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人們要買油鹽醬醋這些基本的副食品,一般都是去或大或小的超市。大的如家樂福、沃爾瑪,小的如好鄰居、快客,不大不小的還有順天府、億客隆等等。
但幾十年前,全中國都沒有叫超市的營業(yè)網(wǎng)點。北京市第一家超市在海淀南大街開張的時候,媒體廣泛報道,參觀者絡繹不絕。而在那之前,人們買副食品要去的地方只有一個,就叫副食店。
早在老漢我出生的上世紀50年代后期,京城就建成了計劃經濟體制下整齊規(guī)范的商業(yè)體系。當我上大學的時候,知道北京的財貿系統(tǒng)有六個局。一商局主營穿用商品,下轄百貨公司、文化公司、鐘表眼鏡公司等;二商局主營糧食以外的食品,下面有蔬菜公司、副食公司、糖煙酒公司等;糧食局管著全市的糧店;供銷社總管農村地區(qū)的供銷社,還有果品公司等;一服局分管賓館飯店;二服局分管旅館、餐飲、修理等行業(yè)。而遍布城區(qū)街頭巷尾的副食店,就歸二商局的副食公司主管。
在老漢我住的帽兒胡同,離家200米左右就有一家小副食店。那店小到什么程度?大概也就是五六平米,跟如今大單元房里的廚房差不多大。那個鋪子沒有店名,街坊四鄰的就以“小鋪兒”來稱呼。小鋪兒雖小,五臟俱全。油鹽醬醋,咸菜辣椒,煙酒糕點,火柴手紙……售貨員站在柜臺里面,顧客站在柜臺外邊。印象深刻的就是一口口的大缸盛著醬油、醋和花生油,小缸盛著香油、黃醬和芝麻醬;臉盆里面則是各色各樣的咸菜,什么疙瘩頭、辣蘿卜絲等等。當年,打醬油打醋大都是拿一個瓶子去,用木勺經過漏斗往瓶子里灌。因為俺是獨生子,家里經濟條件算好的,所以老漢我一般是拿舊瓶子換一瓶醋或醬油。因為我那些小伙伴們在家里都排到了小五子、小六子,且家里往往只有老爸上班,所以,俺買5分錢的辣蘿卜絲、用一張馬糞紙托回來時,常有迎面而來的小伙伴們拎一兩根兒放到嘴里過把癮。我也親眼見過,一位老爺子買了一輛老白干兒,就著一個蘋果,有滋有味地享受起來。當年,小鋪里的售貨大爺總有一句口頭禪掛在嘴上,叫“小鋪兒多給”。有人跟他開玩笑,問“那大鋪兒呢?”他總是遲疑一下,癢癢地說“大鋪兒也不能少給吧”。
當然,小鋪兒畢竟還是太小。有些需求,小鋪兒滿足不了,就需要去大鋪兒解決。在我家胡同東口,就是如今大名鼎鼎的南鑼鼓巷。出東口右拐進南鑼鼓巷,走不了幾步就是一個大鋪兒。那是一個典型的老副食店,街坊鄰里都稱其為48店,這個數(shù)字就是按照副食公司那么多店鋪逐一排序下來的。當然,我們誰也不知道47店或49店在哪兒。但只要知道這一家叫48店就行了。這48店堪稱大鋪兒。一間大屋,除了小鋪兒里的副食品應有盡有外,還賣點心餅干、文化用品、甚至藥品。當年,我舅媽一頭疼,我就陪著表兄到48店買一包APC。那藥物美價廉,退燒鎮(zhèn)痛還真管事兒。48店那間小屋,主要賣蔬菜、生肉、海鮮等生鮮產品?!拔母铩敝校倘?,一有鮮菜或是帶魚、排骨一類的稀有品種到貨,我們大家就在48店那間小屋的門口排起了長隊。
出胡同東口,左拐進南鑼鼓巷,不遠處還有一個比小鋪兒大、比大鋪兒小的副食店。這家座落在沙井胡同口的店鋪,大名就叫“沙井副食店”。當年,我去沙井胡同對面的前園恩寺小學上學,每天經過沙井副食店,也常順便給家里帶點兒火柴、煙卷兒什么的回來。當南鑼鼓巷名聲鵲起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只有一幢房子門臉兒依舊,這就是沙井副食店。打通的三間西房,依然像過去那般灰頭土臉。只是房門上了把鎖,來來往往的行人和游客不得其門而入。顯然,這座唯一留下來的建筑,是被人有意保存下來的,或許是為了留作歷史的見證。但到了2012年,沙井副食店舊貌變了新顏。連體三間房的左右兩間,被改造成與這條街上上百家時尚店鋪風格相似的小店。那塊寫著“沙井副食店”的牌匾,也已經蕩然不在。所幸副食店中間那段門臉兒還在,“南鑼鼓巷83號”的門牌也還在。老漢我立刻在《北京青年報》上刊文呼吁,“留住最后一段沙井副食店”。但一年之后,那三分之一的門臉兒也終于變身成時尚小店了。老漢我便只能在同一媒體上,“致消失的沙井副食店”以表惋惜了。
兩年前,無意間聽到北京廣播電臺的播報,稱有一家北京最后的副食店,就在鐘鼓樓后面的趙府街里面。于是,便按圖索驥而至。沿著鐘樓灣胡同,繞過鼓樓、鐘樓,進豆腐池胡同,往東沒走幾步往北,就進了這條趙府街。從南口走進去沒走多遠,就看到了路西紅色門臉上“趙府街副食店”幾個紅字。走進店內,便看到久違的柜臺,看到當年的臺式老秤,看到零賣的一個個雞蛋,看到打油打醋打麻醬的大缸,看到一盆盆腌小辣椒、醬疙瘩,看到墻上的毛主席像和房頂上的吊扇,恍惚間確有昨日重現(xiàn)之感。店家貌似是老兩口加一個閨女。老爺子問我買什么,原本沒想買什么的老漢我,就勢兒買了一瓶零打的芝麻醬。我確信,這或許是京城城區(qū)內最后一家名副其實的副食店了。前幾天,我又重到此地,發(fā)現(xiàn)其門臉依舊,甚感欣慰。
老漢我想,近年來,城市建設中一方面拆掉各種過去的痕跡,一方面又打造山寨版的過去。但無論從文化的角度還是從經濟的角度,贗品的價值與真品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如這府街副食店一樣的真品,其實也是珍品。作為一個時代、一種生活方式的見證,又是一個唯一,城市管理者真應該加以保護、扶植,讓其存在、經營得更好。比如,在大缸或菜盆上面加一個紗罩;比如,再增加一些經營的品種,甚至讓門臉再大一些。恰巧,我在豆腐池胡同見到了載有20多名外賓的三輪車隊,心想,如果給趙府街副食店多一些支持,其一定可以成為胡同游系列中的一個景觀呢。
曾載于2016年8月11日、8月18日《中國電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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