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五號在天上探月，我們也來探唐詩里最美的一輪月。
這輪特別的月亮，號稱“孤篇壓全唐”，就是初唐詩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是陳朝隋朝時期的一種樂府舊題，相傳是南朝陳后主首創(chuàng)的，原先走宮體詩的俗艷風格。
張若虛化腐朽為神奇，直接將這種舊題升華了，俗艷變成了驚艷。他這首詩詩如其名，描繪的是一幅幽美邈遠、夢幻迷離的春江月夜圖。
我們來詳細看看它寫了什么。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贝禾斓慕痛蠛＿B成一片，一輪明月從海上升起，好像跟著潮水一起涌出。月光照耀著大江，隨著波浪閃耀千萬里，所有地方的春江，都倒映著同樣明亮的月光。
開頭四句落筆恢宏，展示了一幅江海一色、明月潮生的開闊場景。十四個字如有神助，一舉奠定了全詩壯闊唯美的境界格調(diào)。
“江流宛轉(zhuǎn)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水曲曲折折，繞著花草叢生的原野流過，月光照射著開遍鮮花的樹林，好像細密的冰珠在閃爍。月色如同飛霜，輕盈的讓人無從覺察。而沙洲上的白沙和月色融合在一起，恍恍惚惚，看不清楚。
這五到八句，詩人由江月寫到了春花，到這里，春、江、花、月、夜五種意境完美交融在一起，美得像一場夢。
明朝人鐘惺評價：張若虛將“春江花月夜”五字，煉成一片奇光，分合不得，真是大手筆。
另一個明朝人黃家鼎的評語更有意思，他說：五色分光，合成一片奇錦，而且毫無痕跡，就像是女媧一樣的補天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江水和天空連成一色，沒有一點雜質(zhì)，明亮的天空中只有一輪孤月高懸。江邊上是什么人最早看見月亮，江上的月亮最早哪一年開始照耀人類呢？
在夢幻的月色面前，張詩人突發(fā)奇想，瞬間化身為張大哲學家，向茫茫宇宙發(fā)出了兩句天問。不過這兩個提問也有點太超前、太深刻了，相當于對宇宙起源的探索，這恐怕是連現(xiàn)代頂級物理學家都沒法準確解答的問題。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一代代人無窮無盡的更替，只有江上的月亮，年年都似曾相似。不知道江上的月亮在等待什么人，只見長江不斷輸送著滾滾的流水。
問完兩個高深莫測的問題后，張若虛開始上升到對宇宙自然和人生的思考。人事容易凋謝，只有江月恒在、江水長流。在永恒的大自然面前，代代更替的人類，竟然是如此的渺?。?/p>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游子像一片白云緩緩離去，只剩下思婦站在送別的地方，滿懷憂愁。哪家的游子今晚坐著小船在漂流？什么地方的離人，在明月照耀的樓上相思呢？
在這四句里，張若虛從哲理思考抽離，回到現(xiàn)實生活里。江上有船，有船就有人遠游，于是他想到了人間的離別。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yīng)照離人妝鏡臺。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睒巧显鹿馀腔?，照耀著離人的梳妝臺。它照在閨中女子的門簾和搗衣砧上，既卷不走也拂不掉。
這四句以清冷的月光，烘托思婦的孤單和憂傷。“可憐”這兩個字，表達了詩人對她們的同情。
“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彪x別的人隔空對望，可是聽不到彼此的聲音。我多希望可以追隨著月光，流瀉到遠方，照耀著你啊。鴻雁不停飛翔，卻不能飛出月光的范圍；江上的魚龍時而潛水時而跳躍，激起了陣陣波紋。 這四句寫思婦的心情，她很想乘著滿天的月光去和愛人相會，但很遺憾，這只能是無奈的想象。
詩人為什么寫天上的鴻雁和水里的魚龍呢？古代有“魚傳尺素、雁足傳書”的說法，張若虛是借雁和魚來暗示：就連它們都不能把家書帶給遙遠的愛人。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弊蛱煲估飰粢娀溟e潭，不知不覺春天已經(jīng)過了一半，可憐我那愛人還不能回家。時間過得飛快，江水帶著春光將要流盡，水潭上的月亮又要西斜。
這四句寫了時光流水、青春容易流逝的惆悵。既然書信沒法送達，那就只能做夢了?？墒菈衾镏挥新浠?，沒有愛人的蹤影。這樣的境況，讓人感到倍加心酸。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lián)u情滿江樹?！?斜月慢慢下沉，藏在海霧里，北方的碣石山和南邊的瀟湘水，就像離人之間隔著無限的路途。不知天下有幾人能乘著今晚的月光回家呢？那西沉的月亮搖蕩著我的離情，灑滿了江邊的樹林。
最后四句，繼續(xù)寫思婦無法和愛人團聚的憂愁。在張若虛的筆下，月亮似乎通曉了人性，將女子的相思之情，遍灑在天地之間。
這個畫面是如此的美麗，如此的鮮活，以至于當全詩結(jié)束的時候，詩情卻好像依然蕩漾在眼前，我們平時說的“余音繞梁”、“弦外之音”，就是這樣的境界了。
逐一解讀完之后，我們可以簡單總結(jié)一下：這首長詩力作，大致分為三部分，前八句是“景”——描繪春天花開的夜晚江景；中間八句是“理”——對宇宙人生的思考；后二十句寫“情”——思婦和游子的離愁和相思之情。
有景、有理、有情，天衣無縫的融合了唯美的景色、夢幻的意境、離人的情思、時空的意識、宇宙的格局和人生的思考，既精美到了頂點，又深刻到了極致。
這，就是唐詩里最動人的一季春、一江水、一叢花、一彎月、一個夜——《春江花月夜》。
所以晚清的王闿運說：“孤篇橫絕，竟為大家”，近代詩人聞一多也將這首詩推為“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
因為張若虛只有兩首詩傳世，也因為王闿運的精彩評語，所以有了《春江花月夜》“孤篇壓全唐”的千古盛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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