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讓我當總統(tǒng),創(chuàng)造新世界;因為我手里,還握著令人憎惡的舊世界的權(quán)杖。
只有我的家族消亡,才能有一個真正的新開始。
也有可能,這又是一場巨大然而徒勞的奮斗——他們又一次把權(quán)利交給黑暗,用來趕走另一段黑暗。
唯痞|出品
by黑豆
(本文為虛構(gòu),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1
2017年3月10日,女總統(tǒng)下臺了、“大令愛死了”,我還活著。
多年以后,我肯定會常常想起這個遙遠的下午,我坐在青瓦臺,仔細打量四面高高的圍墻。就像我9歲時,父親拉著我的手,第一次以“大令愛”的身份住進這里時那樣。
我聽得到墻外的嘈雜。
我的支持者聚在青瓦臺外,等著我恢復元氣、重拾淡定。他們在期待,和我拒絕出庭死守青瓦臺的態(tài)度一樣強硬的演講。
我的反對者也在那。他們高呼著勝利,等著看我難掩憔悴、灰溜溜的被趕出去,還要看到我道歉。
青瓦臺的草坪上,還有500多位工作人員,等著和我告別。一個下臺總統(tǒng)的告別,是最寒酸的??晌胰匀徊坏貌粸榇税央x開青瓦臺的時間從6點30分,推遲到7點20分。
到處都是警察。在我被彈劾前三天,首爾就進入了最高級別警戒。已經(jīng)有支持者為我死去,有的切腹以示決絕,有的在和警察沖突時傷重不治。今天晚上,我三成洞私宅之外,還會有支持者的整夜守護。
我是誰?
大令愛、女總統(tǒng)?還是一個即將被投入監(jiān)獄、說不定哪天就會離奇死亡的平民?
三天前,那個宣讀彈劾我結(jié)果的女人,憲法法院的代院長,慌亂、局促。她表情盡量嚴肅,卻忘了摘下粉萌的卷發(fā)棒,活像歷史書上貼了張怪誕的漫畫。
我想告訴她,不必那么慌張。9歲那年,民眾為我發(fā)明了“大令愛”這個稱呼時,我的宿命就已定下。
她只不過和我一樣,突然被歷史使命砸到身上。
父親可能早就知道這一切。他幻想過,我作為平民歲月靜好的一生。我被送到法國,準備成為一位學者。他奢求用這個溫和的身份,能遮掩掉權(quán)力的光暈。
1978年到1997年,我逃離權(quán)力近二十年里,也曾管窺到我的結(jié)局。
“家族中的第一個人將被綁在樹上,家族中的最后一個人正被螞蟻吃掉?!?/em>
我終于讀懂了宿命??删驮谖易x懂的瞬間,我的家族永遠地消失了。
我甚至無法把答案告訴父親。因為我,父親的故居剛被縱火,遺像都被燒毀了。
2
2012年12月19日,我在大選時說:“我沒有父母,沒有丈夫,沒有子女,國家是我唯一希望服務(wù)的對象”——戳中了很多人的心。
那時我不知道,還有比這更深的孤獨和絕望。
今天,我在三成洞的私宅門前,盡量放慢腳步,和我的支持者握手。等大門一關(guān)上,我只能一人睡了。
我沒有親人。妹妹早已和我反目成仇,曾依賴我的弟弟,正在等著他的審判。
我沒有朋友,甚至沒有能照顧我的人。這么多年唯一支持我的閨蜜,是讓我陷入絕境的人。我的團隊要留在青瓦臺,包括我的廚師。還有幾年前,三成洞的鄰居們送給我的,兩只撿來的小狗。它們現(xiàn)在也被留在青瓦臺,不能跟我回家。
能陪伴我的,只有5箱行李。
我甚至開始懷念我的“敵人”,那個李姓前任總統(tǒng),我兩次的競選對手。
好吧,我承認。即便在三年前我的勝利時刻,我依然有點羨慕他。
他的妻子,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被他稱作“最堅強的后盾”。上一屆他參加競選時,4個子女都反對,只有妻子說:“我們不應阻擋男人的前途?!?/p>
那是我第一次作為大國家黨代表競選總統(tǒng)。我剛有斬獲時,他的妻子提議:
“不要與女人爭。在與女人的爭吵中,男人從來沒有贏過的時候?!?/p>
競選時,他被傳出有私生子。他的妻子卻很坦然。
“如果有的話,應該送來,那么就能讓私生子投支持票了,多得票是好事?!?/p>
所以那一次我失敗了,他當了總統(tǒng)。他是唯一能善終、優(yōu)雅卸任的總統(tǒng),可能也因為有她。
年輕時,他家境很好的妻子,不顧一切的嫁給了他這個窮小子。我也曾有兩個時刻,離愛情很近。
一次是我躲避迫害,漂泊異鄉(xiāng)時。我又愛上了一個中國人,他高大英俊。我們不能在一起,因為他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甚至名字。因為他,我學了中文。
我慶幸沒有選擇愛情。我的國家,間于齊楚。我的民族,悲愴而又倔強。既然我沒有拒絕薩德的籌碼,遲早我的愛情是要煙消云散的。
另一次,就是我的初戀趙云。小時候,爸爸讓我我讀《三國志》,我愛上了他。每次讀到他,我臉頰緋紅,心如小鹿的腳步般砰砰跳。
我清晰的記得,畢業(yè)那年,母親曾想為我尋找一位趙云一樣孔武的將軍。有一天喝下午茶時,她故意問我:“你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是怎樣的呢?”
我羞澀的說:“這個我還真沒有想過呢,您這么突然一問,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p>
幾十年后,在中國,他們演三國的京劇給我看。那天,我特意明黃色的傳統(tǒng)韓式服裝。那陣子我最愛穿黃色,全球媒體都說我笑容像少女般燦爛,很溫暖。
3
孤獨是我家族的徽章。自覺或是不自覺,每一位成員都佩戴著他。
孤獨又是一把雙刃劍。我的家族成員既害怕陷入孤獨的泥沼,又以一種孤獨的高傲姿態(tài),對抗著孤獨。
1917年,我的父親出生于慶尚北道善山郡一個貧窮的家庭。他有段不算光明的歷史,貧瘠的土地,讓他不得不依附于我們的奴役者。他就讀于日本的軍校,當過關(guān)東軍,他骨子里,因此染上了一股孤獨、絕望又強硬的氣質(zhì)。
和前任李姓總統(tǒng)一樣。幾年后,我的母親,一個忠清北道沃川郡富裕地主家庭的女兒,嫁給了這個政治前途尚不明朗的窮小子。
1952年我出生時,炮火將我的國家轟炸的仿佛失去了根基,甚至連人民的表情,也因為常年戰(zhàn)爭的陰霾,而顯得蒼涼傷感。
兩年后,我的妹妹出生。直到1958年,被稱為“幸運兒”的弟弟出生,父親才開始交上好運。三年后,父親發(fā)動軍事政變,推翻了政權(quán),接著便是十八年的高壓統(tǒng)治。
當時的我,看不到父親的血腥和殺戮。我只能看到他板結(jié)的臉上,專為我們擠出的微笑;只能聽到他寫給母親,軟綿綿的情書。
青瓦臺里的一家人,慢慢都是愛。但仍不時有孤獨又絕望的味道,透過各種縫隙泄露出來。
我的父親,對我們的生活要求極其克制。母親從不在國外購物,她會在全家人每月吃烤肉的日子,只烤不吃。
作為總統(tǒng)女兒、“大令愛”,我沒有任何特權(quán)。父親要我坐公交車上學,我的褲子,是母親改小的父親的軍褲。讀中學時,我?guī)У綄W校的是大麥飯和醬土豆。
我不知道,孤獨的烙印已經(jīng)深深的打在我身上,同時烙下的還有家族的神圣感和使命感。
小時候,我愛看戰(zhàn)爭小說,看《三個火槍手》和《三國志》。中學時,老師對我的評價是“過度成熟”、“因過度慎重而沉默寡言”。
我隱約感覺到,富裕家庭出身的母親,因不得不克制節(jié)儉感到孤獨和壓抑。父親也是孤獨的,失去母親后,他終身未娶。
母親被刺身亡的消息,我是1974年被緊急從法國叫回時,在機場的報紙上看到的。
我獨自清洗了母親的血衣,在日記里寫道:“現(xiàn)在我的最大義務(wù)是讓父親和國民看到父親并不孤單。灑脫的生活,我的夢想,我決定放棄這所有的一切?!?/p>
我也沒想到,這只是我孤獨與絕望的開始。
5年后,父親被刺,悲劇重演。那天他去親信家吃飯,但殺掉他這件事,“親信”已經(jīng)琢磨很久了。
27歲時,我身穿悲戚的黑白裝、微微鞠躬后,帶著弟弟妹妹離開青瓦臺。我給外界留下了一個寂寞的背影,開始了十多年與孤獨和絕望的對抗。
我不怪妹妹與我反目成仇,也不怪不成器弟弟的拖累。因為我知道,他們也佩戴著孤獨的徽章,那只是他們對孤獨的反抗方式。
1990年,妹妹集合了一群人,要求投票罷免我在陸英財團的理事長職務(wù)??鄵蝺赡旰?,我被迫下臺,她上了位。
我盡量避免把這和利益聯(lián)系起來。
十幾年前,我22歲時,為了讓父親不孤獨,代理了“第一夫人”的職責,卻不小心把20歲的她遮掩在了陰影之下。陸英財團,是母親成立的兒童福利機構(gòu)。我一廂情愿的認為,那是她在尋找和母親的連接。
我也不能阻止姐妹漸行漸遠。2008年我第一次競選總統(tǒng)時,她公開反對我。甚至有可能,她2個月后的荒唐婚姻,也是故意氣我。
她的婚禮,我和弟弟都沒有參加。那個我不愿意承認的妹夫,比妹妹小14歲,是個私生活很不檢點的教授。他化名在我的博客上進行過40多次誹謗,因此被判刑1年半。就在我出事兩個月前,妹妹還因為商業(yè)欺詐被起訴。
我的弟弟,曾被視為“太子”,被重點培養(yǎng)。在他沒有特權(quán)的童年,這不過是個讓他既沒朋友,又被欺負的身份。父母雙亡后,太子立即成了被監(jiān)控的對象。
弟弟他和父親一樣固執(zhí),卻缺乏想象力和野心。因此他故意頹廢又荒唐的彷徨度日,因為涉嫌毒品,6次被立案并強制戒毒。
我的閨蜜,當然和他很熟,我隱約知道他們有事瞞著我。那些財團,因為感謝我的父親,資助于他。
包括這次,他兩次因為涉嫌干政和利益輸送被調(diào)查時,我依然感到震驚。
既然我已經(jīng)注定孑然一身,有的事情,是我不愿意想,也不愿意信的。
至于我的閨蜜,我也必須說兩句。我隱約知道外面說的有多難聽,我也不想辯解什么。
政治,根本沒有對錯。“政”,也本來就是一正一反。我求助相熟的律師為父親平反那年,被冷漠的告知“不落井下石的,已是仁慈”之后;我們姐弟,不敢公開祭拜父親之時,我早已看穿人心的多變和冷漠。
只不過,作為一個人,就算我知道我注定在絕望和孤獨中度過此生,我也會忍不住做點什么。
她幫我打扮,幫我買衣服,讓我能更像我的母親。
閨蜜、神的指引、或是另一個世界父母的某種聯(lián)絡(luò),至少可以用來騙自己,我真的有機會能和其它“人”產(chǎn)生點聯(lián)系吧。
4
有時我會想,是不是我的國家也是孤獨又絕望的。
甚至有時,它是自卑的。當年,“我沒有父母,沒有丈夫,沒有子女,國家是我唯一希望服務(wù)的對象”,戳中了他們的心。
現(xiàn)在回想,這是不是一種感同身受的同情和對我父親的感謝?
而一個真正強大的民族,從不以這樣的方式感謝。
1945年,丘吉爾在競選中落選。他帶領(lǐng)英國人民打贏了二戰(zhàn),又發(fā)布了開啟民智的《貝弗里奇報告》。
然后人們發(fā)現(xiàn),他們不需要丘吉爾代表的保守黨。
對于結(jié)果,丘吉爾也只能無奈的說:“英國人民成熟了。他們學會了選擇,他們不需要一個英雄領(lǐng)導他們重建家園 ?!?/p>
他還驕傲的說:“我打仗就是為了捍衛(wèi)民眾把我趕下臺的權(quán)利!“
我父親的悲劇也來源于此。
我所在的土地,在我成為“大令愛”之前,常年被戰(zhàn)爭蹂躪。后來,它干脆被戰(zhàn)爭割裂,我所在的那半塊,由于之前的規(guī)劃,更是一無所有。
我的父親用鐵腕,帶領(lǐng)大家走向富強。富強開啟了民智,然后他們開始憎惡我父親的鐵腕。
不久后,這個叫馬孔多的村莊,全體居民都染上了不眠癥。得了這種病,人們會失去記憶。他們不得不在物品上貼上標簽。例如他們在牛身上貼標簽道:“這是牛,每天要擠它的奶;要把奶煮開加上咖啡才能做成牛奶咖啡?!?nbsp;
我知道人們的健忘,我也知道相比殘酷和血腥,他們更憎恨貧窮。
1997年的IMF危機,我在街上,看到露宿街頭的人們排著長隊,等著領(lǐng)取免費晚餐?!拔疫€能獨自過著平靜安逸的生活嗎?死后又如何問心無愧地見父母呢?”
那一刻,我也找回了我的使命感。我決心回來,為我父親正名。
人們熱烈的歡迎我。
因為經(jīng)濟低迷,他們開始懷念我的父親。2004年的一次調(diào)查中,我強權(quán)鐵腕的父親,竟然有48%的支持率,而那位“民主斗士”只有14%。
我連續(xù)贏得各種選舉。最后他們以超過50%的高票,選我做歷史上第一位女總統(tǒng)。
他們把權(quán)杖交給我,希望我能開創(chuàng)一個新世界;可她們忘了,我是“大令愛”,就是那個拿著他們厭惡的舊世界權(quán)杖的人。
我親和、開明,一邊延續(xù)著我父親的政策,一邊對腐敗絕不手軟。
表面上,新舊世界的轉(zhuǎn)換,只是一瞬間。背后,那么多年的觀念和利益,才是牢不可破的。
“漢江奇跡”崛起的財團,三星、SK,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由我父親締造。他們是供養(yǎng)我弟弟的人,是拿錢給閨蜜的人。
我消滅不了遺毒,或者,我自己就是遺毒的一部分。
當然現(xiàn)在,這一切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馬孔多的村莊,在破譯了寓言的瞬間消失,而且不會再出現(xiàn)。
我知道,只有我的家族消亡,才能有一個真正的新開始。
也有可能,這又是一場巨大然而徒勞的奮斗——他們又一次把權(quán)利交給黑暗,用來趕走另一段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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