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jì)十六漢昭帝元平元年(丁未,公元前74年)夏四月癸未(十七日),漢昭帝在未央宮駕崩。漢昭帝年紀(jì)還小,沒有兒子。當(dāng)時,漢武帝的兒子也只有廣陵王劉胥還健在。大將軍霍光和群臣商議立誰為新皇帝,大家都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立廣陵王。廣陵王本來就因行為不合禮法,漢武帝不喜歡他,所以霍光心中感到不安。這時,有一位郎官上書朝廷指出:“周太王廢棄年長的兒子太伯,立太伯的弟弟王季為繼承人;周文王舍棄年長的兒子伯邑考,立伯邑考的弟弟周武王為繼承人。這兩個事例說明,只要適合繼承皇位,即使是廢長立幼也完全可以。廣陵王不能繼位。(周太王廢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雖廢長立少可也。廣陵王不可以承宗廟。)”這道奏章的內(nèi)容正合霍光的心意?;艄鈱⒆嗾履媒o丞相楊敞等人觀看,并提撥這位郎官作了九江太守。當(dāng)日,由上官皇后頒下詔書,派代理大鴻臚職務(wù)的少府樂成、宗正劉德、光祿大夫丙吉、中郎將利漢用七輛驛車將昌邑王劉賀迎接到長安的昌邑王官邸?;艄庥址A明皇后,調(diào)右將軍張安世為車騎將軍。
劉賀為昌邑哀王劉髆之子,他在封國中一向狂妄放縱,所作所為毫無節(jié)制。在漢武帝喪期中,劉賀依舊出外巡游狩獵不止。他曾經(jīng)出游方與縣,不到半天時間就馳騁了二百里遠。中尉、瑯邪人王吉上書勸道:“大王不喜歡研讀經(jīng)書,卻專愛游玩逸樂,駕馭著馬車不停地馳騁,嘴因吆喝而疲倦,手因握韁揮鞭而疼痛,身體因馬車顛簸而勞苦,清晨冒著露水霧氣,白晝頂著風(fēng)沙塵土,夏季忍受著炎炎烈日的烤曬,冬天被刺骨寒風(fēng)吹得抬不起頭來,大王總是以自己柔軟脆弱的玉體,去承受疲勞痛苦的熬煎,這不能保全寶貴的壽命,也不能促進高尚的仁義品德。在寬敞的殿堂之中,細(xì)軟的毛氈之上,在明師的指導(dǎo)下背誦、研讀經(jīng)書,討論上至堯、舜之時,下至商、周之世的興盛,考察仁義圣賢的風(fēng)范,學(xué)習(xí)治國安邦的道理,欣欣然發(fā)奮忘食,使自己的品德修養(yǎng)每天都有新的提高,這種快樂,難道是馳騁游獵所能享受到的嗎?休息的時候,作些俯仰屈伸的動作以利于形體,用散步、小跑等運動來充實下肢;吸進新鮮空氣,吐出腹中濁氣以鍛煉五臟;專心專意,積聚精力,以調(diào)和心神。用這樣的方法進行養(yǎng)生,怎能不長壽呢!大王如果留心于此道,心中就會產(chǎn)生堯、舜的志向,身體也能像伯喬、赤松子一般長壽,美名遠揚,讓朝廷聞知,大王就會福祿一齊得到,封國就安穩(wěn)了。當(dāng)今皇上仁孝圣明,至今思念先帝不已,對于修建宮殿別館、園林池塘或享受巡游狩獵等事一件未做,大王應(yīng)日夜想到這一點,以符合皇上的心意。在諸侯王中,大王與皇上的血緣關(guān)系最近,論親屬關(guān)系,大王就如同是皇上的兒子,論地位,大王是皇上的臣僚,一人兼有兩種身分的責(zé)任。因此,大王施恩行義,如有一點不周全,被皇上知道,都不是國家之福。(大王不好書術(shù)而樂逸游,馮式撙銜,馳騁不止,口倦呼叱咤,手苦于棰轡,身勞呼車輿,朝則冒霧露,晝則被塵埃,夏則為大暑之所暴炙,冬則為風(fēng)寒之所薄,數(shù)以脆之玉體犯勤勞之煩毒,非所以全壽命之宗也,又非所以進仁義之隆也。夫廣廈之下,細(xì)旃之上,明師居前,勸誦在后,上論唐、虞之際,下及殷、周之盛,考仁圣之風(fēng),習(xí)治國之道,欣欣焉發(fā)憤忘食,日新厥德,其樂豈銜橛之間哉!休則俯仰屈伸以利形,進退步趨以實下,吸新吐故以練臧,專意積精以適神,于以養(yǎng)生,豈不長哉!大王誠留意如此,則心有堯、舜之志,體有喬、松之壽,美聲廣譽,登而上聞,則福祿其臻而社稷安矣。皇帝仁圣,至今思慕未怠,于宮館、囿池、弋獵之樂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圣意。諸侯骨肉,莫親大王,大王于屬則子也,于位則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責(zé)加焉。恩愛行義,纖介有不具者,于以上聞,非饗國之福也。)”劉賀閱讀之后,下令說:“我的所作所為確有懈怠之處,中尉甚為忠誠,多次彌補我的過失。(寡人造行不能無惰,中尉甚忠,數(shù)輔吾過。)”于是命負(fù)責(zé)賓客事務(wù)的侍從千秋前去賞賜中尉王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干肉五捆。然而,劉賀后來依然放縱如故。
有一次,劉賀見到一只白色大狗,脖頸以下長得與人相似,頭戴一頂跳舞的人戴的“方山冠”,沒有尾巴。劉賀為此事向龔遂詢問,龔遂說:“這是上天的警告,說您左右的親信之人都是戴著冠帽的狗,趕走他們就能生存,不趕走他們就會滅亡?。?strong>此天戒,言在側(cè)者盡冠狗也,去之則存,不去則亡矣。)”后來,劉賀又聽到一個人的聲音叫喊:“熊!”劉賀一看,果然見到一只大熊,可左右侍從卻誰也沒看見。劉賀又向龔遂詢問,龔遂說:“熊是山中的野獸,竟來到王宮之中,又只有大王一人看到,這是上天警告大王,恐怕王宮將要空虛,是危亡的征兆!(熊,山野之獸,而來入宮室,王獨見之,此天戒大王,恐宮室將空,危亡象也。)”劉賀仰天長嘆,說道:“不祥之兆為何接連到來!(不祥何為數(shù)來!)”龔遂叩頭說道:“忠心使我不敢隱瞞真相,所以幾次提到危亡的警告,使大王感到不快。然而國之存亡,又豈是我的話所能決定的!希望大王自己好好想想。大王誦讀《詩經(jīng)》三百零五篇,其中說道,只有‘人事’恰當(dāng),‘王道’才能周備。大王的所作所為,與《詩經(jīng)》的哪一篇相符合呢!大王身為諸侯王,行事卻比平民百姓污濁,想要生存困難,想要滅亡卻是容易的,希望大王深思!(臣不敢隱忠,數(shù)言危亡之戒;大王不說。夫國之存亡,豈在臣言哉!愿王內(nèi)自揆度。大王誦《詩》三百五篇,人事浹,王道備。王之所行,中《詩》一篇何等也?大王位為諸侯王,行污于庶人,以存難,以亡易,宜深察之!)”后來,劉賀又發(fā)現(xiàn)自己的寶座上出現(xiàn)血污。劉賀再問龔遂,龔遂大聲號叫道:“妖異之兆不斷出現(xiàn),王宮空虛就在眼前!血為陰暗中的兇險之象,大王應(yīng)有所畏懼,謹(jǐn)慎反?。。?strong>宮空不久,妖祥數(shù)至。血者,陰憂象也,宜畏慎自省!)”然而劉賀始終改不掉這些毛病。
等到征召劉賀繼承皇位的詔書到來時,當(dāng)時正值初夜,劉賀在火燭下打開詔書。次日中午,劉賀出發(fā)前往長安,黃昏時就到定陶。沿途一百三十五里地,沿途不斷有隨從人員的馬匹累死。王吉上書勸戒劉賀說:“我聽說商高宗武丁在居喪期間,三年沒有說話。如今大王因喪事而受征召,應(yīng)當(dāng)日夜哭泣悲哀而已,千萬不可發(fā)號施令!大將軍仁愛、智勇、忠信的品德,天下無人不知。他侍奉孝武皇帝二十余年,從未有過過失。孝武皇帝拋棄群臣而離開人世時,將天下和幼弱孤兒托付給大將軍。大將軍扶持尚在襁褓中的幼主,發(fā)布政令,教化萬民,使國家得以平安無事,即使是周公、伊尹也不能超過他。而今皇上去世,沒有兒子,大將軍思考可以繼承皇位的人,最終選拔了大王,其仁義忠厚的胸懷豈有限量!我希望大王能依靠大將軍,尊敬大將軍,國家政事全都聽從大將軍的安排,大王自己則只是垂衣拱手地坐在皇帝寶座上而已。希望大王注意,常常想到我這番話?。?strong>臣聞高宗諒暗,三年不言。今大王以喪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發(fā)!大將軍仁愛、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聞;事孝武皇帝二十余年,未嘗有過。先帝棄群臣,屬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將軍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內(nèi)晏然,雖周公、伊尹無以加也。今帝崩無嗣,大將軍惟思可以奉宗廟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豈有量哉!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壹聽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愿留意,常以為念!)”
劉賀行至濟陽,派人索求長鳴雞,并在途中購買用竹子合制而成的積竹杖。經(jīng)過弘農(nóng)時,劉賀派一名叫作善的大奴用有簾幕遮閉的車運載隨行的美女。來到湖縣,朝廷派來迎接的使者以此事責(zé)備昌邑國相安樂。安樂轉(zhuǎn)告龔遂,龔遂進見劉賀詢問此事,劉賀說:“沒有的事。(無有。)”龔遂說:“如果并無此事,大王又何必為了庇護一個奴仆而破壞禮儀呢!請將此人逮捕,交付有關(guān)官員懲處,以洗清大王的名聲。(即無有,何愛一善以毀行義!請收屬吏,以湔灑大王。)”于是立即將善抓起來,交衛(wèi)士長處死。
劉賀抵達霸上后,朝廷派大鴻臚到郊外迎接,侍奉劉賀換乘皇帝乘坐的御車。劉賀命昌邑國太仆壽成駕車,郎中令龔遂相陪。即將到達廣明、東都門時,龔遂說道:“按照禮儀,奔喪的人看到國都,便應(yīng)痛哭。前面就是長安外郭的東門了。(禮,奔喪望見國都哭。此長安東郭門也。)”劉賀說:“我咽喉疼痛,哭不了。(我嗌痛,不能哭。)”來到內(nèi)城門之前,龔遂再次提醒他。劉賀說:“城門和郭門不是一樣的么。(城門與郭門等耳。)”將至未央宮東闕,龔遂說:“昌邑國吊喪的帳幕在闕外御用大道的北邊,帳前有一條南北通道,馬匹走不了幾步,大王應(yīng)當(dāng)下車,朝著門闕、面向西方,伏地痛哭,極盡哀痛之情,方才停止。(昌邑帳在是闕外馳道北,未至帳所,有南北行道,馬足未至數(shù)步;大王宜下車,鄉(xiāng)闕西面伏哭,盡哀止。)”劉賀答應(yīng)道:“好吧?!庇谑遣叫猩锨埃勒斩Y儀哭拜。六月丙寅(初一),劉賀接受皇帝玉璽,承襲帝位,尊上官皇后為皇太后。
一著不合意,一輩子都不稱心。昌邑王雖然有毛病,但霍光之所以不選武帝兒子而選擇了他,一定是認(rèn)為他有繼承的水平。然而,當(dāng)他因某事被廢后,仿佛他天生就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人。然而,選擇十惡不赦的人為帝,難道就沒有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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