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蔡崇達
年少時讀到《月亮和六便士》,只有一個念頭:這就是我的生命之書,我想要寫這樣的書。
那時父親偏癱,還要做手術,母親身體也不是很好,家境比較糟糕。我要自己賺學費,又要賺醫(yī)療費,還希望幫父親找回他另外的半邊身體。我就想:我是不是沒有資格談論夢想了?
我很認真地在筆記本里寫下一句話:我到底是不是一個有資格實現(xiàn)自己夢想的人?
我不知道是否所有人都聽到過自己內心的召喚,這種聲音清晰而劇烈,如何與他相處?
那是我少年時期,剛隱隱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恐懼、猶豫、困惑、迷惘如何與這聲音相處。毛姆直接把我無法表達的感受,用一種舉重若輕的姿勢展現(xiàn)出來,讓我興奮又敬重。
《月亮和六便士》探討了人生很核心的一個命題,也是現(xiàn)在很多年輕人都會面臨的問題:你怎么和你的自我發(fā)現(xiàn),自我期許,自我愿望等等相處。我曾在南京一所大學演講過一個題目叫“你是否曾經被自己的夢想傷害?”人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欲望和渴望之后,不一定都是好事。有時你沒有辦法跟它好好相處,內心就會骨折,會非常痛苦。我在《皮囊》這本書里探討親人的離去,人和自己身上的欲望,人和社會大時代的關系,人和夢想如何相處,種種人生命題,其實也就是《月亮和六便士》這本書的本質吧。
《月亮和六便士》結局不算好,那個追逐夢想的人從世俗的意義上是不成功的,斯特里克蘭畫出了他一輩子最想畫的畫,然后一把火燒掉??吹侥莻€場景時,我雞皮疙瘩全起來,痛哭流涕。
生活最重要的是一個體驗過程,生活本身就是生活最大的意義。一個人真正內心所得,不在于一個外者說他生活得好不好。其實當上帝借他的手畫出那幅畫的時候,我相信他內心已經體驗到人生的那種價值感和自我的滿足感。從人生的角度上說,在那一刻他是最成功的。
一次我去學校演講,有個特別可愛的初中生站起來提問,說我現(xiàn)在太痛苦了,活在巨大的絕望當中,我希望明天開始就可以不用上課,可以專心寫我的書,讓所有人都愛讀。很多人的理想跟自己的內心是否匹配,我覺得這大概需要打問號。
你的夢想,是真的是你內心天然滋長出來的,還是在書里,在報刊亭里,或者是看別人活得怎么樣得來的?!拔乙惨袼麄兡菢踊睢?,那種夢想其實是你抓來套在自己頭上的,你天生的夢想,要真正從你內心開始生長。
我和自己內心的渴望難以相處的時候,我就會重新翻閱《月亮和六便士》。不是為了尋求答案,而是渴求一次內心的共鳴。
或者說,構成我人生的一些基石性的命題,我至今無法作答,只能借助這一本書的呈現(xiàn),不斷回應內心的追問。
我覺得自己是浪漫現(xiàn)實主義者。人一輩子最重要的是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而痛苦的原因往往是:生活總不自由,而自由極少。在父親生病的那個時候,不自由的部分占據(jù)了我的90%,但還有10%的自由可以去寫,我拼命讓自己達到希望的那個地方。把自己最想做的東西做好時,自由就慢慢擴大了。甚至現(xiàn)在倒過來,我覺得自己有70%的自由。
人生最需要實現(xiàn)的自由感,其實是你內心的篤定和認知。壓力那么巨大的情況下,始終堅持寫作,因為我知道那是和我內心相通的。你過得好不好,最重要的是你對內心的感受是否肯定。
《月亮和六便士》讓我明白,如果不忠于自己的內心,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開心。所以如果要生活得更好,得誠實面對自己內心的聲音,誠實地努力對待自己的人生。
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里寫過這樣一段話,送給大家——
難道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讓你感到舒服的環(huán)境里,讓你的內心得到安寧是糟踐自己嗎?難道成為年入上萬英鎊的外科醫(yī)生、娶得如花美眷就算是成功嗎?
我想這取決于你如何看待生活的意義,取決于你認為你應該對社會做出什么貢獻,應該對自己有什么要求。
我希望這本書,能讓你在孤獨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不是唯一一個孤軍奮戰(zhàn)的人。另外一個他,也在為夢想,很卑微很拼命地在努力。你們在面對自己人生的愿望上,是彼此的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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