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信芳《澶淵之盟》劇照鎮(zhèn)樓
可以看出周信芳在晚年依然致力于突破舊劇的表達邊界。有人吐槽這個戲詞“水”，那我只能說翁偶虹受追捧是有原因的。這種人就只懂得欣賞“畫角無聲夜色涼”“苦海回身、早悟蘭因”。敵人的虛實早拿穩(wěn)，又何必膽戰(zhàn)與心驚；楊延昭保州來坐鎮(zhèn)，石保吉雄兵鎮(zhèn)大名。關(guān)關(guān)鎮(zhèn)鎮(zhèn)堅壁清野安排齊整，決戰(zhàn)且聽譙摟報五更，百年的大計一朝定。“尊一聲將軍且安靜”這段唱詞水平很高，人家能通過唱段把敵我態(tài)勢、兵力部署這些說得清清楚楚且不落窠臼，傳統(tǒng)戲里有這個東西嗎？哪怕你沒聽過，你想象一下聽覺的快感。推薦你去聽聽。三國戲唱了幾百年，也無非是“曹孟德……”這類純粹按時間順序敘述故事的泛泛之詞和“三傳令”這類逗引埋伏的俗套子。當然，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當時的傳統(tǒng)戲創(chuàng)作團體，搞出這套東西很了不起。所以說蕭長華在1910年左右編出了《借東風》，這是偉大！你們在1959年還唱“赤壁待君染醉顏”的古風歌詞，low爆！
杜近芳《謝瑤環(huán)》劇照
寄來遺諭數(shù)千字，字字叫人發(fā)深思。自先朝推行均田制，近年來良法美意多廢弛。豪門貴戚兼并土地，不寫田制破壞、土地兼并，難道還要像包公戲那樣張口閉口“惡棍土豪”嘛？不過這段唱詞也被人詬病是“水詞”。我貼了一位朋友的唱詞解析：有人說“逃亡何止十之一”是水詞，我很好奇，改成“逃人多如過江鯽”似乎更符合這些人的口味，不過這才是水詞。
至于說這句拗口的，合著“險中弄險顯奇能”就不拗口，你們不是耍的挺歡嗎？
這就叫雙標！
老戲萬般都好！
新戲處處不好！
“只要我覺得別扭，他就有問題。”
有腦子沒有？
殊不知，創(chuàng)新本就是對既有認知的超越，你當然覺得別扭啊。
那些現(xiàn)在在臺上演的戲，都經(jīng)歷過多少位老藝人和多少歲月的打磨，才形成了今天的精華，當初產(chǎn)生時，他們也都是新戲，也各有各的別扭。
故而好與不好的標準，不應由此判斷，而應交給時間，交給廣大觀眾。
這其中有兩個原因，
第一漢字是表意文字，這讓從古到今的“文人”尤其注重詞意，忽略唱腔音樂性。但凡是個文本，都要“文學”研究一遍。
第二，從古至今歷來重唱詞輕音韻。還有來自歧視，音樂多在花柳場所傳唱，“不高級”“下流”；
第三，文本和舞臺是兩回事。這中間經(jīng)歷了由平面到立體的創(chuàng)造，這在京劇老藝人里就是各自的一些編導能力，到今天就是導演的工作。
只拿文本去臆斷，狹隘。
《澶淵之盟》的劇本好，絕對不是因為能堆新詞的緣故。根本還是在于，周信芳牢牢抓住“唱詞——聲腔”“劇本——人物”這兩組關(guān)聯(lián)概念。旋律是經(jīng)典傳統(tǒng)的，但潤腔是獨具匠心的。為什么很多小地方聽起來不順滑、別扭、顯得“硌愣”？你如果用《好日子》的曲子配方文山的詞，那根本搭不上??！這也就是我們聽很多好角兒在解放后演出新劇目，總覺得哪里不對的原因，因為詞、腔、表達內(nèi)容這三者根本就沒對上。一方面，中國經(jīng)歷了那么苦難的歷史時期，科學、科技、民生等新詞，大量的經(jīng)由日本翻譯傳入中國，很多原有的老詞也在不斷重新組合；說白了，還沒想好讓這些詞如何賦腔如何唱的好聽，是不是要上口？是不是要分尖團？當時的京劇老藝人們都在不斷的摸索。
另一方面電影、舞臺表演形式傳入中國，文明戲的不斷上演，讓京劇創(chuàng)作題材進行了擴大，而傳統(tǒng)戲都是寬袍大袖。由于都是演古代故事，日常行為抽象化的演繹有了相對固定的表演形式，在舞臺穿西服打領帶等新服裝的表演程式也還在不斷創(chuàng)造中，致使唱詞、聲腔音律、表達內(nèi)容磨合的不夠融洽，舞臺效果不佳，很多戲曇花一現(xiàn)。這方面馬連良、裘盛戎二位就很不錯，如果不發(fā)生一些歷史事件，現(xiàn)代戲也好，新編歷史劇也罷，他們必將大顯身手。周信芳的牛就在于，用自己的唱腔設計詮釋唱詞的內(nèi)容，傳統(tǒng)卻不乏新意，曲折而不失流暢。從這點來看，遠勝于只顧旋律、不講內(nèi)容、為了唱而唱的很多“唱家”。說白了，周信芳是點石成金的唱，哪怕本子、唱詞有些疏漏之處，能用自己的感情和唱功將其彌補，能用自己的節(jié)奏讓唱詞字字活躍，闖進人的腦海當中，這才叫“會唱”。
周信芳《澶淵之盟》劇照
劇本創(chuàng)作里，將寇準這個傳統(tǒng)戲劇中的經(jīng)典角色重新詮釋，更多展現(xiàn)寇準歷史上狂放不羈、果決堅毅、不拘小節(jié)的偉岸形象。這才真正闡發(fā)出來屬于寇準這個人物的獨特魅力，而并非傳統(tǒng)戲里戴著相貂、穿著杏色蟒袍、掛著白滿，呈現(xiàn)出套路化的“良相形象”，這才當?shù)闷稹皻v史劇”的名頭。《澶淵之盟》一劇由陳西汀編劇，周信芳導演，布景、音樂、舞臺地位及最后的劇本，都由周信芳確定，可以說劇中生、旦、凈、丑的唱腔、念白、身段、角色定位都由他來設計。劇中有四個老生，他除了本身飾演的寇準外，對于汪正華的宋真宗、紀玉良/李桐森的畢士安、張信忠的曹利用也都有縝密的設計，使這三個角色人物豐滿，達到相應的舞臺效果。唱詞方面，耳熟能詳?shù)哪嵌巍疚髌ざ恐械淖詈髢删洹按笏蔚呢┫嘟Ａ?，不欺你寡婦孤兒在疆場?！痹魂愇魍h去，周信芳定稿時則要求加上。果然這兩句最后隨著他的演唱取得了絕佳的藝術(shù)效果。類似這樣的調(diào)整有很多，打開《澶淵之盟》劇本，對照錄音，便可知曉。原創(chuàng)：烏蘭圖雅躲漢子（B站）
二稿、編輯：@霄寒樓主（B站/微博）、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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