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月24日下午，王樹民先生平靜地走了，沒有光彩奪目的頭銜，沒有使人仰望的稱號，沒有留下輝煌壯麗的豪宅，更沒有富可敵國的資產(chǎn)，而留下了傳世的著述，富有創(chuàng)見的文章，留下了令人回味的思念，留下了簡樸而執(zhí)著的學者風范、求真求是的學術(shù)精神。紀念王先生，最好是回顧先生的人生歷程，認真讀先生的論文著述，加深對于先生學問的理解，促進自己學業(yè)的長進，并光大先生的學術(shù)、精神。為此不妨讓我們回過頭去浮光掠影地回顧一下王先生的視學術(shù)為生命、一生與書相伴的人生歷程、學者風范和學術(shù)貢獻。王樹民先生，字逸民，號曙庵，筆名立人等。清宣統(tǒng)三年九月二十五日（1911年11月15日）出生于直隸武清縣（今天津市武清區(qū)）小王堡的一個書香世家。小王堡的王家祖籍是直隸文安縣（今屬河北?。┫喙f，明朝正德年間（1506—1521年），王原歷經(jīng)千辛萬苦尋找逃避賦役的父親回歸故里，子孫尊稱“孝子爺?！焙笸踉訉O多仕宦者。從此科考不斷，官宦輩出。清朝乾隆年間（1736—1795年），王先生四世祖王棨林遷移到直隸武清縣小王堡，依然自稱“文安孝子王氏?！?祖父王鎬，字子周，光緒二年（1876年），中舉人，曾任奉天懷德縣（今屬吉林省）訓導。父親王汝觀，字仲瞻，為秀才，畢業(yè)于保定直隸高等師范學堂，在保定、西安、天水等地從事教育工作。
求學讀書奠定基礎(chǔ)的青少年時代。1919年2月，王先生隨父到保定高等師范附屬小學讀書。1923年2月，與胡厚宣等同在保定第二模范小學上學。1924年8月，與許椿生等同為保定私立同仁學校學生。1925年8月，與賈占豪等在保定育德中學讀書。1929年8月，考入北京大學文預科。1931年8月，升入北京大學歷史系本科，適逢歷史系教師陣容非常強大，遇到了很多優(yōu)秀的老師，尤其是頗受“古史辨派”創(chuàng)始人顧頡剛的影響，加入其所創(chuàng)立的禹貢學會，在《禹貢》半月刊上發(fā)表論文。也遇到了志同道合的同學，與楊向奎、胡厚宣、高去尋、張政烺等組織潛社，出版《史學論叢》，積極參加學術(shù)活動。因刻苦讀書過度而神經(jīng)衰弱，休學一年，1936年7月畢業(yè)。家學傳統(tǒng)的根底，十七年的刻苦學習，北大良好的學術(shù)氛圍，史學大師的指路引導，為王先生的一生學術(shù)事業(yè)奠定了基礎(chǔ)。
王樹民（中）與張政烺（左）、楊向奎（右）在趙縣合影
工作單位頻繁變更的青年時期。1937年七七事變，拉開了中華民族全民抗戰(zhàn)的序幕，也使王先生跨入了人生的新歷程。七七事變后，王先生全家避難到陜西西安。為維持生計，1937年9月，考取西北公路局職員。10月，分派到甘肅蘭州車站為站員。適逢其時，顧頡剛受中英庚款董事會的委托，到蘭州準備考察并補助西北教育事業(yè)。1938年1月，王先生隨顧頡剛到臨洮寒假小學教師講習會任講師，其后跟隨顧頡剛到渭源、康樂、隴西、漳縣、岷縣、臨潭、卓尼、夏河、臨夏、永靖、寧定等甘肅、青海部分地方參觀考察，對人民生活之困苦、教育事業(yè)需要之迫切、祖國山川形勢之偉大，親眼目睹體會深刻，收集資料感觸良多，為日后撰寫《隴游日記》奠定了基礎(chǔ)。同年9月，到中英庚款董事會辦的青海西寧湟川中學任教，擔任高中國文、初中史地課程的教學，倡導開辦俱樂部，為師生所歡迎。1941年1月，前往四川成都投奔在齊魯大學國學研究所任職的顧頡剛，擔任編輯員，編輯《責善》半月刊。1941年8月，為重慶《文史雜志》編輯員，實際上仍然居住在成都接洽整理稿件，并參加顧頡剛所辦中國邊疆學會，任庶務(wù)組組長，辦理學會部分事務(wù)。1942年4月—1944年7月，曾在成都包江橋阮氏家館為家庭教師，在新都縣銘章中學任國文、歷史教員，到重慶北碚《文史雜志》社，協(xié)助顧頡剛整理文稿。1944年8月，到甘肅天水省立女子師范任教，教授國文、史地課程。1946年8月，到設(shè)立在甘肅秦安的流亡后方的河北省立中學，為高中歷史教師。同年冬天，因經(jīng)費困難，校長胡慎賢到蘭州籌借經(jīng)費，學校發(fā)生停課風潮，在校教職員紛紛各自打算，自謀出路。王先生顧全大局，獨自主張保持學校整體，盡量與地方當局接洽求得協(xié)助，同學應(yīng)冷靜，不可輕舉妄動。后校長自蘭州借得小麥棉衣，而省撥款亦至，問題隨得解決，王先生因此被任命為學校訓導主任。1947年7月，河北中學復原，王先生作為總帶隊，協(xié)助校長帶領(lǐng)學生由天水，經(jīng)寶雞、西安、鄭州、徐州、南京、上海，以達天津，河北中學結(jié)束流亡生活回歸北平，為河北北平中學（1949年10月，改為河北省立北京高級中學校。1951年6月，改為河北師范?？茖W校，1956年8月，擴建為河北北京師范學院）的一部分。1947年9月，到西安育德中學任史地教員。1948年3月，到蘭州西北師范學院史地系任講師，講授中國古代史。1949年8月初，轉(zhuǎn)到蘭州大學歷史系任講師。8月26日，蘭州宣告解放。解放帶來了王先生空前的工作熱情， 1950年4月，兼管蘭州大學印刷廠，“變生銹為生產(chǎn)，”取得可喜成績。7月，升任副教授。1951年2月，兼任蘭州大學出版組主任。并加入了九三學社。1951年8月，遵循父母囑咐回故里，到天津河北師范學院史地系（1952年改為歷史系）任副教授，講授中國古代史。從1937年9月到西安公路局任職開始，到1951年8月調(diào)回天津河北師范學院，正值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時期，國家動蕩不安，個人顛沛流離，十四年當中，王先生先后在陜甘青巴蜀等地十三個單位工作過，所從事的工作，主要是文教、編輯、史地研究，擔任的職務(wù)也是以中學、高校教師為主。在工作單位頻繁變更的情況下，王先生未曾忘記學術(shù)研究，在《責善》《西北通訊》《和平日報》等報刊上發(fā)表學術(shù)論文，還撰寫了《中國通史》的部分篇章。政治運動接連不斷的中年時代。1951年8月，王先生調(diào)到河北天津師范學院史地系，是一個新的起點，從此結(jié)束了工作單位頻繁變更的歷史，以飽滿的熱情投入到工作中去，主要擔任中國中世紀史的教學工作，兼任學校九三學社的負責人，積極發(fā)展九三學社組織，當好黨的助手。到北京、長春、哈爾濱等地參觀學習、參加教學學術(shù)活動，改變“走進小樓成一國，管他春夏與秋冬” 的習慣，主動承擔歷史系的行政管理工作。但這時也正是運動接連不斷的時期，1951年11月，開始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的學習運動，王先生虔誠地對待，認真的檢查。1952年的三反、五反運動，忠誠老實運動，仔細回顧自己的歷史思想。1957年的反右運動，先被劃為中右，后改為中中。1958年的拔白旗運動中，被確定為全系的白旗重點批判，扣過“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帽子。向黨交心運動中，全面回顧自己的歷史，單位派人內(nèi)查外調(diào)，1959年7月，做出結(jié)論。1962年5月，組織上才明確甄別糾正的意見。1964年11月—1965年7月，王先生作為四清工作隊隊員到永年縣大西堡公社吳良寨，堅持與群眾實行三同，訪貧問苦，參與四清運動。1966年6月，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爆發(fā)，好在王先生歷盡十五年運動的磨練已經(jīng)是洞悉其規(guī)則的老運動員，除找出過去的老賬，單位派人外調(diào)折騰之外，就是無盡無休的各種會議，王先生以耳朵聾聽不清而打瞌睡應(yīng)付過很多很多的會議。在這期間， 1956年，天津河北師范學院因河北高校調(diào)整改名為河北天津師范學院。1958年9月，河北天津師范學院歷史系因河北高師院系調(diào)整并入河北北京師范學院，隨之搬遷到北京。1969年11月，河北北京師范學院遷至張家口市宣化區(qū)，在洋河灘上辦學，改稱為河北師范學院（1996年6月，四校合并為河北師范大學）。如果說王先生年輕時期的工作單位頻繁變更，那么從1951年8月開始，五十余年王先生與歷史系在一起，雖歷經(jīng)多次搬遷、校名數(shù)次更改，實際工作單位未曾變動。但從1951年11月開始的思想改造運動，到1976年10月結(jié)束的文化大革命，二十五年間，接踵而至的運動使王先生歷經(jīng)磨難，一個愛讀書、好深思的人在學術(shù)旺盛期，不幸成為一個老練的“運動員”，年富力強的青壯年時代就在運動的折騰中度過了。在這期間像樣的科研成果，寥寥無幾，雖然有幸于1968年參加中華書局整理二十四史中的《宋史》組校點工作，但由于《宋史》組遷移到上海，書稿也全部帶過去，后來書印成時，在北京的整理校點工作，埋沒不提。人生的青壯年時代就這樣在頻繁的運動中草草而匆忙的過去了。學術(shù)研究收獲豐碩的老年歲月。1978年12月，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撥亂反正，改革開放，迎來了科學教育的春天。1979年5月，王先生被河北省革命委員會任命為教授。已經(jīng)步入老年的王先生，“火性散消方耳順，滄桑閱盡自心平?！弊孕牛骸澳昙o大，是老而不等于衰，有年輕的心，奮斗不息，雖老而不衰?！崩袭斠鎵眩M入了學術(shù)研究的收獲時期。承擔國務(wù)院古籍整理出版重點規(guī)劃項目，申請國家社會科學研究基金項目，承擔中華書局的古籍整理任務(wù)，項目、任務(wù)接連不斷。1981年8月，河北師范學院歷史系從宣化搬遷到石家莊市，提供了更好的發(fā)展機遇。王先生帶研究生，培養(yǎng)新生力量。到外地參加學術(shù)活動，結(jié)交新朋友。1984年，主持創(chuàng)建河北師范學院古籍整理研究所。1987年12月，擔任河北省高等學校古籍整理研究協(xié)調(diào)委員會主任委員。1988年2月，辦理退休手續(xù)，但仍然指導研究生，科研更沒有停頓。1989年10月，還在承德師范?？茖W校主持召開《〈熱河志〉標點、?？备濉吩u審鑒定會。與此同時，經(jīng)過長期積累，厚積薄發(fā)，自1977年5月出版未曾署名實際上是王先生整理的《宋史紀事本末》以后，人稱讀史鑰匙的《史部要籍解題》，自成一家的《中國史學史綱要》，嘉惠學林的《廿二史劄記校證》，編校體例完善的《戴名世集》，標校精湛的《通志二十略》、《元史紀事本末》，與人合作編輯海內(nèi)孤本《憂庵集》而成的《戴名世遺文錄》、點校精當?shù)摹秶Z集解》，與顧頡剛先生合著的頗具史料價值的《甘青聞見記》等著述接連出版并多次再版印行。薈萃學術(shù)研究成果的《曙庵文史雜著》、《曙庵文史續(xù)錄》也先后面世。還在《文史》、《文史知識》、《文學遺產(chǎn)》、《河北師院學報》、《河北師范大學學報》等報刊上，發(fā)表了一百二十余篇學術(shù)論文。有些著述獲得河北省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一等獎等獎勵。王先生的學術(shù)生涯，從求學讀書奠定基礎(chǔ)的青少年時代起步，歷經(jīng)青年時期的戰(zhàn)亂變遷，走過人生中年運動頻繁的蹉跎歲月，晚年有幸趕上了改革開放教育學術(shù)興盛的年代，言傳身教指點迷津，春風化雨金針度人，嘔心瀝血教書育人，樹立起為人師表的典范；鍥而不舍的追求，堅持不懈的攻讀，天長日久的積累，辛勤細致的耕耘，鑄成了晚年學術(shù)成就的輝煌。?（待續(x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