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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間》第6期:看著父親離世
《在人間》第6期:看著父親離世(1/32)
2012-04-17 13:41
這是一個現(xiàn)實版的《活著》的故事。早年喪妻的程儀興靠著那雙干農(nóng)活的手把三個孩子拉扯大。眼看著兩個女兒嫁人了,兒子也考上了大學,和一個比自己大10歲的女人組建了新家庭的程儀興將要開始他的幸福生活。不料,卻因積勞成疾,累垮了。就在程儀興的生命被醫(yī)生判了“死刑”的時候,正在讀大二的兒子程即來選擇了陪伴父親走完最后的日子。胡國慶/圖文
 
程即來用自己打工攢下來的3000元學費買了口棺材,四處湊錢為父親準備后事。未來怎么辦,他來不及多想。這個24歲的年輕人和他的父親,和很多生活在底層的中國人一樣,沉默堅忍地活著?!案赣H的心臟隨時都會停止跳動,剩下的時間是在用分秒計算,我經(jīng)常做夢父親能起死回生,但這只是夢中幻想,唯一的愿望就是陪伴父親走完最后的日子。”程即來一邊說,一邊用力砸著一沓沓火紙,旁邊擺放著一口黑色的棺材。這口棺材是程即來用自己在大學期間打工攢下的3000元學費購買的。
 
24歲的程即來是鎮(zhèn)安縣張家鄉(xiāng)營勝村人,2010年高考成績492分,距離二本分數(shù)線僅差幾分。由于家境貧困,無法承擔起昂貴的學費,程即來最終選擇了西安航空高等??茖W校,貸款6000元走進了大學校門。程即來在家中排行最小,上面有兩個姐姐,母親在2000年患癌癥去世,那一年程即來剛滿12周歲。這些年,父親程儀興既當?shù)⒂之斈?,撫養(yǎng)三個孩子。兩個姐姐只上到小學畢業(yè),就先后出嫁了。父親最大的愿望是能看到兒子考上大學,光宗耀祖。
程儀興今年56歲,身體硬是累壞了,天氣炎熱時連下地干活都困難。程即來上高中時,是在百里之外的縣城上學,根本幫不了家里,只有寒暑假幫助父親干點農(nóng)活。即便這樣,父親還是擔心兒子累壞了身子,只讓程即來做一些輕松的農(nóng)活。每當看到父親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流下,上氣不接下氣在地里忙碌,程即來心里就特別難過。程即來覺得父親應該再成個家,這個想法姐姐也贊成,可父親不答應。他說自己都50多歲的人了,只要幾個孩子有出息就滿足了。
 
程即來找來村里幾位長輩給父親做工作,最終在長輩們的撮合下,2008年臘月,程儀興和村里一個比他大10歲的女人組成了新家。這個女人的丈夫幾年前去世,膝下無子。繼母過來后和一家人相處得很好。程即來說,看到這樣,他們姐弟幾個都放心了。

但好景不長,程儀興的身體出了問題,他舍不得花錢去醫(yī)院檢查,啥病都搞不明白。2011年春節(jié)過后,程即來隨父親到西安市長安區(qū)一家醫(yī)院做了檢查,是直腸癌,大夫說必須做手術(shù)?;瀱问浅虄x興自己去取的,他沒有告訴幾個子女,只是說回家休息一陣子就能好。實際上,程儀興很清楚自己的病情,他只是想收了麥子再說。等到麥子收完后,程儀興看到家里的灶房快塌了,又向別人借了6000元蓋了一間廚房。短短幾個月里,安置好了家里的大小事,到了年底,身體也徹底垮了。2011年12月14日,女兒趕緊將程儀興轉(zhuǎn)到西安長安區(qū)一家醫(yī)院。醫(yī)生拿著化驗單責怪地說,都什么時候了,才來醫(yī)院。這時候程即來才真正知道父親的病情,心里說不出的難過。
主治大夫了解程儀興的家境,直言不諱地說,他身體里的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手術(shù)也只能是暫時的緩解,花錢再多治愈的概率也極小。程即來明白醫(yī)生的意思,2012年1月30日,程儀興在醫(yī)院里度過了45天便回到了鎮(zhèn)安老家。
回到家的第三天,長輩們來看望,大家都表示不樂觀,得趕緊準備棺材。程即來到集市上了解到,一口棺材最低也要3800元。大姐跑回家里給公公做工作,能否先將公公的棺材買下。公公也是病重癱瘓在床,比自己的父親好不到哪里去,但公公還是答應將這口棺材以3000元的低價賣給程即來。
程即來從上高中就開始在外打工。上大學時,每月生活費至少也得500元,父親和姐姐每月給他湊兩三百,剩下的只能靠打工來解決。這些年,他去過工地、當過保安、擺過地攤,幾年下來積攢了4000多元,本來是用這筆錢交學費的,但再怎么艱難也要給父親買一口棺材,不然怎么對得起父親的養(yǎng)育之恩。就這樣,程即來辛辛苦苦攢了幾年的學費換來了一口棺材,再加上100元運費,一共花去3100元。
在搬運途中不慎將棺材頂部的一塊漆碰掉了,程即來心里一直很難過,責怪自己為什么連這點小事都沒有做好,還要多花錢。實際上,他是為給父親買了一口有瑕疵的棺材感到內(nèi)疚。
新學期開課,程即來請假在家照顧父親。父親出院時,醫(yī)生開好了處方,考慮到藥價太貴,在西安打工的二姐專門到醫(yī)藥批發(fā)市場買藥,這里比藥店價格便宜。每次都將買好的藥品通過長途車司機帶回到縣城,然后再從縣城托人帶回到家里。圖為2012年3月21日,陜西鎮(zhèn)安縣,程即來來到縣城藥店尋找麻醉藥。
程即來自然就成了父親的“主治醫(yī)生”,每天負責給父親清理傷口和換藥。父親最常用的是“肛腸罩口袋”,每天必須更換一到兩次。為了節(jié)省費用,程即來買來的罩口袋是最廉價的,每個7元錢,而質(zhì)量好的要22.9元。按照一般病理常識,給病人換藥必須使用藥棉,但藥棉他也買不起,每次程即來都是小心翼翼地用衛(wèi)生紙擦洗傷口。因為父親體內(nèi)的污物排泄,需要大量的衛(wèi)生紙擦洗,每天至少要用去兩卷衛(wèi)生紙。
每次換藥,躺在床上的父親都疼痛難忍,用力咬緊牙關,時不時大喊:“讓我早點走了,兒女們早點解脫?!泵慨斅牭礁赣H的呻吟,程即來的眼淚都忍不住流到父親干瘦的身體上?!拔覀儧]錢買麻醉藥,止痛片已經(jīng)不起作用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受罪”,程即來說。
在校園里,也有女同學喜歡程即來,但程即來卻從未敢有過談戀愛的念頭。談女朋友需要花錢,哪怕買點小零食去討好女朋友的錢他也沒有。程即來身高1.73米,穿上棉衣體重剛過100斤,而躺在床上的父親程儀興,已經(jīng)瘦得比一袋面重不了多少,只是最近兩條腿腫得很大,增加了體重。
3月21日,父親病重期間,程即來和姐姐第5次來到縣城,去縣新型農(nóng)村合作醫(yī)療經(jīng)辦中心打聽父親的醫(yī)藥費是否到賬?因為家里急需用錢。
經(jīng)辦中心主任寇正平得知此事,提前支付了程即來父親的醫(yī)藥費。
醫(yī)藥費只能報銷40%,在外購買的1萬多元自費藥品還不在報銷范圍,住院治療花了12020元,最后只報銷了4326元。
程即來領取了父親住院期間4326元醫(yī)藥費,在醫(yī)藥費清單上簽字。
這筆錢對程家來說太重要太及時了。程即來在壽衣店花630元給父親買了一套壽衣,衣褲、鞋帽、襪子都齊全,只是父親的腳腫得太大,他又托村里的大媽訂做了一雙布鞋。
在服裝批發(fā)市場,程即來轉(zhuǎn)悠了很久沒敢進門,突然見到一家服裝店打出20元低價出售的廣告牌。

隨即直奔這家服裝店,經(jīng)過討價還價,最終40元給父親買了一套線衣。程即來說,這套線衣要在父親還有一口氣的時候,先在自己身上暖和一下再給父親穿上。

 

隨后,程即來又來到菜市場,花了19元買了一條2.4斤的草魚。他說父親平時最愛喝魚湯,自從病倒后,只是在西安住院期間喝過一次魚湯。

 
第二天早上,程即來將燉好的魚湯喂給父親,奄奄一息的程儀興只勉強喝了兩口就咽不下去了。
為了給程儀興治病,家里已經(jīng)花完了所有的積蓄,原本養(yǎng)著兩頭豬,程儀興住院期間就賣了一頭還未成年的小豬,如今家里還有一頭老母豬,程即來打算賣了,但程儀興說什么都不讓賣,這頭豬再過一個月就能產(chǎn)崽,現(xiàn)在賣了實在可惜。程即來說自己沒本事,親戚都借遍了,只籌到兩萬多元。
的確,這個家太窮了,房子還是土坯房,誰愿意借錢給他們呢?不過小舅答應,一旦父親去世他給拿5000元,“不管怎樣,要先把老人埋了”。小舅今年38歲還未娶媳婦,這5000元是他用來成家的。
村里有兩位老人先后去世,程即來共計行了300元份子錢。
眼看父親在世的日子不多了,程即來正在為父親準備后事。
眼看父親在世的日子不多了,程即來正在為父親準備后事。
這一陣子,程即來和父親同睡在一間屋里,時刻陪伴在父親身邊。他明白,父親已經(jīng)不行了,隨時都可能走。3月10日凌晨1點,從未下過床的程儀興硬是爬了下來,一步一步地向豬圈挪,在窗臺上摸到一個瓶子,他用自己的身子準備將瓶子暖和一下再喝。當瓶蓋打開時,一股刺鼻的農(nóng)藥味散發(fā)出來,程即來被農(nóng)藥味嗆醒,他沖下床,一把從父親懷里奪過農(nóng)藥瓶子,父子倆抱在一起嚎啕大哭。程即來說,他不怪父親,父親也是實在撐不住了。因為沒錢買麻醉藥,疼痛難忍,就想早點結(jié)束生命,減輕子女的痛苦?!岸脊治夷昙o小,掙不來錢,沒能力減輕父親痛苦?!?br>
3月21日晚上,程儀興知道自己快不行了,這個操勞一生,從未偷過懶叫過苦的男人,還是放心不下自己唯一的兒子。又把兒子叫到跟前交代:“蓋廚房還欠別人6000元,俺娃一定要還,一定要照顧好你媽(繼母),一定要好好學習?!背碳磥碇荒芎蹨I重重地點頭,他知道這幾乎是父親最后的遺言了。
2012年3月27日昨晚9時30分,程即來給記者打來電話稱,父親已經(jīng)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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