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還都是一家人
1
七九河開,八九雁來,難熬的數(shù)九寒冬過去,春天就到了。
又到了該種地的季節(jié)。大酒壺讓銀鎖去把幾個主要當家的男人找來,商量一下今年的地該怎么種。
去年的收成不怎么的,秋霜來得早,莊稼的成色不足。屯里人一半時間都得去給六部落本部修圍墻,一場大雪又來得早,各家沒有牲畜運力,光靠人工往回收,不少莊稼都被雪捂在地里。
過了正月,屯里已經(jīng)有不少人家揭不開鍋。再加上滿囤打死大寶子的事一鬧騰,都沒有種地的心思了。
揭不開鍋也不能等著餓死,沒心思種地也不能喝西北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莊稼人沒別的指向,就靠土里刨食填肚皮。
喇叭匠首先過來了,隨后,張老尿子和郝老倔腳跟腳來了。他倆的兒子長生和閨女金玲、還有趙大忙乎和他兒子胖墩也來了。
這一陣子,趙大忙乎有事沒事都常來大酒壺家,時常還不空手,有時帶一兜爆米花,有時帶幾個烤土豆,今天帶來半帽兜毛磕,就是葵花籽。
銀鎖媳婦桂枝生個小子,才過百天,總鬧小毛病,三飆子成天守在這,和香子忙前忙后。
銀鎖回來說,楊大賴躺在炕上不起來。大酒壺對喇叭匠說:“你再跑一趟,就說今天缺了他這盤菜不成席,扛也得把他扛來?!?/span>
大酒壺知道楊大賴的心思,是因為滿囤的事沒臉見人。
滿囤打死大寶子、還到縣里當了警察小隊長的消息剛傳到屯里的時候,楊大賴是一百個不相信,他滿屯子跟人打保票:“我兒子絕不是那種賣友求榮的人,誰再瞎說八道埋汰人,我跟他拼了老命!”
有人說:“那事若是真的呢?”
楊大賴拍胸脯起誓:“你們揪下我腦袋當尿罐!”
當這個事得到證實之后,楊大賴像頭上挨了一悶棍。他貓在家里,插上門,誰也不見,不吃不喝,足足躺了三天不起炕。第四天一早,他腰里揣把鐮刀頭子,起身去縣城。在屯頭,被大酒壺截住了。
“你干哈去?”
“我要宰了他!”
“你別干傻事。”
“我就是豁出老命,也不能讓他給我們家丟人現(xiàn)眼!”
“事情還沒有弄清,你就五馬長槍的發(fā)什么瘋?”
“左右屯子連小孩伢子都知道了,還有啥不清楚?”
“你聽我的,先別去!”
“還聽你的?”楊大賴火了,從腰里抽出鐮刀頭子,對著大酒壺扯嗓門吼道:“當初,要不是聽了你的,讓他去當他媽的什么警察,能出今天的事嗎?”
大酒壺把他的鐮刀頭子推開,說:“你拿這玩意對著我,要跟我找碴???”
楊大賴氣呼呼地說:“事都是你引起的,你還裝他媽什么好人?。俊?/span>
大酒壺忍不住一笑,說:“你屬豬八戒的,要倒打一耙???讓滿囤去當警察是給抗聯(lián)當眼線,你不是也沒打撥浪錘嗎?”
“你別拿這個打馬虎眼,他要是不去當警察,就不可能出這事,不怨你怨誰?”
“照你這么說,我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了?”
“我沒說你不是人,反正這事我算看出來了,你這善人做的這事不是善事?!?/span>
“好了好了,你咋說我都行,反正今天我是不能讓你去干冒失事!”
“那你說說,我不整死他,我還舔什么臉見人?”
“你尋思我臉上光彩啊?”大酒壺拉住楊大賴的胳膊,說:“回去吧,這事等我弄清楚了再說,他要真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我也不會饒了他!”
“氣死我了!”
楊大賴跟著大酒壺,不情愿地回去了。但他卻躲在家里不出門。他不露面,聽不到他浪了吧唧的哼唱,屯子里就立刻亮兒少了活泛氣。
喇叭匠去找楊大賴這工夫,大酒壺跟幾個人商量種地的事,都挺犯愁。
張老尿子說:“今年我連黃豆籽都沒選出來,癟癟瞎瞎的,種下去出了苗也帶死不活,沒啥指望。”
郝老倔說:“沒有大牲口,打不了垅,種子扎根淺,到時候再不能趟地封垅,啥莊稼都得長成麻桿樣,到秋收一葫蘆頭就不錯了。這樣下去,費一褲兜子勁,放兩個空屁,還有啥進氣?”
三飆子依著門框,聽的有點不順耳,一步竄到地中央,火愣愣地說:“說的竟是喪氣話,老天爺還餓不死瞎家雀呢,你們大活人還能叫尿憋死?”
郝老倔說:“上牙打下牙,說的輕巧,你拿出章程來算你能!”
三飆子斥打他:“你這不是抬杠是抬炕,大伙不是正在想主意嗎?!?/span>
大酒壺擺擺手,說:“好了好了,別磨嘴皮子了,說點正經(jīng)的,我想法再買兩頭牛,你們?nèi)弊逊N的趕快去掏登。等天上掉餡餅,黃瓜菜都涼了?!?/span>
長生說:“李大爺,你不用惦記我和金玲家,就是砸鍋賣鐵也得把地種上?!?/span>
大酒壺說:“你們年輕,多出點力,把大寶子和春花的地也種上?!?/span>
三飆子接過話說了一句:“可不咋地,多收點是點,秋后我張羅把你和金花的事辦了?!?/span>
正說著,喇叭匠和楊大賴一前一后,進屋了。
楊大賴耷拉著腦袋,臉色很難看。大酒壺招呼他:“瞅瞅你,一副霜打的樣子,說說吧,滿囤不在家,你的地打算怎么種?”
楊大賴悶哧半天,有氣無力地說:“種不種也沒勁氣,糊弄事吧?!?/span>
趙大忙乎說:“說給誰聽啊,反正你們家有人吃官餉,不指著種地也能吃香的喝辣的!”
“操你媽的,你說的是人話嗎?”楊大賴突然發(fā)了火,上去給了趙大忙乎一個嘴巴子。
趙大忙乎被打懵了。“你憑什么打我?”
“我他媽就打你了,還想打死你!”
趙大忙乎想還手,看楊大賴紅頭脹臉、眼珠子瞪得溜圓要冒火,心虛嘴硬地說:“咋地,我說的戳你心窩子了?怕人說別干那事呀……”
沒等他說完,楊大賴一腳把他踹趴在地上。
楊大賴怒氣沖沖地轉(zhuǎn)身走了。
趙大忙乎坐在地上,指著楊大賴的背影裝橫地說:“你跟我耍什么光棍算什么英雄?有章程你兒子當警察隊長,你去當局長??!”
三飆子說他:“人家都走了,你來章程,給誰看呢?”
郝老倔搭腔了:“你是白叫大忙乎,忙乎一陣一句也沒忙乎到點上。”
張老尿子也損他:“說話不揭短,打人不打臉,你自找挨揍?!?/span>
趙大忙乎還想分辯:“我也沒扒瞎……”
“好了好了!”大酒壺沒讓他再說下去:“今個這事先撂下,等四腳落地查清楚了,到那時說啥都不過分?!?/span>
趙大忙乎又嘟囔一句:“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還有啥不清楚的?”
大酒壺有點發(fā)火了:“還叫什么勁,真要出這個事,你們臉上都光彩呀?”
誰也不吱聲了。大酒壺接著說:“都回去吧,自個兒尋思尋思種地的事怎么辦吧?!?/span>
大伙都走了,大酒壺招呼住喇叭匠:“你先別走,我跟你說兩句話?!?/span>
喇叭匠說:“你是說大忙乎吧?”
“他最近有事沒有總愛上我這來,好像有點反常?!?/span>
“我也感覺出來了,咱們說話加點小心?!?/span>
“這兩天我去趟縣城,到楊掌柜那兒,一個是看看春花,能不能打聽到滿囤的實情;再一個是讓楊掌柜的幫著買幾頭大牲口?!?/span>
“好,我給春花的孩子做了幾個小木頭人當玩具,你捎去吧!”
2
端午節(jié)那天,滿囤起早到西河甸子采了一把艾蒿,又到集市買了十幾個粽子,然后到大車店,對楊雨田說:“楊掌柜,托你把這些給我嫂子送去。”
楊雨田說:“我看你還是自己送去的好?!?/span>
“我……”
“我什么?你嫂子都搬來這么些日子了,早該過去看看了。”
“我是早想過去看看,可我……”
“你要沒做對不起人的事,心中就沒鬼,有啥事說清楚了不就完了嗎?!?/span>
“我……”滿囤還想推托,楊雨田一把拉住他的手?!按罄蠣攤兏易鞲耶?,早晚有見面這一天,走吧!”
滿囤被楊雨田硬拉走了。
其實,滿囤沒少去過月香的住處,只是始終沒敢進屋,晚上睡不著他就去那兒轉(zhuǎn)悠。大寶子把春花娘倆托付給他的那句話,重重的壓著他的心,他想這一輩子豁出命也要保護好春花娘倆??墒?,他又怕見著春花,他痛恨自己沒有救出大寶子反倒死在自己的槍下,這叫他沒法跟春花張口,覺得自己說啥都很無力,只有站在遠處,看著春花的住屋沉浸在靜謐的月光中,他的心才會好受些。
楊雨田領(lǐng)著滿囤一進院,就沖春花的屋里喊:“長鎖他媽,你看誰來了?”
長鎖就是大寶子的兒子,這會兒已經(jīng)能扎扎巴巴滿地跑了。
長鎖應(yīng)聲跑出來,春花后腳跟出來,隨后又出來一個人,是牤子,他也來給春花送粽子。
沒等滿囤開口,楊雨田說道:“楊隊長給你們送粽子來了!”
春花看見滿囤,立刻怒上眉梢,手指著門外厲聲說道:“把它扔出去,我怕那里面有毒,藥死我們娘倆?!?/span>
“嫂子你聽我說……”
“你還恬臉讓我聽你說,你去死吧!”
滿囤看見春花說話的工夫已經(jīng)對他亮出了那把鹿角鞘的匕首,驚訝得往后退了一步,卻又被人推了一把?;仡^一看,牤子把飛鏢對準了他。
“你們……”
一向溫和的楊雨田這時也冷了臉,盯著他說:“楊隊長,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滿囤疑惑地說:“這是怎么了?今天不是端午節(jié)嗎?”
楊雨田說:“你知道這個端午節(jié)是怎么來的嗎?”
滿囤笑了一下說:“誰不知道這個節(jié)是為了紀念屈原投江的日子?!?/span>
楊雨田冷笑了一聲說:“屈原是因為他的祖國被敵人占領(lǐng)才悲憤投江,他是愛國而死。你呢,為什么要殺死你大哥?今天你該有個交代了,說不清楚你就別想出這個門了!”
牤子恨恨地說:“你要是賣友求榮,我今天就把你扔江里喂王八,替我大哥報仇!”說著伸手就下了他腰上的匣子槍。
滿囤沒有反抗,有點委屈地爭辯道:“你們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楊雨田一字一板擲地有聲地說道:“是什么人還用問別人嗎?兩根骷髏棒子支個屎泡肚子那是行尸走獸,夠得上一撇一捺那兩筆才是個真正的人?!?/span>
牤子急切地說:“別跟他磨嘴唇子了,大嫂,拿繩子把他捆起來!”
滿囤心里忽然一動,忙對楊雨田說:“楊叔,你剛才說的是一撇一捺才是人?”
楊雨田說:“我是這么說的,一撇一捺才是人,大寫的人字不是這兩筆嗎?”
滿囤從衣兜里掏出半個核桃,說:“有人跟我說,一個核桃兩下分,一撇一捺合為人?!?/span>
“誰跟你說的?”
“我大寶子哥?!?/span>
“寫人容易做人難,鋼筋鐵骨挺起身?!睏钣晏镎f著從衣兜里也掏出半個核桃,和滿囤手里的半個核桃扣在一起,嚴絲合縫。
滿囤抓住楊雨田的手哽咽著說:“大哥臨走前交給我這個,讓我用這個和自己人接頭,沒想到是你呀!”
滿囤流著淚講述了那天的經(jīng)過,雙膝跪在春花的面前。
“嫂子,我大寶子哥把你和長鎖托付給我,這輩子你們就是我唯一的親人!”
春花哭了,抱起滿囤,捶打著他的肩頭說:“你咋不早把實話告訴我呢,讓你受了這么多委屈?!?/span>
楊雨田呵呵地笑了,說:“我早就覺著楊隊長不是那種人,這不成了一家人,就沒什么委屈了?!?/span>
牤子亮著嗓門說:“啥話也不用說了,咱們就合計合計怎么替大寶子哥報仇,收拾小鬼子!”
3
這一年的春天來得有點晚,過了五月節(jié)還下了一場霜,剛露頭的小苗都打蔫了葉子。這個節(jié)骨眼受災(zāi),這一年的收成肯定又要減產(chǎn)。
余全中無意之間從飯島那兒聽到一個消息,抗聯(lián)里的一個內(nèi)鬼送來一個情報,說抗聯(lián)的幾個軍的首長各帶著少數(shù)戰(zhàn)士近期要在鷹峰嶺密營聚會,做短期休整。小鬼子要從臨近的幾個縣調(diào)動大批兵力去圍剿。
不知余全中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把這個消息透漏給了滿囤。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滿囤一聽到這個消息,立刻冒出一身冷汗。他下班后立即去了大車店。楊雨田一聽到這個消息,連忙說:“回家去,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span>
回到楊雨田家的院里,春花的住處在后院,除了她娘倆沒別人,很清靜。楊雨田和滿囤直接進了春花的屋。三個人在屋里商議怎么進山去給抗聯(lián)送信兒。
滿囤有點懷疑地說:“余老師說的這個消息會不會……”
“我了解這個人,他雖然不是咱們自己的人,但也信得過?!睏钣晏锝舆^話說:“他早就跟我說過,飯島一直對你有懷疑?!?/span>
春花說:“我就知道小日本讓滿囤當這個官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span>
滿囤說:“小鬼子壓根就對中國人沒安好心?!?/span>
楊雨田說:“先不說這個了,當務(wù)之急是怎么給山里送去信?!?/span>
滿囤說:“我身邊只有牤子是自己人,可是這幾天小鬼子一直讓我們下鄉(xiāng)去查戶,他一離開,一定會引起小鬼子猜疑。”
楊雨田說:“要說去就屬我最合適,我正想給山里送點干糧、咸鹽和藥品?!?/span>
滿囤說:“不行,這幾天城門查得都很緊,出入都得登記,你出去太顯眼?!?/span>
楊雨田說:“我倒可以假借進山去收山貨的名義趕車出去,就是大車進不了山里,寄放在附近屯子里,也怕被人告出去?!?/span>
春花說:“我去!鷹峰嶺的路我熟。也沒人注意我?!?/span>
滿囤擔心地說:“這時候青草沒髁,貓凍的毒蛇黑瞎子都還陽了,那地方……”沒等他說完,春花亮出匕首,嘎巴脆地說:“你不相信我?跟你們上山打獵時,我怕過啥?”
楊雨田說:“啥也別說了,眼巴前沒別人,就得春花跑一趟了?!?/span>
楊雨田跟春花交代,讓她順便回屯一趟,把滿囤的實情告訴大酒壺和楊大賴,再一個把兩匹騾子留給大酒壺。
三個人商議:明天一早,春花以下屯串親的名義先出城,到離城十里的一個路口等著。因為明天滿囤要領(lǐng)著警察到離城六里的霍家屯去查戶,楊雨田趕著一個駕轅兩個拉套的騾子車,有意從警察門口經(jīng)過,碰上滿囤他們出來,楊雨田借口進山收山貨,順路帶他們到霍家屯,這樣,有一幫警察狗子在車上,他拉什么東西出城都不會受到懷疑。
這個計劃真不錯。第二天,一幫警察坐著楊雨田的大車出城,不用走路了,一個個都挺高興。在城門口遇到檢查的,沒用楊雨田開口,就有人說了:“楊老板帶的東西都是去收山貨用的,我們給擔保,沒有給抗聯(lián)送的東西。”
事情很順利,警察在霍家屯下了車,楊雨田在十里外的路口和春花相會。楊雨田卸下兩匹騾子,馱上東西,看著春花騎著騾子拐進了長滿了樹木的山里,他把車趕進一個僻靜的地方,躺到車上睡起來。
下半晌,太陽快壓山的時候,楊雨田趕車往回走。他在遠處看見滿囤領(lǐng)著一幫警察從霍家屯拖拖拉拉的出來,便揮起鞭子,吆喝騾子飛跑起來。等他還沒到警察跟前,就驚慌地喊叫起來:
“楊隊長!楊隊長!快救救我!”
楊雨田把車停下,故意嚇得沒了魂似地,蹲在了地上喘不上來氣。
警察們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楊掌柜的,你這是咋地了?”
滿囤把楊雨田拉起來,說:“楊掌柜的,啥事把你嚇成這樣?。俊?/span>
“楊隊長啊,你不知道,今天我可倒了大霉了。我進山里,剛走了一個屯子,就碰上了一幫胡子,把我的錢、東西都翻走了,還卸了我兩匹騾子,我好說歹說才沒要我的命,嚇死我了?!?/span>
警察們看著楊雨田驚嚇的樣子,也沒起疑心,一窩蜂地坐上了車,七嘴八丫子地說了一道:
“楊掌柜的,算你命大,還能活著回來,你得請客沖喜??!”
“這年頭,碰上胡子劫道不是啥稀罕事,舍點財保住命,你就知足吧!”
“你也是,兵荒馬亂的還敢出去想發(fā)財?你要是碰上抗聯(lián)的,把你拉走了,家里人也跟著遭殃?!?/span>
一路上吵吵吧火,楊雨田順利的回了家。
4
掌燈時候,滿囤來了,給長鎖做了飯,陪他吃完,安頓他睡了,和楊雨田到院里說話。
大膘月亮,灑下一地銀光。寂靜的夜里,蛐蛐的叫聲顯得格外響亮。楊雨田和滿囤坐在一張小八仙桌旁,一邊喝著達子香花泡的茶,一邊慢慢地閑聊。
楊雨田說:“這幾年,抗聯(lián)的日子很艱苦,能夠堅持到現(xiàn)在,都是因為有共產(chǎn)黨的領(lǐng)導,很多戰(zhàn)士都自愿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span>
楊雨田在山東老家早就加入了共產(chǎn)黨,是黨派他來三江的,他是有意要發(fā)展?jié)M囤入黨,才這樣說給他聽的。
滿囤想也沒想,接過就說:“我才不管什么黨不黨的,只要是敢殺鬼子,哪怕是仇人,我也把他當兄弟。”
楊雨田說:“眼目前咱們身邊這樣的人還不多,得下功夫多拉些兄弟?!?/span>
滿囤氣憤地說:“之為啥小鬼子能占據(jù)了咱們東北,就是咱們中國人心不齊。全縣的小鬼子劃拉到一塊也不到百十人,幾百個屯子一個都攤不上,可是,上至縣長,下至村長,警察,加上給他們效力的,有權(quán)的當賣國賊,沒勢的當漢奸走狗,都甘心當亡國奴,哪還他媽有點中國人味兒?”
楊雨田有些感慨地說:“我聽江邊的漁民宋得水說,去年有一天夜里他在江上下網(wǎng)撲魚,過來一條日本人運勞工的船,把他也抓上去了。到了船上他才知道,船上裝著200多個抓來的勞工,5個日本人看著,要運回日本國做苦力。宋得水偷偷問那些勞工,你們也沒被捆住手腳,怎么不打死那幾個日本人跑呢?有人說,大伙都知道被送去日本是有去無回,可是,也都知道誰領(lǐng)頭造反誰就得先死,所以,都抱著僥幸的心里沒人出頭。后來宋得水偷偷跳水逃回來撿了一條命。”
“他媽的真恨人!”滿囤氣得站起來,罵道:“這種人根本就不配做人,死了也不值得同情!”他接著嘆了一口氣說:“話說回來,我要是在那條船上,也不知道會不會第一個站出來跟鬼子拼,因為明擺著第一個出頭的就是死。”
楊雨田也站起來,拍著他的肩頭說:“所以說一個人的力量是干不了大事的。大伙必須心往一處想,擰成一股繩。咱們抗聯(lián)要做出個樣兒,為了把鬼子趕出去,豁出命也值得!”
滿囤拍著胸脯說:“大哥,請你相信我,為了殺光鬼子,我要是死了眼睛眨巴一下也不夠人字那兩撇!”
楊雨田笑了。“我知道你是啥人。春花估計得半夜才能回來,你進屋先瞇一會兒吧?!?/span>
滿囤說:“你回去睡吧,我不放心,去城門口迎迎她?!?/span>
滿囤從楊雨田那兒拿了一瓶酒,又在半道買了一盒煙,來到北門。城門口有兩個警備隊的兵在守崗,平常也認識。滿囤老遠就和他倆打招呼:“辛苦了,二位!”
一個兵說:“楊隊長,怎么半夜查崗來了?”
滿囤笑著說:“屋里悶睡不著,出來透透氣?!闭f著把煙酒遞過去?!罢緧徥莻€苦差事,抽支煙喝口酒提提神?!?/span>
“楊隊長真夠意思!”
三個人說笑著進了崗樓。閑談中,滿囤知道倆人一個叫朱占國,家在70里外的漂合村;一個叫李德奎,家在90里外的鳳山屯。倆人都是原來當?shù)伛v軍警備旅的士兵,日本人攻占縣城后,警備旅抵抗不住,旅長率眾投降。朱占國和李德奎被改編到警備隊,倆人不愿意給鬼子賣命,想回家種地,擔任警備隊長的日本人小野惡狠狠地對他們說:“誰不愿意為大日本效力,就是抗日分子,統(tǒng)統(tǒng)死了的!”無奈,倆人只好留在那兒。
5
后半夜,春花回來了。
春花進山順利的找到那個黑瞎子蹲倉的空筒子樹,放好了楊雨田寫著情報的紙條和東西后,就騎著騾子去了六部落,她想把滿囤打死大寶子的真相告訴楊大賴后,再讓大酒壺安排人去鷹峰嶺的密營,趕快把放在砬子洞里的情報和東西取走。楊大賴當時樂得一拍大腿,說:“不用大酒壺安排人,我去密營!”
楊大賴走后,春花去了大酒壺家,把滿囤的事說了。大酒壺讓香子趕快做飯,春花說:“我得馬上回去,楊掌柜叫我把騾子留給你,五十多里路走回去得到后半夜。”大酒壺說:“你騎騾子,我叫銀鎖送你出山的道口,他再把騾子牽回來。”
吃了飯,臨走,大酒壺對春花說:“我把大寶子的尸首找回來了,就埋在后山的松樹林里,讓銀鎖陪著你去看一眼吧?!?/span>
春花一聽,眼淚就嘩嘩流下來。大酒壺安慰她說:“這咱不是流淚的時候,等打跑了小日本,給大寶子選個好地方,全屯人都給他燒紙上香,到那時,都陪你痛痛快快哭一場”
大酒壺把春花送出屯口,囑咐她:“你替我說一聲謝謝楊掌柜的,這些日子我正為咱屯趟地的事犯愁,他的這兩匹騾子可幫了我的大忙?!?/span>
銀鎖陪春花到大寶子墳前哭了一陣,把她一直送到通往縣城的大路口,天已經(jīng)黑了。春花緊著走,還是走到了后半夜。當朱占國攔住她盤問,為什么半夜一個人進城?春花說她走親戚回來,半路上遇到鬼打墻走迷糊了,虧了遇上一個看瓜地的老頭,才幫她找著道。滿囤走過去,故做驚訝地:“這不是大車店楊掌柜的親戚嗎?大半夜的一個人多危險,我送你回去吧!”
春花和滿囤回到家,雞都叫頭遍了。滿囤說:“飯在鍋里熱著,”春花說:“我累了,不想吃,就想躺下?!?/span>
滿囤說:“那你就歇著吧。我回去了。”
春花拉住他說:“深更半夜的回去干啥,就在這睡吧。”
滿囤有些遲疑地說:“這不方便?!?/span>
春花指著大炕說:“這么寬綽,我睡炕頭,你睡炕梢,有啥不方便的?”
滿囤還想走,春花擋在門口,迎臉對他說:“你大寶子哥把我娘倆托付給你了,還怕說啥?”
滿囤還是走了,到院里他就聽到了春花嚶嚶的哭聲。
作者簡介:
1942年生于呼蘭河畔的一個小鎮(zhèn),經(jīng)歷坎坷,文革前后發(fā)表過文學作品,曾任松花江地區(qū)作協(xié)主席,1993年提前退職,創(chuàng)辦私企,2007年從私企退崗后,為充實生活,重新寫作,至今已寫出及發(fā)表出版了400多萬字。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天奴》、《與死神為伍》、《大漢縱橫》四部、《東周閑話》二卷、《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二卷、中篇小說集《章回小說發(fā)表作品集》、短篇小說集《送你一片凈水》、歷史小說集《蕭何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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