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秋暝》
唐代 王維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今晚外面下起了大雨——這已經(jīng)是秋雨了，因為眼下已經(jīng)是農(nóng)歷七月底了。忽然想起了王右丞的《山居秋暝》，剛好是欣賞這首詩的季節(jié)。最初知道這首詩，是因親戚家的堂屋掛的一幅對聯(lián)。那上聯(lián)寫道“明月松間照”，下聯(lián)“清泉石上流”。覺得十分有意思，就記住了這十個字。后來查書才知道，這是王維的山水詩代表作《山居秋暝》中的句子，于是我就記住了這一整首詩。那今天我們就一起來讀讀這首詩吧。
白馬獨家譯詩：剛剛下過雨的山里顯得空曠清幽，晚間的天氣更透著一絲絲涼意，令人感覺到秋天來了。月亮從松樹林間的縫隙里投下皎潔的光華，晶瑩的泉水從林中的巖石上淙淙地流過。洗罷衣服的村姑們說笑著，沙沙地穿過回家的竹林小徑。竹林旁的荷塘里，從遠處下來的漁舟劃過水面，漣漪輕輕晃動著一柄柄蓮葉。春日的芳華自來自去，在這樣宜人的山村里，我也可以怡然自得地隱居下來了。
讀王維的詩，我們需要了解王維的人生和經(jīng)歷，特別是仕途和信仰方面的。我們都知道，王維是一個大才子，他精通音律，擅長繪畫，能詩作文，篤信佛教。十九歲時便在長安京兆府的考試中被點為第一名，那可是狀元郎呀！后來經(jīng)過兩次進士科考試，僅二十一歲就高中了進士。王維的仕途真可謂順風順水。在官場上的王維本來也想干一番大事，可是后來的官場形勢十分黑暗。奸相李林甫當政后，搞得朝廷烏煙瘴氣，腐敗不堪。王維便采取了明哲保身的策略，不動他人的奶酪，不求步步高升加爵，只是離用下班后的業(yè)余時間修道參禪。由于這王居士做到了人畜無害的境地，官位反倒越做越大。
官當?shù)拇罅?，工資待遇自然也提高了，于是王維就攢了幾個錢把前臣宋之問那套豪華的輞川別墅也買了下來，自此過上了半官半隱的生活。在家庭生活上，王維與妻子過得還是很幸福的?？上膼燮抟螂y產(chǎn)不幸過逝，當時王維才31歲。這令年輕的詩人悲痛一生，他發(fā)誓不再另娶，也堅定了他遁入空門的想法。王維的名和字便是取自佛經(jīng)《維摩詰經(jīng)》的書名。
本來王維在詩，書，畫，樂四個領(lǐng)域的藝術(shù)能力傳承自他的母親，而信佛也是自小受到他母親的影響。自從得到了那套輞川別墅，王維參禪的信念更加篤誠了，但思想也更加消沉了。雖然身在官場，但他并沒有什么大的作為。只是與一些道友游山玩水，吟詩唱和，比如秀才裴迪，等人。他在仕途進上的進取與消沉以張九齡罷相為界線。之前的詩風多剛健俊逸之氣，之后的詩多描摹山水以寄禪心，并把自己的政治理想深深隱入其間，比如今天的這首《山居秋暝》。
題目中的“山居”二字不難理解，就是表明這首詩寫的是詩人在山里居住的生活場景。而“秋暝”兩個字則點明了山居生活的時間，是在秋天的黃昏。詩人把這首詩的題目寫得很簡明。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一場秋雨一場寒，這是好多地方都有的季節(jié)體驗，不論是在山中還是在平原上。下雨的時候感覺不太明顯，但是秋雨過后的晚上，便會感到?jīng)鲲L習習，不由自主的就要加衣服了。秋雨下就下唄，為什么詩人要說山是空山呢？這是詩人的一種主觀感受。這對于有淡泊名利胸懷的詩人來說，由于長期池奉佛參禪，讓他更加看淡看空了一切世事?！巴砟晡┖渺o，萬事不關(guān)心?！边@個“空”字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他的這種思想。
關(guān)于開篇的這個“空”字，我們還可以從詩人名字的出處——《維摩詰經(jīng)》來說一下。這部經(jīng)書是沙門中最重要的大乘經(jīng)典之一，別名也叫《不可思議解脫經(jīng)》、《維摩詰所說經(jīng)》、《凈名經(jīng)》。這是古印度一位在家修持的居士維摩詰所寫的一本經(jīng)書，維摩詰其實就是金粟如來。該經(jīng)書為在空門外修行的廣大信眾提供了一種修禪的不二法門，比如身在江湖，朝堂，居家，等等凡身在之處皆可持續(xù)修心。這也恰好適合大唐詩人王維的生活處境。
佛系的修行目的在于解脫，從各種煩惱累贅中脫身。我們可以從這本經(jīng)書的別名《不可思議解脫經(jīng)》里得知，讀了這本書可以讓你在無法想象的玄妙真諦中得以解脫苦心。而解脫就在于想得通，當你想通任何世事時，恭喜你，你解脫了！而一旦想通，則會令你心懷虛空，無色無相，有色有相，盡為空無。詩人顯然是對這本經(jīng)書深有感悟，繼而把這種“空”的妙諦寫到詩里?！翱丈讲灰娙耍勅苏Z響。”“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薄翱丈叫掠旰螅鞖馔韥砬??！薄白灶櫉o長策，空知返舊林?！薄吧铰吩瓱o雨，空翠濕人衣?！薄芭d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钡鹊鹊鹊?，詩人每每在悟出“空”字的前后，佳句頻出。而本詩《山居秋暝》也是如此。
另外這一“空”字的拈出，就好比畫家在作畫時，先拿出了一張裁好的空白長卷宣紙，準備往上面以無以倫比的想象力揮毫作畫。于是就有了后面兩聯(lián)彩筆句潑撒而出。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頷聯(lián)這兩句意境清幽絕塵，格高品端，歷來為人們稱善。黃昏前的一場秋雨淅淅瀝瀝地滌凈了世間的萬物。黃昏時，月華如洗，松林彌香；小溪盈水，溢巖流淌。好一幅水月之境！細想，詩人寫出這兩句雖極平淡，但在這淡語中已勾勒出深邃的意境。從這可以看出詩人是通過仔細的觀察，以切身的生活體驗描寫出了雨后山間的實際景狀。山上的小溪在沒有下雨的時候一般是涓涓細流，甚至已經(jīng)干枯，但雨后的情況就大不一樣了。從山頂?shù)缴狡碌挠晁疂L滾而下，哪怕是小雨，雖然水量極小，可是它匯少成多。從高處往低處，從平地往洼地，終于聚集成大流量的溪水，甚至是山洪，當然會淹沒過巖石，在石上流淌了。
那些巖石經(jīng)過長期的雨水沖刷，沒有一點泥沙，所以一旦下起雨來，它上面流過的水是很清的。這兩句對詩人來講，則暗示了自己品性高潔，與自然融為一體，不與朝堂間那些仕宦之徒同流合污。并且昭示了詩人參佛所達到的一種“以在世間為出世間”的意境。讀完這兩句，我們仿佛也置身于明月松林之中，側(cè)耳聽山泉在巖石上流過時嘩嘩的清歌。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首聯(lián)寫有秋雨，以致頷聯(lián)有“清泉石上流”；頷聯(lián)有泉流，所以頸聯(lián)有浣女和漁舟出現(xiàn)。喧，寫出了密竹夾徑時走在山徑間竹葉打在衣服上沙沙作響的聲音。是誰？在泉邊洗衣歸來的村姑們。動，只因蓮葉蓮花下方的水漣漪搖晃得利害，以致于花葉向兩旁倒伏。是什么令漣漪四起呢？原來是捕魚的小船。
這是一首五言詩，每句僅五個字，而詩人就用了三個動詞（喧，歸，浣；動，下，漁）！每一句的中間連用的那三個動詞，每個動詞既獨立于所屬名詞的動作，而又彼此協(xié)調(diào)形成一種內(nèi)在聯(lián)系。這深深體現(xiàn)了詩人對文字精當?shù)鸟{馭藝術(shù)。詩佛功力之深湛，令后人拜服。
頷聯(lián)寫的是秋天旖旎的自然風光，可用一個“清”字概括，而頸聯(lián)寫的是山中居民們的往來生活，可用一個“和”字來概括。這一聯(lián)暗含了詩人那種“政通人和”的社會理想，可以說這是王維版的世外桃源。
隨意春芳歇，王孫可自留。清幽的秋色有了，和諧的人居環(huán)境有了，想留下來和山民們一同居住就留下來嘛。嘿，咱們的詩人王居士正有此想法，任憑春來春去的時光流走，他是樂滋滋地在這里住下了。然而他終久還是一位朝庭命官，所以晚年的王維就這樣愉快地過起了“半官半隱”的生活。詩友們注意，“王孫”二字是詩人自指。它反用了《楚辭.招隱士》中的“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久留”的意思。詩人用“隨意”，“自可”這兩個詞，體現(xiàn)了禪修得道后他那種得大自在，隨心隨緣的超然解脫。而那一個“歇”字，顯得很婉轉(zhuǎn)含蓄，試想詩人為什么不用“逝”，“去”這些字呢？春花只是歇一歇，等過段時間還會來駐此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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