味道來，漸漸地清晰了。林黛玉的“五美吟”，表面上寫的是五位奇女子，但其實要表達的卻是林妹妹日漸成熟的愛情觀。
先來看第一首：
西施
一代傾城逐浪花,吳宮空自憶兒家。
效顰莫笑東村女,頭白溪邊尚浣紗。
這首詩的意思很新穎。說西施雖然是一代美人，傾國傾城，卻結(jié)局悲慘，落得個早早被沉湖的下場，又有什么意思呢？還不如那位被嘲笑東施效顰的村姑，她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還在溪邊浣紗，長壽而且善終。
這首詩是在說什么呢？是在說西施被男人和男權(quán)利用，成為政治的犧牲品，說來說去，是她沒有遇對人，遇見了老謀深算的范蠡。也就是說，西施之所以結(jié)局悲慘，都因為相信了一個不該相信的男人。試想如果范蠡對西施的感情是真的，會把西施送去敵國施美人計嗎？
第二首：
虞姬
腸斷烏騅夜嘯風,虞兮幽恨對重瞳。
黥彭甘受他年醢,飲劍何如楚帳中。
在這首詩里，虞姬和項羽倒是有真感情的，可惜偏偏項羽不成器，逼得虞姬不得不飲劍自刎，所以虞姬也是有“幽恨”的。哪個女子不想和心愛的人白頭偕老，但是，話說回來，和相愛的人一起赴死，總比像黥布那樣投降劉邦后來被殺要好很多呀！
這首詩是在說即使找對了男人，真心相愛，不能白頭偕老也是很遺憾的。盡管如此，這樣總比茍活于人世要強，也比西施終身所托非人要強很多。
第三首：
明妃
絕艷驚人出漢宮,紅顏命薄古今同。
君王縱使輕顏色,予奪權(quán)何畀畫工?
這首詩是說漢元帝其實很后悔把絕色的王昭君送到塞外和親，使得一代美人紅顏薄命。但是，問題是出在漢元帝自己，他為什么要把判斷美丑的權(quán)力下放給畫工呢？可見，漢元帝并不是在乎王昭君這個人，只是可惜沒能享用王昭君的美貌而已。王昭君悲劇，還是在于沒有遇到一個真正愛自己的人吶，所以才被打發(fā)到塞外，再也不能回歸故土。
第四首：
綠珠
瓦礫明珠一例拋,何曾石尉重嬌嬈。
都緣頑福前生造,更有同歸慰寂寥。
這首詩說的是這樣一個故事：綠珠是西晉石崇的侍妾，孫秀愛慕綠珠美貌，趁石崇失勢差人去索要綠珠，石崇不給，于是孫秀假傳圣旨逮捕石崇，綠珠跳樓自殺，石崇也被處死。
林黛玉的這首詩要說的是其實石崇對綠珠并不好，也不怎么愛惜，但是，石崇有“前世定下”的“頑福”，得到了綠珠的真情，所以綠珠會為她殉情。這里說的，其實還是綠珠所托非人，錯付真情。
第五首：
紅拂
長揖雄談態(tài)自殊,美人巨眼識窮途。
尸居余氣楊公幕,豈得羈縻女丈夫。
這首詩說的是紅拂女的故事。紅拂女雖然是隋朝大臣楊素的侍妾，但一眼就看中了當時還是平民并不得志的李靖，所以毅然決然地離開楊素，與李靖私奔，獲得了圓滿的結(jié)局。
說到這里，忽然想起個笑話，曾經(jīng)有位外國朋友聽了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故事，很疑惑地問：他們難道不會私奔嗎？看完這五首詩，就會發(fā)現(xiàn)，這還真不是個笑話，林黛玉在心里也想過和賈寶玉私奔。古人以詩言志，這最后一首關(guān)于紅拂女的詩就是證據(jù)。
為什么這樣說呢？林黛玉作這五首詩，其實有一個對比的關(guān)系。前四首中的奇女子在林黛玉看來，她們的愛情和人生都是有缺憾的：西施為范蠡所利用，最后被沉湖而死；虞姬雖然得到了項羽的愛，但項羽給她帶來的不是幸福，而是死亡；王昭君更糟糕，連自己的美貌還沒有得到皇帝的注意，就被打發(fā)去和親了；綠珠則枉為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殉情，實在可悲。只有第五首詩里的女子紅拂，敢于主動選擇自己的愛情，獲得圓滿人生。
很明顯，通過這五首詩，林黛玉其實是在表達自己對于愛情的看法和對于愛情的憧憬，她當然不想為不值得的人付出，但是也不愿意和相愛的人獲得一個悲劇的結(jié)局，在她內(nèi)心，她希望像紅拂一樣勇敢地選擇，勇敢地行動，去獲得圓滿的婚姻和人生。
所以，在下意識里或者在一瞬間，林黛玉確實是想到了或者說幻想著和賈寶玉“私奔”的，她的思想并不比西方名著中的女主角落后多少。賈寶玉不就是如紅拂眼中的李靖一般，眾人認為他不諳世事、沒前途而林黛玉偏偏看中的“奇男子”嗎？
所以，林黛玉才會不給賈寶玉看，即使被賈寶玉拿到詩歌了，被薛寶釵撞見了，也說：
“我曾見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終身遭際令人可欣可羨可悲可嘆者甚多。今日飯后無事,因欲擇出數(shù)人,胡亂湊幾首詩以寄感慨, 可巧探丫頭來會我瞧鳳姐姐去,我也身上懶懶的沒同他去。才將做了五首,一時困倦起來,撂在那里,不想二爺來了就瞧見了,其實給他看也倒沒有什么,但只我嫌他是不是的寫給人看去?！?/span>
這段話里，有兩點值得注意：
第一是“以寄感慨”。確實，這五首詩里面寄托著林黛玉的“真感概”呀；
第二首是“但只我嫌他是不是的寫給人看去”，怕寶玉拿著詩歌到外面到處張揚，聰明的林妹妹知道，這五首詩里的真感情雖然隱晦，但總歸也是有人看得懂的。
然而，林妹妹的心思，又怎么愿意除賈寶玉之外的任何人懂呢？
唉，千秋一夢，誰人能懂？
編輯配圖：小小外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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