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期 - - 銳 族
定風(fēng)珠
● 魏繼新
梅鎮(zhèn)多吊腳樓，舊稱干欄。此屋逐水而建，傳為避毒蟲草蛇而筑，人居其上，可眺山水嵐霧，倒也十分有情趣。且房屋鱗次櫛比，多為木柱板壁，街道為麻石路面，凹凸不平，就更多了幾分古色古香。鎮(zhèn)口巖頭上的老藤粗枝，盤虬錯節(jié)。小鎮(zhèn)位于草海邊、深山之中，極少有人來往的，村野田埂之中，常見老牛在慢慢地吃草咀嚼歲月，連風(fēng)，也很難穿透層層疊疊的大山，為這方園百里唯一不通公路的小鎮(zhèn)，送來些山外新鮮的氣息。
梅鎮(zhèn)有一屠夫，生得膀粗腰圓，每日里殺條肥豬，燙了刮毛不肚，然后用擔挑了，步行幾十里山路，到城里去賣。他的肉極好賣，他從不要高價，也不扣斤兩。肉賣完了，屠夫便沽些酒，買些油鹽柴米，順了山路回去。當然，擔子里捎了些鎮(zhèn)人托買的東西，或油或鹽，屠夫總是把它們包了，作上記號。他雖五大三粗，心卻極細，從不會錯。因此，屠夫人緣極好。
屠夫有一殺豬用的案板，矮腳寬身，是祖上傳下來的，雖然開裂了，且血痕累累，年復(fù)一年，連木質(zhì)也看不出了，屠夫卻仍舍不得換，因為用慣了，順手。一日，鎮(zhèn)上來了一老客，此人打扮倒也入境隨俗，穿了藍布罩服，布底沿口鞋，銀須飄飄，頗有些風(fēng)骨。據(jù)云，此人乃名中醫(yī)，到梅鎮(zhèn)省親的，偶爾也給鎮(zhèn)上人看看病。不知何故，他仿佛對屠夫的殺豬感了興趣，一連數(shù)日，流連不去。屠夫為趕生活，殺豬時間是極早的，其時，山洼積水搖著破碎的夜晚，山頂上剛剛流出血紅的黎明老者便來了，目不轉(zhuǎn)晴地看。
屠夫是個直人，見狀，便嘿嘿地笑了，說：“讓老人家見笑了，我手藝不精呢！”
老者微微一笑：“你手藝倒是極好，人也不錯，不過，我來不是看你殺豬的?！?/span>
屠夫有些驚訝，不由停下手中的活，打量了老者好久，說：“那你看什么呢？”
老者說：“我是看你案桌呢?！?/span>
屠夫不解。說案桌有什么好看的。老者便問其可否轉(zhuǎn)讓，愿出錢購買。
屠夫說：“區(qū)區(qū)一破桌，你愿要，便拿去吧?！?/span>
老者便說：“那好。我七日后來取。不過，我將賠錢給你置一新案桌。這七日，你仍在此桌上殺豬罷?！?/span>
七日后，老者又來了。見屠夫已置了新案桌，并說：“那破桌送人，我實在覺得拿不出手。于是我干脆找木匠打了兩張新案桌，你一張，我一張，不是更好？”
老者大驚，急問舊桌。
屠夫說：“我已把它劈了。而且其中有好大一條蜈蚣，被我打死，投在火中燒了?！?/span>
老者長嘆一聲，說：“這條蜈蚣藏在這案桌中，已愈數(shù)年，且日日以豬血為食，至今日，便達十年。取出剖開，腹中有一珠，名日定風(fēng)珠?？芍味喾N中風(fēng)之疾。我存了私心，怕說出來被你敲竹杠，故未言明，誰知競毀于一旦矣！我要這新桌何用？以我這種偏狹之心，如何治世救人？真讓人汗顏！老夫碌碌一生，看來仍是心不達，藝不精矣！”
言罷，大笑而歸。
倒是屠夫，常聽人言及，他到手的富貴，競被丟了，屠夫聽罷，倒也無懊悔，只笑曰：“該來則來，該去則去，何必在意。”
屠夫依然每日殺豬賣肉，樂此不疲。
老者聽說后，嘆曰：“求不可求之求，我何止藝不精！心亦不達呢！真是枉讀詩書藥理，不如一屠夫矣！”
遂從此摘牌罷醫(yī)，不再懸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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