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傳統(tǒng)繪畫源遠流長,有幾千年的歷史,有多種多樣的品種和門類。就材質而言,自遠古時代陶器和崖壁上的繪畫出現(xiàn)之后,陸續(xù)有刻在石頭和磚塊上的繪畫,有繪制在洞窟和墓室墻壁上的繪畫,有布質和紙質的繪畫,等等。我國繪畫中的色彩,在不同歷史時期,有不同的表現(xiàn)方式?!拔釃糯L畫,多五彩兼施;然以丹青為主色,故稱丹青。唐宋以后,漸向水墨發(fā)展,而達以墨為繪畫之主彩。”(潘天壽:《聽天閣畫談隨筆》)在“水墨為上”的觀念指導下,文人畫體格得到登峰造極的發(fā)展。毋容置疑,傳統(tǒng)文人水墨畫,用最簡捷的筆線和墨塊作為基本手段,用最單純的黑與白作為基本色彩,描寫氣象萬千的自然物象,創(chuàng)造了豐富的心靈色彩世界,在人類藝術史上是繪畫語言高度自覺的一種表現(xiàn),比西方19世紀末的繪畫語言革新要早數(shù)百年。黑白的水墨畫,以書法的筆線為基本元素,源于我國古代典籍《詩》中“素以為絢兮”和《周禮·考工記》中的理論“凡畫績之事,后素功”,以及道家體悟自然原象與本質的思想,在哲理上含有追求清靜純真和以少勝多、無中生有的觀念,含有禪的意味。這是中國人對自然的獨特認識和理解,是對藝術獨特的體悟,其文化價值與藝術價值是永恒的。文人畫留下了豐富的歷史遺產,但隨著農業(yè)社會的消失和工業(yè)科技文明時代的到來,它的輝煌已不復存在。在宣紙上創(chuàng)作的、以黑白為主要色彩的水墨畫,仍會有旺盛的生命力,前提是新時代的藝術家們敢于從現(xiàn)實生活中吸收創(chuàng)作的靈感和革新的勇氣,做持久的、鍥而不舍的探索。這是中國畫走向現(xiàn)代一條行之有效的途徑。那么,中國畫的創(chuàng)新之路僅有這一條文人畫的“以古開今”的途徑嗎?非也。
20世紀以降,一些有志于藝術革新的先驅者,一直在思考以文人畫為主體的中國畫的未來發(fā)展方向,期待用新的工具、材料,用新的造型,另辟新徑。受時代前進步伐的鼓舞,他們提出的一些頗有價值的學術見解和主張,并身體力行地進行了艱苦的試驗。當然,受所處時代的局限,他們的思想和藝術實踐不可能不帶有某些片面性,如對文人畫的意義及其現(xiàn)代價值缺乏應有的認識。在強調中國畫吸收外來藝術營養(yǎng)走革新道路的同時,忽視了保持它特性的重要性;對在發(fā)掘傳統(tǒng)基礎上的創(chuàng)新,以適應人們新的審美需求的可能性,沒有足夠的重視。盡管如此,他們的藝術見解以及他們從事的藝術實踐,有力地推動了中國畫革新的前進步伐。在這當中,有借鑒西方寫生素描和速寫法,努力使其與傳統(tǒng)筆墨相融合,以強化人物造型結構和表現(xiàn)人物神韻的藝術家,以徐悲鴻、蔣兆和、葉淺予、黃胄、方增先等人為代表;有適當借用西畫造型和光影法,采取“寫生-創(chuàng)作”途徑進行山水畫革新的李可染及其學派;有大膽采用色彩和構成法革新中國畫面貌的林風眠、吳冠中等藝術家。
色彩之對繪畫的作用,和物象的造與結構一樣,能造成人們視覺和心靈的直接反應,從而形成相應的藝術感染力。道家對色彩的觀點,影響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色彩觀,促使黑白水墨畫走向極致,而對其他鮮麗的色彩有所排斥。傳統(tǒng)水墨畫強調墨分五色,是對黑色的墨所作的物理性分析,在黑色中有豐富色彩層次的主色墨,墨以白配之,則明亮,即老子所說“知白受黑”之理。此長彼消,黑白水墨畫的盛行,也使中國畫使敦煌壁畫那樣輝煌的色彩傳統(tǒng)受到某種抑制,沒有得到應有的發(fā)揚,這不能不說是中國畫在承繼傳統(tǒng)方面的缺失。不過,這僅僅是問題的一個方面,更使人們感到憂慮的是,中國畫界至今對這一缺失并未有足夠的認識。人們在論述中國畫時,常常以偏概全,認為文人水墨畫是中國畫唯一的傳統(tǒng)源流,“水墨至上”的觀念仍然有很大的影響,甚至有人把中國畫的寫意性視作水墨畫獨有的特色,認為運用色彩便會失去寫意精神。由此,中國畫界流行的輿論不僅對運用色彩的探索不夠重視或鼓勵不夠,甚至有人認為水墨中用彩是歪門斜道。不過,由于現(xiàn)代社會人們審美需求的不斷擴大,加之藝術家們對民族傳統(tǒng)繪畫的全面、深入研究獲得的體會,以及國際藝術大環(huán)境的影響,仍然促使一些畫家立志獻身于色彩的革新,楊佴旻君便是其中的杰出的一位。
楊佴旻出生在河北省曲陽縣靈山的一個世代工匠之家,自幼受民間藝術熏陶,很早就喜愛中國畫,從臨仿《芥子園畫譜》到研習古代繪畫經典以及現(xiàn)代名家作品。在上下求索和四處尋找中,他希望用中國畫的工具、材料表達他面對現(xiàn)實的感受。藝術實踐使他感覺到在傳統(tǒng)水墨世界里的色彩缺位,而他對包括色彩在內的材料的敏感,使他開始關注水墨與色彩相結合的問題?!懊鎸θf紫千紅的世界,為什么要把水墨畫定格在單色上呢?”隨著藝術視野的拓展,思考和繪畫實踐也逐漸深入。說到藝術視野的拓展,不能不提到他在國內大學美術系畢業(yè)、擔任一段時間教職之后旅居海外的一段經歷,那就是在日本東洋美術研究所名古屋水墨畫研究室任主任研究員。在此期間,他除了研究日本畫變革的歷史外,還對當代西方藝術的狀況進行了考察。他的畫展先后在北京、香港、臺灣、東京、名古屋、大阪、洛杉磯、阿姆斯特丹、巴黎等地成功地舉辦。他在世界各國豐富多彩的藝術形式中,領悟到這樣一個真理:各種藝術的獨特價值應該精心愛護和保存,但不要固步自封,繼承與革新的方針應該并舉,要推動有傳統(tǒng)程式的藝術發(fā)生變革,促使其產生新的品種和散發(fā)出新的光彩。水墨畫在世界藝壇上一枝獨秀,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瑰寶,它在繼續(xù)獨放異彩的同時,另一種融水墨與色彩為一體的新型中國畫的出現(xiàn),不僅應該得到兼容,而且應該受到大力提倡與鼓勵,將其視作中國畫革新的重要途徑之一。
楊佴旻的探索之路始于上個世紀90年代初,創(chuàng)作于1992年的《白菊花》是他早期新體繪畫的代表作。在宣紙上兼用沒骨渲染和勾勒,創(chuàng)造出由一片灰色籠罩的畫面,襯映出白菊精干的枝葉。畫面和諧、動人。這一成功的作品使他受到莫大的鼓舞,堅定了他在宣紙上繼續(xù)探索的決心。近二十年來,他沉浸在探索的無窮樂趣之中,創(chuàng)造了大量筆墨與色彩相結合、兼有艷麗與古雅之美的寫意國畫,成為這一領域內出類拔萃的藝術家。
楊佴旻把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比同“在實驗室里的農民”,認為每人在做著自己的一種試驗,他的試驗田是宣紙,“試圖在這塊天地里找到更多的可能性,讓這種傳承深厚的繪畫從傳統(tǒng)的樣式中走出來?!毙?、筆墨,這是中國畫的基本材質,我們每天在用,也許正是因為它太平凡無奇,使我們習以為常地對待它們;也許更因為前人運用它們,積累了豐厚的遺產,歷代大師們的成就至今使我們震撼,以至使們不敢越雷池一步……其實,藝術的創(chuàng)新和一切事物的革新一樣,都是在普通、平凡,不以為人們覺察的地方開始的。楊佴旻說:“我知道,我的實踐是一種極常見的畫面樣式,一些處處皆是的畫面色彩,我的發(fā)現(xiàn)一點也不新鮮?!笔堑?,在人類色彩輝煌燦爛的繪畫世界里,他的筆墨——色彩繪畫是一種普通的樣式,但是,我們不要忘記,他是在宣紙上,是在保持筆墨寫意特性的基礎上,大膽運用色彩,他在革新中國傳統(tǒng)繪畫方面是做出了杰出貢獻的。他在藝術上的成功,會對我們全面繼承和發(fā)揚中國畫的傳統(tǒng)有啟發(fā)性的意義。這也是楊佴旻創(chuàng)新繪畫的價值所在。
楊佴旻未來的藝術之路還很長,我相信他會繼續(xù)全面提高修養(yǎng),在現(xiàn)有成就的基礎上,向社會奉獻出更有精神內涵和文化深度的作品。
2011年12月2日于北京,中央美術學院
(編輯:符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