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南唐后主。25歲嗣位，39歲被宋軍俘，囚居三年飲鴆死。
在中國文學(xué)史的主線上有先秦詩經(jīng)楚辭、秦漢大賦樂府、魏晉風(fēng)骨文章、唐詩宋詞元曲，中間又綴以眾多小時代文學(xué)樣式的過渡與融合。五代即是其中之一，我從來都搞不大清歷史朝代，但是知道五代十國在唐之后。
袁行霈版的《中國文學(xué)史》全冊近兩千頁，五代文學(xué)僅兩頁耳，其中南唐后主有幸獨占百二十言。就是這一百多字的內(nèi)容讓我有說不盡的感動與喜愛。
李煜所處的歷史節(jié)點對于文學(xué)史而言是至關(guān)重要的，他的作品更是唐詩向宋詞過度的關(guān)鍵。對此我是從兩點來理解的：一詞境的提升，二民間與文人創(chuàng)作的結(jié)合。
后主之前有中主、有馮延巳、再往前有花間派等人。雖偶有表現(xiàn)心緒愁思之作，但濃膩風(fēng)情仍是主流，始終未擺脫“詞為艷科”的窠臼。生命的錯置讓本無政治之能的李煜做了國君，但是看“祖父打天下，父親守天下，兒子敗天下”的歷史，后主不過是一代膏粱。他前期的作品極言宮廷富麗不乏風(fēng)花雪月之作。當(dāng)然其文學(xué)價值主要看被俘之后，那是真正用血淚書寫國破家亡的不幸，將詞的題材從花柳風(fēng)情上升到故國之思，并定格為一種文學(xué)樣式，被人廣泛摹擬傳誦。自此與詩相比，詞不僅言長，境亦闊矣！王國維曾言：“詞至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p>
說到民間創(chuàng)作，不禁感慨任何人事只要走上自絕于人民的道路結(jié)果必然失敗。這里不宣揚意識形態(tài)，只是肯定李煜的做法。唐詩作為盛極一時的文學(xué)樣式之所以被宋詞所取代，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盛極而衰，在李白杜甫建成的無可企及的高山之巔頻頻傳來民眾似懂非懂之詩，詩不傳。不傳是因為不懂，不懂是因為太完美，民間更容易接受的文學(xué)是通俗而平易的，無論內(nèi)容或形式。李煜恰恰做到了這一點，他的作品不僅具有所謂的正統(tǒng)思想而且廣泛使用俚語，使得詞在上層和民間都得以流傳。
說了那么多枯燥的話而不見一詞是不地道的，下面我要用“美、春、夢”三個字來介紹我所理解的后主及其詞。
李煜是美的化身。首先他長相俊美。書上記載其一目重瞳子有帝王相，同時又眉宇緊鎖掩不住的幽思孤寂。其次他愛美。對美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狂熱。《玉樓春》中“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月夜”完美表現(xiàn)出后主的愛美之心，晚宴結(jié)束他吩咐眾人不要點那紅色的蠟燭，因為月色姣好，他想騎著馬踏著月光回家。看到這一句，仿佛看到了一個內(nèi)心純真美好的孩子，而絲毫沒有帝王氣。“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這首《破陣子》是李煜在亡國之際寫成的，即使淪為階下囚，他現(xiàn)在所想的也不過是容貌消損（沈約潘岳兩個美男子）愛美之心可見一斑。最后他愛美人。大周后小周后、妃嬪丫鬟、伶工歌妓都是其作品表現(xiàn)的對象?！巴韸y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離別歌，垂淚對宮娥”等詞句都可以看出后主喜歡美人之心，尤其是后一句：國破之際，垂淚不是對故國不是對子民，而是對宮娥。這種真性情在作品中表現(xiàn)的極為感人。
上過中學(xué)語文課的人或多或少都會記住后主的幾句詞，但是在這幾首傳世的經(jīng)典中，我特別關(guān)注到了一個“春”字?！傲只ㄖx了春紅，太匆匆”“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fēng)”“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諸句中皆出現(xiàn)“春”，次數(shù)之多不得不令人深思。
其實結(jié)合其個人遭遇也不難理解，“春”象征希望與生命，它既象征故都金陵的美景，又代指故國。既是對生存的渴望又有行之將盡的無可奈何之感。另外，我還愿意把后主所愛的美人附之于此。最后一點，我國文人雅士歷來喜歡以春字入筆。
最后一個“夢”字取自“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出自《浪淘沙》），這是李煜后期很重要的一篇詞作，說他重要不僅是內(nèi)容情感的充實，還有理性的控制，以及帶有哲學(xué)意味的人生感悟。全詞如下：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近凌晨三點的現(xiàn)在，窗外亦是雨聲潺潺，當(dāng)鍵盤敲出“簾外雨潺潺”幾個字時，心里竟然升起了一股與后主隔代遙望的情愫來。）
“夢”是詞人一生的寫照，歷經(jīng)了繁華與覆滅，享受過奢華也淪為了囚徒?，F(xiàn)在想想一生恍若一夢，在這里李煜的夢不僅僅是夢故國這么單純，更有對生命的思考：在生命結(jié)束以前，我們都似生活在一場大夢之中，夢醒之前我們都是“他鄉(xiāng)”之客。此時的李煜已不是身為君王的浪蕩子弟，他在精神上實現(xiàn)了蛻變，但是亡國的代價太過沉重。關(guān)于“天上人間”有人解釋為“金陵的美好為天上，汴京的殘酷為人間”、也有人讀出了大夢醒來不知歸向何處的迷茫，而我于字字頓挫中讀出的卻是開闊的詞境和釋然的胸懷。
“詞是配樂歌唱的一種文學(xué)樣式”說明詞兼具“文學(xué)性”與“音樂性”，但是我卻找不到一首李煜的詞樂。最后選了一首《情深深雨蒙蒙》，原因有二：一瓊瑤的早期作品頗受后主影響。二歌詞中兼有后主詞句，同時可與其盼歸不得歸、思人不見人的心緒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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