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公元2019年4月30日，日本明仁天皇退位成為太上天皇，皇太子德仁即位成為新天皇。隨即自東京時間5月1日零時起，太上天皇的年號“平成”被停用，日本正式開始使用新天皇的年號：“令和”。
“年號”制度發(fā)源于中國，雖然都說日本是古代中國，尤其是唐朝的好學生，但從年號來看，顯然是個二把刀。非特殊情況下，中國古代只會在次年才更改年號。像日本的這種情況，從2020年1月1日零時開始用“令和”這個年號才是正常操作。
自明清以來，一般一個皇帝一生只用一個年號。假如皇帝在年中去世，新帝即位仍然使用先帝年號，直到次年才會改元。比如宣德十年（公元1435年）正月初三日，明宣宗朱瞻基駕崩，皇太子朱祁鎮(zhèn)繼位，是為英宗。雖然他父皇在新年只做了三天的皇帝，英宗仍然老老實實地在一整年中使用宣德十年的年號，直到次年才改元正統(tǒng)。
但是在公元1457年這一年，大明朝卻在一年內使用了兩個年號，前一個是景泰八年，后一個是天順元年。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之所以迫不及待地改年號，是因為發(fā)生了一場宮廷政變：“奪門之變”，也稱“南宮復辟”。
復辟成功的明英宗劇照
這場政變過后，復辟成功的太上皇帝朱祁鎮(zhèn)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內廢去弟弟朱祁鈺的皇帝尊號。換句話說，大明朝在近兩周的時間內同時存在著兩位合法皇帝。對于朱祁鎮(zhèn)的做法，有一本暢銷書做了如下的解讀：
這位老兄風風火火地干了十幾天，才猛然想起自己那個只剩半條命的弟弟仍然是皇帝，哭笑不得的朱祁鎮(zhèn)立刻用皇太后的名義宣布廢黜朱祁鈺，但是已經(jīng)太遲了。此時已經(jīng)是二月初一，也就是說在這十幾天里，大明王朝同時有兩個皇帝，而且這兩位皇帝都是現(xiàn)任皇帝，外面坐著一個，里面還躺著一位。此真可謂千古難得一見之奇觀。—《明朝那些事兒·第三部第一章》
“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這是一個基本常識。朱祁鎮(zhèn)真的是只顧工作，忘記弟弟還是皇帝嗎？作為一個在茫茫大漠做了一年俘虜，又在紫禁城外的南宮過了七年軟禁生活的太上皇帝來說，我們這些后世人未免過于小看他的心機了。退一萬步說，即使皇帝本人忘記了，參與奪門的大臣們也忘記了嗎？事情絕沒有那么簡單！
正統(tǒng)十四年（公元1449年）七月十五日，為了打擊深入明朝邊境劫掠的瓦剌人，皇帝朱祁鎮(zhèn)決定御駕親征。說起來從他的曾祖父太宗朱棣、父親宣宗朱瞻基開始，皇帝親征就不是什么新鮮事。哪怕他那位以“胖弱”著稱的祖父仁宗朱高熾，也曾經(jīng)堅守北平城（今北京）長達三年。
因此不顧文官集團的極力反對，朱祁鎮(zhèn)帶著他的老師太監(jiān)王振，以及英國公張輔、成國公朱勇等扈從文武大臣和二十多萬京軍精銳，毅然決然向大同方向而去。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卻很骨感，班師回京途中，明軍主力在土木堡被瓦剌軍隊包圍。水源被斷絕之后，明軍不戰(zhàn)而潰，皇帝本人被俘，扈從文武大臣和京軍精銳幾乎全軍覆沒。這場明朝建國以來罕見的大敗仗，不但丟光了朝廷的臉，還差一點引起社稷的傾覆。
好在明廷緊急糾錯，皇太后孫氏下旨立朱祁鎮(zhèn)的弟弟郕王朱祁鈺為新天子，將朱祁鎮(zhèn)尊為太上皇帝，這樣一來斷絕了瓦剌人利用皇帝要挾明廷的可能性。而朱祁鈺起用于謙、石亨等文武大臣，在北京保衛(wèi)戰(zhàn)中處置得宜，一舉擊退了瓦剌軍隊。憑借著這場勝利，明朝守住了江山，也為朱祁鎮(zhèn)獲釋鋪平了道路。
長城
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八月十五日，“土木堡之變”周年紀念日，朱祁鎮(zhèn)回到京師。此時的北京城早已物是人非，當年俯首帖耳的郕王朱祁鈺已經(jīng)是威嚴的新天子，而意氣風發(fā)的哥哥卻成為了天下人的笑柄。朱祁鎮(zhèn)默默入住南宮，此時的他只求一活，即使是此后弟弟將他的兒子剝奪皇位繼承權降封為沂王，這位名義上的太上皇帝也不敢出一聲來反對。
但是當朱祁鈺唯一的兒子朱見濟早夭，而他本人又再也生不出兒子以后，朝廷局勢慢慢地開始發(fā)生變化，朝堂上要求復立沂王為皇太子的呼聲越來越高。自景泰八年正月十四日開始，病勢沉重的朱祁鈺連續(xù)三天沒有視朝。內閣已經(jīng)寫好了復立沂王的題本，準備十七日早朝時上奏。然而，就在十七日凌晨，發(fā)生了震驚朝野的“奪門之變”。那么問題來了，參與奪門的是什么人？他們?yōu)槭裁匆@么做？
朱祁鎮(zhèn)、朱祁鈺兄弟劇照
根據(jù)《實錄》的記載，參與奪門之變是這些人：太子太師、武清侯石亨，都督張軏、張輗，左都御史楊善，左副都御史徐有貞，司設監(jiān)太監(jiān)曹吉祥。
這些人日后都陸續(xù)受到了清算，所以被后世史官坐實了罪名。但實際上參與政變的遠不止這幾個人，至少我們可以確認的還有：會昌伯孫繼宗，靖遠伯王驥，左都御史蕭維禎，提督操練右都御史羅通，右都督孫鏜、董興，都督同知衛(wèi)潁、劉深，錦衣衛(wèi)帶俸指揮僉事曹欽（曹吉祥嗣子）、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劉敬、指揮僉事門達等人。
綜合整個南宮復辟的過程，和事后朝廷的封賞對象，我們大致可以總結出以下兩條：
第一，這次行動的骨干是大明朝廷邊緣人
我們不妨來分析一下這批政變骨干的組成。石亨，北京保衛(wèi)戰(zhàn)獲勝的頭號功臣之一，戰(zhàn)后因功封武清侯，但是和景泰重臣于謙有嫌隙。張軏、張輗，英國公張輔之弟。張家在土木堡之變前，是朝堂上最牛的勛貴。但自從張輔殉國之后，張家的境遇也一落千丈。楊善，從瓦剌太師也先手中迎回俘虜皇帝朱祁鎮(zhèn)的最大功臣，但因為忤了景泰帝的意，屬于功高不賞的邊緣人物。徐珵，作為當年第一個提出南遷的官員，仕途上被打入“冷宮”。此后雖然改名徐有貞，并在治理黃河上立了大功，但晉升的天花板已經(jīng)牢不可破。王驥，擊破瓦剌，三征麓川，是明代第一位因軍功封爵的文官，與于謙有嫌隙。當初北京保衛(wèi)戰(zhàn)之前，朝廷急調正在福建平亂的靖難元勛寧陽侯陳懋回京，同時向天下宗室親王發(fā)出一道空前絕后的“勤王令”，軍情如此緊急，卻硬是不肯召正在湖廣平亂的王驥回京。
東華門
換句話說，這批人要么是有勇無謀的武將，要么是地位下跌的勛貴，要么是飽受排擠的文官集團邊緣人。如果按照內閣那樣按部就班地改立沂王為皇太子，那么景泰帝一旦駕崩，朝政大權還是會牢牢地掌握在文官們的手上。
但是石亨在正月十三日曾經(jīng)代替皇帝大祀南郊，他很清楚朱祁鈺的身體已經(jīng)撐不了多少天了。如果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擺在他們面前就只有一條路，從南宮放出朱祁鎮(zhèn)，讓太上皇帝復辟。只有這樣，自己這些人才會成為從龍功臣，才能壓倒那些文官。
第二，這次行動得到了孫太后的首肯和支持
朱祁鎮(zhèn)在將朱祁鈺廢為郕王之后，孫繼宗為弟弟孫顯宗和孫家子弟四十余人請封。孫繼宗是孫太后的哥哥，朱祁鎮(zhèn)的舅父。孫家人全員出動，有力地證明了“奪門之變”是得到太后本人首肯及全力支持的。
乙未朔，會昌侯孫繼宗奏：“正月十七日早，臣同總兵官忠國公石亨、太平侯張軏、文安伯張輗及臣弟顯宗，率領子、侄、甥、婿、義男、家人、軍伴四十三人。各藏兵器，奪取東上門，直抵宮門，恭請皇上復登大寶。乞將跟隨臣等官軍人等，照依跟隨石亨等官軍一體升授?！鄙显唬骸肮p朝廷自有定奪，且罷?！薄睹饔⒆趯嶄浘矶倨呤濉?/p>
奪門之變
正月十七日一早，當大臣們來到奉天門參加早朝時，發(fā)現(xiàn)御座上面坐著的人是多年未見的太上皇帝朱祁鎮(zhèn)。對于自己的行為，朱祁鎮(zhèn)是這樣解釋的：“卿等以景泰皇帝有疾，迎朕復位。其各仍舊用心辦事，共享太平。”意思就是大家都知道景泰皇帝病危，所以我才出山穩(wěn)定朝局，大家該干啥干啥，不用擔心。說實話，此時的沂王仍然不過11歲，即使復立為皇太子，也缺乏處理政務的能力。朱祁鎮(zhèn)能夠復位，對于大多數(shù)文武官員來說都是最好的結果。因此雖然這是一場政變，卻沒人有提出異議。
而在退朝之后，朱祁鎮(zhèn)召集內閣開會，另外讓徐有貞兼翰林院學士，于內閣參與機務。這次的小會主要是討論登基詔書該怎么寫，新的年號該怎么定。寫一篇四平八穩(wěn)、面面俱到的詔書對于這些飽學大儒來說自然是小菜一碟，而有徐有貞的坐鎮(zhèn)，內容也不至于跑題。到了中午時分，詔書大功告成，朱祁鎮(zhèn)立刻讓禮官于午門外開讀。
上皇帝宣諭文武群臣：朕居南宮今已七年，保養(yǎng)天和，安然自適。今公、侯、伯、皇親及在朝文武群臣，咸赴宮門奏言當今皇帝不豫，四日不視朝。中外危疑，無以慰服人心，再三固請復即皇帝位。朕辭不獲，請于母后諭令，勉副群情以安宗社，以慰天下之心。就以是日即位，禮部其擇日改元，詔告天下。—《明英宗實錄卷二百七十四》
奉天殿：今故宮太和殿
此時文武百官并沒有像往常那樣，在早朝結束后就回自己衙門辦公。畢竟出了這么大的事情，誰也不敢擅自離開皇宮。因此在聽完詔書之后，大家伙按照品級高低魚貫進入奉天殿朝賀新君。
但是剛才還慈眉善目的朱祁鎮(zhèn)卻突然翻臉，下令將兵部尚書于謙和謹身殿大學士王文，以及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王誠、舒良、張永、王勤等人全部打入錦衣衛(wèi)大牢。
這是奪門集團對于景泰重臣的一次試探性進攻，而之所以選擇于謙和王文，也是頗有講究的。于謙雖然是北京保衛(wèi)戰(zhàn)的第一功臣，但他以兵部尚書的身份，始終無法升入內閣，其實在決策層中已經(jīng)有被邊緣化的趨勢?！秾嶄洝穼τ谟谥t的評價是“恃才自用，矜已傲物”，我們需要注意的是，《實錄》的評價其實就是文官集團的主流評價。因此，拿下孤臣、忠臣于謙，對朱祁鎮(zhèn)等人接管兵部極有好處，還不會遭到文官集團的反彈。至于王文，雖然很有才干，但是為人刻薄，而且在復立沂王之事上面和內閣諸臣意見并不一致。因此于謙和王文被捕下獄，雖然讓人震驚，卻并沒有引起文官集團的重視。
于謙劇照
正月十八日，經(jīng)過一個晚上緊張的思考，朱祁鎮(zhèn)干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讓昨天剛剛入閣的徐有貞接管于謙留下的空缺，出任兵部尚書。
第二件：將錦衣衛(wèi)指揮使曹敬、林福調任。
第三件：急召太子太保、安遠侯柳溥，廣寧伯劉安，都督僉事毛忠還京。
其中接管兵部，改組錦衣衛(wèi)，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必然會做的決定。那么為何要召柳溥、劉安和毛忠這三個人呢？
柳溥，靖難功臣柳升的兒子，襲爵安遠侯。自正統(tǒng)初年開始就奉命討伐大藤峽及鎮(zhèn)守廣西，土木堡之后，已經(jīng)是少有的有能力有兵權的勛貴。劉安，靖難功臣廣寧伯劉榮之子，襲爵廣寧伯。當年英宗御駕親征時，劉安就是扈從的勛貴之一。朱祁鎮(zhèn)從大同班師前，特地讓他留鎮(zhèn)大同。英宗被俘后，劉安是唯一出城見駕的將領，可見其忠心。毛忠，原名哈喇，蒙古人，其祖先在明朝初年歸附。毛忠襲職后屢立戰(zhàn)功，在明英宗手上獲封伏羌伯。但是他在景泰朝受人陷害，被發(fā)配福建“戴罪立功”。
由此可見，朱祁鎮(zhèn)召這三人回京，就是來給他保駕護航的。經(jīng)過了多年的俘虜和軟禁生涯，英宗早已不是昔日的熱血少年，他深知石亨等人都是為了一己之私，只有真正的自己人才靠得住。
大同古城
就在同一天，開國元勛武定侯郭英的曾孫定襄伯郭登上奏八件事情，包括立太子、改組兵部、錦衣衛(wèi)等。列位以為郭登是由英宗指使嗎？錯！當年英宗在大同城下，郭登拒而不見，君臣之間早已結下梁子。定襄伯非常聰明，看出來英宗的心思，此舉確實是發(fā)自肺腑，寄希望于減免自己的罪責。事后英宗果然在第一波清洗中放過了郭登，先是將他調往南京，直到第二年才尋了個借口把他貶往甘肅立功贖罪。
初，英宗過大同，遣人謂登曰：“朕與登有姻，何拒朕若是？”登奏曰：“臣奉命守城，不知其他?！庇⒆阢曋?。及復辟，登懼不免，首陳八事，多迎合?！睹魇肪硪话倨呤ち袀鞯诹弧?/p>
十九日，六科給事中以于謙、王文為突破口，對景泰朝內閣發(fā)動總攻。內閣首輔陳循，吏部尚書王直、王翱，禮部尚書胡濙、戶部尚書蕭鎡、刑部尚書俞士悅、工部尚書江淵等人迫于壓力，紛紛辭去景泰朝給他們所加的太子師傅等職。同時還鄉(xiāng)團為了加強自己在內閣中的說話分量，把大理寺卿薛瑄（此人和王文有矛盾）升為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入內閣參與機務。
在言官們彈劾內閣和六部大佬的同時，英宗已經(jīng)著手布置擒拿于謙黨羽，其中負責宿衛(wèi)的都督僉事張義就被謫戍云南騰沖衛(wèi)。與此同時，針對當年發(fā)動易儲及金刀案的涉案人員，朱祁鎮(zhèn)的報復行動也在同步展開。當年首倡易儲的廣西土官黃hóng（王字旁加一個厷）雖然已死，其子永清左衛(wèi)指揮同知黃瀚“父債子償”，被打入錦衣衛(wèi)大牢。而一手炮制“金刀案”的前錦衣衛(wèi)指揮盧忠，雖已被貶為廣西柳州衛(wèi)千戶，英宗仍然派人趕去廣西把他抓回北京。
到了二十日，六科十三道繼續(xù)揪住陳循等人窮追猛打，朱祁鎮(zhèn)順勢命群臣對其進行當庭責問。
乙酉，六科復劾陳循等黨比王文、于謙等罪大，請正典刑。十三道亦劾循等黨文、謙迎外藩事。…上命群臣雜治循等于庭?！睹饔⒆趯嶄浘矶倨呤摹?/p>
長陵雪景
二十一日，英宗派寧陽侯陳懋到太廟，駙馬都尉薛桓（朱祁鎮(zhèn)姐夫）到長陵、獻陵和景陵，駙馬都尉焦敬（英宗姑父）祗奉香幣前往南京孝陵，向歷代先帝祭告自己復位改元的消息。而在當天改年號并大赦天下的詔書中，英宗第一次對景泰帝進行了嚴厲地指責：
時文武群臣既立皇太子而奉之，豈期監(jiān)國之人遽攘當寧之位。既而皇天悔禍，虜酋格心，奉朕南還。既無復辟之誠，反為幽閉之計。旋易皇儲，而立己子。惟天不佑，未久而亡。杜絕諫諍，愈益執(zhí)迷。矧失德之良多，致沉疾之難療。朝政不臨，人心斯憤?！睹饔⒆趯嶄浘矶倨呤摹?/p>
與此同時，進封石亨為忠國公，張軏為太平侯，張輗為文安伯，楊善為興濟伯。鎮(zhèn)守大同內官韋力轉、右參將都督僉事石彪（石亨之侄）則奉旨星夜回京護駕。萬事俱備之后，英宗正式露出獠牙。
于謙、王文、王誠、舒良、張永、王勤“斬于市”，陳循、江淵、俞士悅、項文曜謫充鐵嶺衛(wèi)軍，蕭鎡、商輅、王偉、古鏞、丁澄罷官為民。英宗對于究竟如何處理于謙，有過兩天的猶豫。他自然清楚于謙的功勞，自己新繼位就殺功臣，難免會背上罵名。但是石亨、徐有貞等人對于謙恨之入骨，他們唯恐養(yǎng)虎為患，必欲除之而后快。
奏上，英宗尚猶豫曰：“于謙實有功?！庇胸戇M曰：“不殺于謙，此舉為無名?！钡垡馑鞗Q。—《明史卷一百七十·列傳第五十八》
給于謙扣的帽子是迎立外藩，既然是“迎立”，那自然是要派人去封國接藩王進京，這就事關兵部車駕司。車駕司署郎中事主事沈敬不肯誣陷忠臣，卻被發(fā)配鐵嶺衛(wèi)充軍。最終，再造乾坤的于謙還是死了，他沒有死在敵人的刀劍下，卻死在了自己人的毒手之下。石亨、徐有貞、曹吉祥，他們終將受到各自的懲罰，于少保千古。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妒乙鳌?/p>
于謙祠
殺一批、貶一批，接下來自然是升一批。對于早已眼冒紅光的“奪門功臣”，朱祁鎮(zhèn)自然是要大加封賞。
二十三日，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劉敬升任指揮使，指揮僉事門達升任指揮同知，仍理衛(wèi)事兼鎮(zhèn)撫司問刑。二十四日，右都督孫鏜和董興分別進封懷寧伯和海寧伯。都督同知衛(wèi)潁和劉深則分別升任都督僉事和右都督。迎駕奪門官舍旗軍三百三十一人，大漢百戶六十九人俱升三級。保駕官軍一千四百九十二人，守門擺隊官軍一千三百一十九人俱升一級。二十五日，太仆寺寺丞孫弘升任工部左侍郎，光祿寺少卿陳誠升任通政司右通政。錦衣衛(wèi)帶俸都指揮使哈銘（英宗做俘虜時的隨從）升任指揮僉事。二十六日，會昌伯孫繼宗進封會昌侯。工部左侍郎趙榮升任工部尚書，戶部浙江司員外郎劉本道出任戶部右侍郎，戶部右侍郎陳汝言調任兵部右侍郎。二十七日，英宗下旨讓都察院搜集所有郕府舊僚姓名，準備一并處置。二十八日，石亨、孫繼宗、張軏、張輗和楊善賜勛號散官。二十九日，曾經(jīng)在宣府拒納車駕的昌平侯楊俊被殺，這里不得不佩服定襄伯郭登的先見之明。
甲午，命誅前昌平侯楊俊。景泰初，俊為宣府參將，分守永寧、懷來。聞北虜欲奉駕還，密戒軍士毋輕納。及駕還，又言是將為禍本。—《明英宗實錄卷二百七十四》
二月初一日，最后的時刻終于來臨了。在做完了所有準備和鋪墊工作之后，明英宗以孫太后的名義給宗室親王和中外文武群臣下詔，廢去朱祁鈺的帝號，仍為郕王，送皇宮西內靜（軟）養(yǎng)（禁）。
惟天道福善而禍淫，吾當體天以行罰。人心好善而惡惡，吾當順人以正名。雖母子之至情，于大義而難宥。其廢景泰僭子祁鈺仍為郕王，如漢昌邑王故事。已令群臣送歸西內，俾知安養(yǎng)。于戲！天下乃祖宗之所開創(chuàng)，天位乃列圣之所相傳。天位既復，人心乃安。布告天下，咸使聞知?！睹饔⒆趯嶄浘矶倨呤濉?/p>
行文至此，可能還是會有ETC認為即使如此，也并不能證明英宗在前面13天內沒有忘記廢去弟弟的帝號。真的是這樣嗎？
太廟
朱祁鎮(zhèn)在復位之初，便讓禮部官員討論肅孝皇后神主是否應該祔享太廟。所謂的肅孝皇后，既懷獻太子朱見濟的生母。當年她母憑子貴，從皇妃進封皇后。去年去世后謚曰肅孝，葬于天壽山壽陵，神主祔享太廟。
英宗之所以首先提出這件事，主要在于他剛剛復辟，地位尚未穩(wěn)固，正好拿杭氏的地位問題來試探一下朝臣的反應。五朝元老、禮部尚書胡濙的表態(tài)，顯示大部分朝臣已經(jīng)倒戈，這也為英宗對景泰死黨展開進一步清算提供了信心。
丁亥，禮部等衙門尚書等官胡濙等奏：“皇上正位改元，以肅孝皇后神主祔廟之禮未安，命臣等議擬以聞。臣等會同總兵官石亨等議得禮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名分不可不謹。肅孝以皇上弟婦，倨然列于太廟，四時祭享，難以行禮。當遷別室以正名分，庶于禮為宜?！睆闹??！睹饔⒆趯嶄浘矶倨呤摹?/p>
而在處死于謙，升賞石亨之后，英宗走出了第二步棋，將都督唐興抄家下獄。唐興，是景泰朝后期最受寵的后妃：唐貴妃的生父。先處置皇后，再針對貴妃，最后才是皇帝。這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層層遞進似的鈍刀子割肉法，那些相信英宗忘記他弟弟還是皇帝的，只怕才要反思自己為何如此天真。
結語：通過本文的梳理，英宗在復辟之后確實非常忙碌。既要清洗舊人，又要提拔新人，還要召回老人，但并不意味著他就會忘記弟弟朱祁鈺。
楊暄，景泰五年進士，“奪門之變”發(fā)生時任御史，可謂是這段歷史的親歷者。在他所著的《復辟錄》中，記載了如下一段信息：
上復寶位二三日間,諸文臣首功之人,列侍文華殿。上喜見眉宇,呼諸臣曰:'弟弟好矣,吃粥矣,事固無預弟弟,小人壞之耳。'諸臣默然?！稄捅黉洝?/p>
所謂的復位二三日間，也就是正月二十日左右。這個時間，正是英宗對景泰重臣發(fā)動全面猛攻的時候。如此緊要的關頭，朱祁鎮(zhèn)卻并沒有一刻放松對于弟弟的監(jiān)視。說他忘記弟弟還是皇帝？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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